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有病, 而且病得不轻。
也只有在战场的那一瞬, 让她看见了陆谦的影子。在之后，直到现在, 出现在她面前和她说话的，还是原先那个熟悉的顾还临, 或者说，熟悉的君越……
姚分水脸色一度十分难看。她手中微微使力, 面无表情的将剑从“君越”的身体里抽出，转而收进了乾坤袋。
男人眸色一暗，瞬息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改变。
姚分水头也不回，转身就走, 然而“君越”始终不远不近的跟在她的身后, 时不时的还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行走一个山头, 就要抵达最近的一个小镇。姚分水猛地回头，便发现身后的人已经又变回了“顾还临”的样子。
姚分水眉头皱的死紧, 心里真的是一点也理解不了这人的脑回路, “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变来变去的？”
顾还临轻咳了一声, 笑道：“事情做的太急，总是无法消化。”
姚分水：“什么意思？”
“他们与我一样, 都是那人的三魂之一，神魂之力相同又有了自主的意识，融合起来，很是费劲。”顾还临轻声言道, 像是在诉说一件十分平常寡淡的事情一般，对上姚分水略微讶异的眼眸，甚至还勾着唇笑出了声。
“你原先的那个相好，被那人同化的十分严重，早早就为你牺牲。剩下的那个又还是个兔崽子，收拾起来毫不费劲。”
“你看现在，就只剩我留下来了……”
“师父，你应该夸我伶俐才是。”
虽然一早就猜到，现在又真正听他亲口承认，姚分水还是有些接受无能。
一人三魂什么的，她也只有在俗世那些鬼志话本里见过。还是说飞升上界之后的日子，远没有想象中那般舒适？不然怎地各个都留恋凡尘？
况且如顾还临现在这般模样，是知道君越还在他的身上，且关他行止，和以往并无太大区别？
“无论师父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现在你可不许嫌弃我。”末了，顾还临又说道。
果然是一开始就认出她了，却一直假装不识，还将寓莱那个冒牌货带回去。若说顾还临没有融合念渲的记忆，她半个字都不会信。沉默半响，姚分水尽力用平淡的语气问，“那你可还记得以前的事？”
顾还临轻微皱了眉，“原先都不记得，最近开始，方才一点一点的忆起。”
姚分水拧了眉。
“不过师父。”顾还临话头一转，似乎看出了姚分水的疑惑，径自开口并且十足深情道：“他是他，我是我，你放心，我定然不会负你。”
顾还临口中的他，是已经飞升了的那位。
姚分水脑子木了半天，最后忍不住轻嗤：“我看你是没救了。”
去往蓬莱的路，行程并不陌生。姚分水事先在越人城安定了下来，中途听见各地方人士如何夸大其词说凌云宗大能以一己之力击退魔军等等暂且不提，只一点，姚分水发现，无论是外界的小城小镇，还是现下这座偌大的越人城，都潜伏着不少的魔物。
而且那些魔物，并不像是从远方来的，他们对周围的环境局势都熟悉的很，若不是夜里总会出来杀人饮血，倒也和寻常百姓一个样。
于是姚分水便猜测，那些魔都是从人转变过来的。兴许是受到了某种杂物染化而成。
如此可见，魔界的动乱远没有结束。
又顺手收拾了夜街里出现的某个正意图侵入人家的魔物，姚分水返身回到客栈，问老板要了热水之后，正打算回房，走过长廊后脚步一转，来到了顾还临的房间门前。
这几日，男人有些不对劲，神色并不像以往那般精神，而且时常困倦想要休息。姚分水也是偶然在他身上看见了一缕黑色的魔气，但她面上却未曾开口，只是默默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怎么了？”敲门之后，顾还临应声开门，看向她的目光里带了微微讶异。
姚分水直接走进了他的房里。
同一间客栈同样的房间格局，姚分水一眼就看见了桌面上散发着微光的玉简。
顾还临从开门起目光就未曾从姚分水身上离开，此时见她注意力落在那份玉简上，便率先开口道：“是师兄的信，他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姚分水点点头，走到桌面将玉简拿起来看，见上面的确是孤悬的气息，而且字面上询问的也是关于重建护山大阵的事。
