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这是今年最后一场春雪了。
封熙衍从市区赶回春苑的时候，一边扫了扫肩头的雪一边往里走。
小皇帝难得乖巧地蹲守在木地板上等他来撸。
女佣端着盘子经过客厅，看见他时，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先生。
男人环视一圈，没见那丫头凑上来，便问：“夫人呢？”
“夫人下午从外面采购回来后就上楼歇息了。”
封熙衍往二楼望了望，看见了地上躺着几只袋子，有礼品袋，也有衣服袋子。
看来今天她收获不错。
“去仓库里挑几个玉镯子出来，打包好，明天我要带去顾家。”
“哦，好的，先生。”
男人径直往二楼走。
等他打开卧室门的时候，正好看见对面窗户外雪景一片。而那个小时候爱粘着他的小姑娘正坐在窗前读书，看上去一片娴静。
他不自知地看得入迷。
“回来了？”对方低声打断他的沉默，一边开口问他，一边翻阅书籍，声音有点砂砾感，是个念台词的好苗子。
“嗯。”男人低低应了一声。
“路演怎么样，还好吧？”
“还行，路人反应也还可以。”
顾盼兮挑挑眉，又看着自己剧本，轻声道：“一周后我就要进组了，你呢？下一部剧什么安排？”
“保密。”
“也是。”女生性质恹恹的，“现在哪个剧组都很保密，防止撕饼。”
“怎么了？兴致不高的样子？”男人微微皱眉，“发生什么了？”
“没什么，明天回顾家，心情就自然而然不好了。”
“明天不是有我陪着你吗。”
就像是在等这一句话定心一样，顾盼兮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松懈下来。
“对，明天你也会去。”
放下剧本，她走过来，双手圈住男人的脖颈，双眼里都是星星：“封熙衍，我想听听，当初为什么你一定选我做你的妻子？顾倩兮不好吗，比我还小一岁呢。虽然长的吧也就那样，但多少也算是个小美女。”
男人低下头看着她，摇摇头：“不喜欢。”
“那你喜欢我吗？”在听到他说出“不喜欢”这三个字的时候，顾盼兮简直眼睛都亮了。
可是男人却沉默了，他伸手捏了捏：“我这辈子就没说过喜欢，现在不会说，以后也不会说，不用诓我。”
顾盼兮眼睛里的光芒又熄灭了，随后打起了哈哈：“我也就是随便问问。封熙衍，那我以后进组了，你想要我，我可就没办法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了。”
“那我去找你。”男人嘴角噙笑。
顾盼兮努努嘴，满是烦闷：“好了，去吃饭吧。”
“嗯。”
——
说起来也挺好玩。
顾家挨在封熙衍姥姥家旁，所以小时候顾家的小辈和封熙衍姥姥家的小辈看到封熙衍总会一起叫叔叔。
顾盼兮自从被顾家领养，就跟着顾倩兮一起喊他叔叔。
封熙衍虽然年纪没比她们大多少，但是算是在小辈里最宠她的了。
不过后来封熙衍去外边上学去别的城市拍戏，就很少回姥姥家，顾盼兮也便与他生疏了不少。
再之后就是他忽然回来，找上大学假期正在看望也姓顾的顾姥姥的她，说要与她结婚。
啪啪啪地将一系列条件列出，只看她答不答应。
说实话，现在由顾盼兮想起来都觉得恍如隔世。
不过半年前，封熙衍与顾家母亲产生了一些嫌隙，就没再过来看望。
这次来，不知道是化解矛盾，还是僵持着。
但一想到自己与顾倩兮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顾盼兮就愈发头疼了。
两人先去看了顾姥姥，随后一起进了顾家的门。
顾夫人乔羽看着他们的到来，也没有任何欣喜的表情，而是很生硬地转身走掉。
而顾父则用好酒好菜交代着她们，一如既往地热情。
几个人坐在座位上，又是聊天又是喝酒，相得益彰，算是无限尴尬里，少有的热忱、暖心。
顾倩兮是在饭吃到一半后来的。
虽然昨天对上顾盼兮时一脸的怨妇样，但今天对着封熙衍却是亲昵无比。
一口一个叔叔，一口一个好久不见。
封熙衍对此并没有多少态度，依旧是对待小辈那样疏离。
甚至那份熟悉的疏离感，让顾盼兮不由自主地回忆了下，过去他是怎么待她的，是不是也是这么温文儒雅，不亲昵不疏远。
是不是……
就在她忽然想到一个点的时候，对面的顾倩兮忽然开口打断她的想法：“姐，刚刚我下来，妈妈说有东西要给你，你可以上去看看。”
虽然知道可能会是鸿门宴，但顾盼兮也不好拒绝。
与大家伙说了一句失陪，便起身去往二楼。
顾家是个小别墅，虽然不大，但顾父早年是个建筑设计师，倒是将家里设计得十分有韵味。
她的房间在楼梯对面，而顾母的在走廊里头。
进去后，只见乔羽站在窗前，背对着门。
