唐老三院子外面闲闲散散站了一圈儿妇女,摇着扇子,支棱着耳朵,伸着脖子朝院子里看。
院子里一群人站着,唐老三蹲在旁边儿屋檐下面,用旧纸卷了点儿干烟叶皱着眉头抽着,他媳妇王桂花则是挺着腰杆儿立在屋檐下。
李友善领着一帮子干部,牵着唐宁在院子中间站着,看不见王豆豆和凤丫两人。
王桂花有心,昨晚接到要来分家的通知,害怕李友善把她的宝贝疙瘩给分走了,今早上一大早就让凤丫带着王豆豆出去了,让李友善打不了这个主意。
夏天早上是热烘烘的,过一会儿就变得热辣辣的,大太阳顶着脑壳晒着,院子里的人很快就汗流浃背的.......
“我拿钱给这死丫头看病,现在还欠了一屁股债呢,你们来了正好,咱们就好好算一算。”王桂花站在屋檐下面躲着太阳,现在还中气十足的,比院子里几个大男人更精神。
唐老三继续蹲着抽纸烟,不吭声,几个干部知道他是个软脚虾,跟他说也是白搭,就一直跟王桂花讨价还价。
文绉绉的大队书记张桂平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老花镜,开口就是讲理:“钱花了多少,你空口说了不算,要讲究个条子,你给拿出来。”
王桂花只扯皮不讲理,手在墙上一撑,腿儿一挪,就要朝地上躺下去:“我这是头一回听这个啊,我没条子,要不从我身上踩过去?”
她横,不害怕,肚子里还揣着一个,谁要是敢动她一手指头,她立马就耍赖,装病,装痛,到医院里去住个十天半个月,甭管你是大队书记还是天皇老子家,保管没这么多钱可以拿来败的。
几个干部没得说的,面面相觑,遇上这么个撒泼的,他们确实也没得什么有效的法子,他们使了个眼色,打算按之前商量好的,退而求其次,能分多少分多少。
总有个人开了口:“钱花了就花了,那房子总得分一半儿。”
王桂花早料到他们要这么说,好一手准备,指着房子说:“我可养着豆豆呢,不给房子,我白养人呐,领着一大家子住窝棚啊,你们还要不要人活啊!”说着,又开始哭天嚎地的。
要钱,她没有,要房子,她说人家欺负人,反正就是铁公鸡--一毛不拔。
屋外的人听着,都听不过意了,有人伸着脑袋喊:“王桂花,你就把钱拿出来吧,还能给你留个房子!”
王桂花转脸就精神得二五八万地啐一口:“我呸,老娘欠了一屁股债,你晓得啥!”
王桂花是扯经耍赖的一把好手,就靠在院墙上,里里外外地哭骂,但凡外面有人敢说一句话,她就能回十句,到头来,谁也不吭声了,都把嘴巴闭上了,谁也不想跟个臭婆娘扯经,要是惹得她不高兴,朝地上一躺,还得赖你把孩子给她气掉了,这可不是每吃到猪肉还惹到一身骚吗?
唐宁早想到是这个结果,她也能猜到大队长他们最后能有啥法子,顶多就是把这屋里的东西都搬空,再凑几个工分给她,这事儿也就算办得仁至义尽了。
可她不乐意啊,即便唐老四他们可以不要钱收养她,可她活一大把年纪了,学会的真谛就是“自己爽”--但凡是属于自己的,那是分毫必争的。
脆脆的,结巴的声音:“钱,衣柜,衣柜里,鞋子里,一大卷,一大卷。”
这声音不大,可满院子的人都听见了,更甚至有人屏住了呼吸,这傻丫头竟然知道钱在哪儿?
李友善和这群干部也没料到是这样,顿一下又拉着唐宁问:“丫头,你晓得钱在哪儿?”
唐宁天真地点了点头,指了指屋里:“睡屋,衣柜,衣柜,鞋子。”
好家伙,当时唐老三脸都青了,去看王桂花,王桂花干瘦的两片脸也抽抽,恶狠狠盯着唐宁,不过和唐老三那种吓破了胆子的害怕神色却不同,反而眉眼间全是凶狠。
李友善这会儿本来就急得挠头发了,娃的话就是一道曙光,顿时给他来了底气,一手指着屋里:“王桂花,现在组织部怀疑你撒谎,私藏遗产,现在要搜查你们家。”
王桂花却不出声,倒是把唐老三急疯了,他只记得他老婆把钱塞衣柜里的小鞋子里的,这要是查到了,他们家又要扣上“欺瞒组织”的罪名啊!
唐老三浑身一抖,烟卷子一扔,去拉李友善,低着声儿:“队长,可不能这么欺负人啊,我祖上三代贫农,你不能这么欺负人,抄家那是抄反动分子的啊!”
唐老三这个人看着闷闷哼哼的屁都放不出来一个,关键时刻倒是挺会拿话压人。
李友善还没说话,屋外那群看热闹的又叫唤起来了,他们可是比谁都盼着能搜到钱,只要搜到了钱,到时候说不定就落进自己腰包去了。
外面喝着倒彩:“查,查,抄了她家!”
不知道是不是都看不惯王桂花,这会儿,大家起哄得更加卖力。
外面的乡亲也是一边倒,干部们底气十足了,也来了劲儿,捏着烟锅子就指着屋子里:“你是不是反动派,咱们查了就晓得!”
唐老三急得跳脚,直拉王桂花。
王桂花则死死盯着唐宁的脸看,额头上青筋凸凸跳,她是想不通了,一个傻丫头,怎么这一世处处都和她作对!难道真的是误打误撞,可误打误撞从山上死里逃生,再误打误撞找到李友善告状,继续误打误撞说出她之前的藏钱地点,这也太邪门儿了吧?!