顾还临并未说谎。
“姚儿在怀疑我什么？”顾还临语气突然委屈，“你若是有疑问尽管问我便是，徒儿定然知无不言。”
他明显是早先入门时候刚开始学会撒娇时的样子。
这人，从来都是对外冷冷，只在她面前无赖。姚分水眉角抽搐，不得不坐下来替自己倒了杯水。
一口凉茶喝下肚，她道：“去床上坐着，把肩上伤口露出来给我看看。”
“看伤？”顾还临微微一愣，随后欢喜瞬时间上了脸，他听话的坐回了床上，一边低声笑道：“师父总是心口不一。”
姚分水暗自翻了个白眼。
顾还临脱去了外衫。姚分水伸手将他肩膀处的里衣掀开，待看清了男人背后的最后一点伤势，她忍不住轻轻的吸了一口气。
“如何？”顾还临问。
姚分水说：“你果然身强体壮，伤口都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
姚分水没好气的将他的里衣重新披上，正要收回手，手背徒然一暖。
顾还临反手扣住了她的，将她纤细的玉指包裹在了手心里，“本就没什么大碍，是你自己担心我，还不承认。”
他转身，就着衣裳半解的姿态拦住了她的腰，白皙的下颚的落在她的肩膀上，轻喃细语声在耳边响起，“师父，我想你了。”
姚分水心里觉得好他妈的窒息。半响才推开男人并且将手从他的掌心里强势抽出，站起身面无表情的说：“我明日就启程了，你随我一起去南海蓬莱吧。”
……
姚分水的要求，顾还临一口答应，他原本就是要跟着她，无论天涯海角。
去蓬莱还是要走水路，姚分水一早就准备好了船支。难得的是海上一直没有遇见鲛人族，甚至是鱼人的影子也没有看到。
船沿之下，原本天蓝色的海水已经渐渐变成了深沉的墨蓝色，隐隐泛着黑。姚分水看的直皱眉，她侧目看了一眼身边的顾还临。
某一时刻，只觉他的侧颜很是沉静，带着几分熟悉的寂寥。
姚分水张了张嘴，突然问道：“你既然记得，不如同我说说，那天界之上，是什么样子的？”
顾还临憎恶陆谦，认为他是个伪君子，丝毫没有自己和陆谦本就是同一个人的自觉，“上界也没什么好的。人人都空有一副好样貌，且整日整夜只知道修炼，各个无趣的很。”
顾还临脸色微微笑着，然而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说起他的本体陆谦，眼眸里甚至还闪过一丝恨意：“他也不是真的爱你，只是寂寞罢了。”
“师父，”顾还临转过头看向姚分水，双目里满含着对未来的向往：“我们不要在飞升了，就这样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如何。”
姚分水没有回话，她目光早早就转了回去，落在遥远的一座孤岛上。
蓬莱，到了！
离开之时，还是一座生机勃勃的仙岛，再见时，已经变成了荒野。
姚分水和顾还临一同上了岸。
脚踏着乌黑的焦岩，姚分水依照记忆一路行至了最初的蓬莱结界山脉中央。便看见原先只是一个口子的鬼地入口现在已经成了茫茫一片大黑洞。
姚分水取出一早准备好的姚玄心的尸身，以及已经禁锢了千道止元神的镇魂珠。
顾还临原本是在一旁的礁石上落座，同样观察着不远处的黑洞，此时见到姚分水如此行径，竟然直接站起身收了她手里的珠子。
“你做什么？”姚分水问道。
顾还临手捏着镇魂珠放在阳光照射的地方，眯着眼细看，语气平平的道：“这只妖我见过。”
他说的是魂珠里面的老狐妖。同是凌云宗人，见过也不稀奇。
“哦。”姚分水并没有留意男人的表情。
她盘膝而坐，闭上了眼，开始将被困在“姚玄心”身体里的蓬莱族寓莱的神魂炼化。
顾还临自发的在一旁替她护法。从进入越人城起，他就知道，蓬莱之行已经成为了姚分水心中的大事。同样经历过神雷破界，他不可能不知道鬼地存在，甚至于无形之中，还推波助澜了好几次。
重新封印鬼地，就能从根本上解决人化魔的危机，避免正魔大战，杜绝无数无辜的人牺牲，这是一件大功德。
姚分水正好需要。
说到底她还是想摆脱被天道遗弃的命运。
而不飞升，不渡劫，从来都只是他顾还临一个人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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