她虽然已经年近五十，却风姿依旧，穿着一身紧身连衣裙，身材不比任何一个女星差。
她也擅长保养，头发做了造型，甚至身上也喷了香水。
“妈。”
顾盼兮轻声唤了一声。
那人微微偏头。
“几个月了，都不打一个电话回来？”
这句话……
顾盼兮能听出她想要很正常地表现出一个母亲的关怀，可惜也很生硬。
“忙。”
“你爸好几次提起要见你了。”
顾母走过来要拍拍顾盼兮的肩膀，但被拍了一下后，顾盼兮却觉得很变扭，自觉地后退了一些，与她拉开了距离。
“妈，你有话就说吧。”
“……”顾母沉默了一下，笑了，“妈也不想说什么，兮兮，妈妈知道这些年你一直怨妈妈不爱你，冷待你。”
“我有什么可怨的？这些年你们把我养大，至少给了一口饭，给了衣服穿，给我上学。我该感恩戴德，不敢奢求更多。”顾盼兮握紧拳头，眼眶里有点热意，“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你们不喜欢我，却……还要领养我？”
她刚被领进顾家不久，一开始还是享受到了顾母的温暖。
可以和顾倩兮一起吃冰淇淋，一起穿漂亮的小裙子，一起去游乐园玩。
但不知道哪一天开始，顾母就与她产生了嫌隙。
她的房间不让她进，她买的吃的只有等顾倩兮吃饱了才能吃，她的爱，顾盼兮也再也感受不到。
后来就是拒绝出席她与封熙衍的婚礼，虽然那个婚礼只有双方家长出席。
因为这种冷待，导致小时候遭受了女佣与顾倩兮的虐待，她连告状都不敢，她意识到对于顾家，自己总是一个外人。
他们不会顾及自己的感受。
“我们对你……”
忽然顾盼兮就像是恶心透了所有解释，她干脆地打断对方的辩白：“妈，我给你挑选了你喜欢的首饰，就放在楼下，里面也有爸爸的礼物，你等会下去的时候，自己看一下。”
说着顾盼兮转身要走。
“等一下！兮兮……”乔羽连忙在她后边将话补充完整，“妈妈看了你拍的戏，很好看。”
这是为数不多的，来自乔羽的鼓励与肯定。
顾盼兮眼睛瞬间被泪水充斥，她不想开口暴露自己的哭腔，只点点头，作出自己知道的模样。
是非恩怨，有时候不是几句话解释得明白的。
等她呆呆地走到楼下的时候，却看见只有自己的父亲在吃菜。
而自己的丈夫和妹妹早已不在。
“爸，他们两个呢？”
“哦，倩兮说要和熙衍聊一聊，就去花园了。”
顾盼兮一愣连忙跟了出去。
大概在跑到屋后的花园时，才停住了奔跑的脚步。
只见顾倩兮坐在秋千上，封熙衍站在她对面。
他们的聊天内容随着风吹过来，一一吹进顾盼兮的耳朵里。
顾倩兮笑容满面，满是小女人的姿态：“姐夫，说实话，我真不爱叫你姐夫，我还是喜欢叫你叔叔，那时候，我们多快乐自在啊。”
“直接说吧，你找我出来，是想干什么？”
“没想干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你，对于顾盼兮，你究竟是什么想法？为什么你选择结婚的人是她不是我？”
“责任。”
“责任？”
“对。责任。你不必再缠着顾盼兮觉得是她亏欠了你。我对她有责任，你对她也有。虽然她不记得了一些事。但我会尽我所有补偿她。”
音落，封熙衍就要走。
顾倩兮从秋千上站起来，对他的背影压低声音道：“可我也喜欢你啊。封熙衍，你告诉我，小时候你对顾盼兮那么好，那么……对我的好，究竟是不是顺带的？”
男人并没有转身，沉默了许久。
最后道：“不是。”
——
回去的路上，顾盼兮没有说话。
不，应该是自从封熙衍和顾倩兮从后花园回来的那一刻起，顾盼兮就没有再开口，淡淡的神色下，一片醍醐灌顶。
以前，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小气的人。
她可以忍受封熙衍的小师妹周一诺踩自己上位，可以忍受封熙衍很少回来，甚至可以忍受那天晚上封熙衍的强迫自己。
但就在刚刚，她发现她唯一忍受不了的就是，自己喜欢，不，应该只有在意的人，竟然和顾倩兮有属于他们的秘密。
而自己是被排除在外的。
这个真相，让她甚至意识到，自己在封熙衍面前，跟顾倩兮没什么区别。
结婚三年算什么？
她在封熙衍看来，可能还没有一个与他有共同秘密的人重要。
甚至，当初她从他那获得了与顾倩兮一样，三分的好，她却因为太缺爱，将这三分弄成是十分。
以为封熙衍对自己是不同的。
可是刚刚看到的场景，听到的话。
告诉她，一切没什么不同。
甚至他现在对她多说一句话，多拥抱一下，也不过就是因为她与他有了法律的承认，她是他要负责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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