唐宁倒不怕她这样凶恶的目光,她这会儿心宽了,怎么说自己也是穿越女主,就算从来没穿越过,那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穿越小说可不是白看的,自己怎么也得顶着点儿女主光环吧!
唐宁才不知道王桂花的内心想法呢,只是皮劲儿上来了,干脆朝王桂花做了个鬼脸加抠鼻屎的动作,看起来又傻又坏。
王桂花皱了一下鼻子,突然漏出一个狠色,甭管这丫头真傻假傻了,反正她今天是要收拾这个丫头的!
王桂花突然抿着嘴一笑:“查是可以查,要是我那衣柜里没有,大队长可就别动我这屋里的东西了,也甭说分房子了!”
她倒是敢提条件,大伙儿只当她狗急跳墙拿话吓唬人,没有深想她真的把钱转移了。
其余的干部倒是个说教派,偏偏李友善不是,李友善最烦这婆娘叽叽歪歪扯这些,一脚就踹翻了长条板凳儿,吓得王桂花一跳。
“我他娘要是找到了,你们就是欺瞒组织,今天就拖去批*斗!”
说完,李友善一挥手,后面的干部就冲到了屋里去开开柜子。
唐宁在一边儿看王桂花是不慌不忙朝屋里去,似乎脸上飘过一层笑,她心里突然就有些不好的预感......
在干部们冲进去之后,她也跟着冲了进去。
唐老三的睡屋里,一个大衣柜,抵在床头,另外墙边放着几口柜子,柜子脚下还放着几个小箱子,几个干部正围着大衣柜,催促王桂花来开门。
唐宁目光在屋里扫动,看了一会儿,蹲了下去.......
这时候,没有谁再在乎唐宁在干什么,都紧张兮兮地盯着那大衣柜,院子外的吃瓜群众也都趁着这个时候涌了进来,站在院子里,支着脑袋朝屋里看,时不时嘿嘿着说笑,眼里都闪着光彩,仿佛已经看到了钱。
王桂花这边儿不紧不慢地摸出挂着脖子上的钥匙,打开了大衣柜的锁,拉开之后,果然,里面有一双小鞋子,千层底儿,花布面子,规规矩矩放在隔板上面。
几位干部相视一眼,都露出了笑意,唐老三在床脚边站着,瞪大了眼睛,更是怕得发起抖来了,直跺着脚:“桂花,桂花?!”
奈何王桂花只给了他一个白眼!她一时间想不到通,自己当初为什么嫁给这个怂包,再活一世还是重生成这个怂包的老婆!
“拿去,你们要看就看!”王桂花突然很爽快地把那双花溜溜的小鞋子塞进李友善手里。
李友善急忙在鞋子里掏,掏了半天,掏出两团烂絮絮的破布,别说一卷钱,是一分钱都没有!
几个干部不相信,又伸着脖子朝衣柜里看,后来干脆连衣柜也翻了个底儿朝天,愣是没翻到一丁点儿钱。
这鞋子里当然没有钱,就在昨天晚上,王桂花梦到了前世之后,她把里面的一卷钱摸了出来,重新换了地方给藏了起来。
现在这一堆干部都栽在了她手里,她可算是长了本事了,一扶腰杆儿,就开始嚎:“欺负老百姓了,欺负贫农了,大队长仗着当官儿欺负人了!”
外面的人听见屋里说没找着钱,都一脸失望,还是伸着脑袋朝里面看,只看见王桂花在撒泼打滚,要撵人出来,还要闹着抓着傻丫给几个大嘴巴子,这可真是好戏连连了。
王桂花要找唐宁算账,在人群里找唐宁的身影,瞅了半天没瞅到,好不容易看见她从床尾巴上冒了个脑袋出来,冲上来就要给唐宁一个大嘴巴子。
李春兰给跳了出来,一巴掌推在了王桂花的肩膀上,王桂花就朝后面倒去了,吓得惊叫一声,还好大家伙儿手快,才拉住了她,不至于摔一跤,否则她今天还真要一尸两命了。
唐宁转了转脸,看到李春兰,脱口喊了一声:“娘?!”
瞧瞧,她就是适应性强,才两三天,认娘认得十分顺口。
今天唐宁分家,李春兰咋能不来,先前也是在外面听着,方才才挤过来,看见唐宁从小角落里才冒出来,那王桂花就冲上来了,她也没控制住自己,一巴掌就推上来了,谁知道差点儿摔着王桂花,想想还是有些后怕,不过却有点儿解气!
她摸了摸唐宁的脸,去看李友善,有些不好意思。
李友善也没说她不对,毕竟王桂花这人太泼了,大家都不大喜欢,没出事儿也就算了,何况他又知道李春兰想收养唐宁,当眼珠子看也是难免的。
王桂花看见了是李春兰打她,想起了两人往日那些为孩子掐架的旧仇,认为李春兰是看她怀了儿子,嫉妒她,刻意针对她,这会儿就指着李春兰骂,什么,不下蛋的鸡,什么断子绝孙命。
李春兰只抱着唐宁的小脑袋没搭话,只是手剧烈颤抖着。
唐宁也突然挺可怜李春兰的,伸手摸了摸李春兰的手,笨拙地安慰着:“娘,不怕,不怕,她,我,我好。”
李春兰看着唐宁,愣了一愣,眼里泪光闪动,她想,这孩子虽然小,也有点儿结巴,但总归是个体贴的人。吧
这么会儿,唐宁眼神就变了,坚毅而自信,拉了一下李友善的手,从衣兜里掏出一个花花绿绿的铁皮盒子塞到李友善手里:“叔,叔,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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