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是崔琰从扬州寄过来的。
有关于崔琰的一些隐秘,就连同自己最为亲厚的付淑月,萧挽澜也从没吐露过半个字。
当年崔琰进宫求到她面前来,兀自哭个不停。
她心中其实早已有了心上人,可那人只是府上一个小小的护卫统领。两人身份悬殊,不要说她和宋衍还有婚约在身,就算没有,依着她父亲崔贺的性子,也决计不会同意她们一起的。
眼瞧着两家长辈就要给她和宋衍商拟婚期,崔琰是真的没了办法,便打定了主意要同那人私奔。
只是她出入都有侍女和护卫跟着,想要与心上人逃出长安并非易事,这才想着让萧挽澜帮忙。
萧挽澜年少时也做过许多离经叛道的事,一向没什么顾忌。她又是帝姬,就算做错了什么,也没人敢当着面说她的不是。
好友这样凄凄切切地请她帮忙,她心中不忍,想也不曾细想,就答应了下来。
经过一番商议,便由萧挽澜出面假借望月小馆夜宴小聚的名头,请了崔琰过府。等支开了崔琰的侍婢和护卫,再让人送了崔琰去城外与她那位心上人相见,两人连夜离开长安。
而萧挽澜就继续留在府上帮忙遮掩,只说两人饮了酒,晚上就一同在望月小馆歇下了。
为了不引人怀疑,还特地让崔府的护卫去崔家知会了一声。
一切都照着计划顺利进行。
等到第二天天色泛白,萧挽澜才亲自去了趟崔府,单独见了崔贺,同他说了崔琰同季叔卿私奔一事。
崔贺就算是再气,也不可能以下犯上,问萧挽澜要人。
可尚有婚约在身的女儿与侍卫私奔,如今两家就要议亲了,崔贺不好同宋家交代,传出去更是有损崔家的名声,让整个崔家沦为他人笑柄。
一怒之下,他索性想了个法子,对外宣称崔琰暴病亡故,还像模像样地办了场丧礼。
这样不仅保全了崔家的名声,也可以给宋家一个交代了。
不过在这之后崔贺还是私下在先帝面前告了萧挽澜一状,说公主太过任性妄为,骄纵肆意。
她这事做的实在太过荒唐,先帝为此还罚了她闭门思愆了三个月,连萧逐月出面求情都没有用。
一转眼这件事已经过去四年,崔琰每年都会从扬州寄信过来同萧挽澜说自己的近况。她如今丈夫的季叔卿经商有道,已然成了江南一带的巨贾。
两人婚后还生了一个儿子,日子过得平安顺遂,无虞匮乏。
不过这次的这封信,却和以往的都不同。
信中崔琰提及她的祖母,也就是崔家老太太将在十月二十八过六十岁寿辰,希望萧挽澜能代她将寿礼送去崔府。
崔琰在长安,早已经是死了四年的人。不要说露面,就算是私底下和萧挽澜来往都十分谨慎,只怕被人揪出当年的事情来。
而崔家那边对崔琰的事更是讳莫如深。
萧挽澜记得前世,自己也曾给崔琰送了这份寿礼的。
怕寿辰当日人多眼杂,她那时还特意提早了一天去崔府想要见见崔老太太。
只是没想到出来相迎的人却是崔贺。他因着寿辰,早早地就从衙门回来了。
当崔贺知道她的来意后,不仅没收下寿礼,还让崔琰以后都不要再同崔家联系,他只当这个女儿早在四年前就死了。
有了前车之鉴,看来要把这份寿礼送出去,只能是避开崔贺,直接送到崔老太太手上。
萧挽澜缓缓地叹了口气,揭开灯罩,将看完的信连同信封在烛火上点燃。
这件事压在她心里多年,为了崔琰,她也绝不会轻易与人说。
更不会让宋衍知道!
若是他真是因着崔琰不娶妻……萧挽澜也拿不准他要是知道真相会做出什么事来。
就当自己对不住他好了,这个秘密她永远也不会让他知道。
……
大通坊临近永安渠一处偏僻的宅子里,一个穿着灰色布袍的男人提着一个食盒推开了一间厢房的门。
房间里燃着一盏三彩陶瓷莲花座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淡淡的药香气。
男人将食盒搁在桌案上,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手,才将食盒里的吃食一一摆出来,笑嘻嘻的和屈膝半倚在床沿上的人说:“丁爷,快过来吃吧,天气怪冷的,明儿我再给您送一床厚实些的被褥来。”
被他叫做“丁爷”的人其实并不姓丁,他半月之前还叫冯安,只是来这里之后,才改名叫丁未。
冯安并没有应声,起身大步走过来。
烛火映在他的脸上,他右侧半张脸居然涂满了黑漆漆的膏药,隐约能看见新生的皮肉和黑色的结痂,看上去极为可怖。
灰色布袍男人只瞧了他一眼,便转开了目光,比起样貌来他反倒是觉的这位“丁爷”目光更叫人胆寒。
带着一股子凌厉的杀意,整个人阴鸷又可怕。
自己只是被人指派过来照顾他的,偶尔会传几句话,其余的事他是半句也不敢多问。
毕竟有时候知道太多,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冯安径自坐到桌前,开始吃东西,全程看都没看布袍男人一眼。
布袍男人退到一旁,说:“今天我们大人让小的给您捎几句话,一切都照计划进行,衙门很快就能找到人。再过段时间,您还是回原来的位置上去。”
冯安夹了一筷子青菜吃了,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布袍男人讪讪地搓了搓手,一时间都不知说什么好。
冯安将饭吃完了,搁下碗筷,这才抬头看了男人一眼,用异常暗哑的声音问:“除了这些,还有别的话吗?”
素袍男人冲他谄媚笑了一下,说:“我们大人说,主子还是念着你的情的,否则也不会独独保全了你。”
冯安这才点了点头,神色比之前缓和了些道:“我知道了。”
其实自从在静安寺任务失败之后,他已经做好了受处置的准备,但总不至于赔上性命的地步。
却没想到,这其中还冒出了一个长公主。
赵鸾早就被她给偷梁换柱了。
他们居然被这样一个小丫头给耍了!
可牵扯到了皇家,那这件事就没有这样简单了。
不说刑部会不会要查到他们头上,就连平阳侯自己也会担心事情败露,想要斩除后患。
这世上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而这个案子也总要有个交代!
虽说是平阳侯授命,但酒里的毒药还是他亲自下的。
时至今日,冯安还记得那一晚毒药发作,弟兄们一个个痛苦狰狞的模样。
面容扭曲,血水从嘴巴里不断冒出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地盯着自己。
可总比大家一起死好。
他活着,这笔债总会想办法同那位长公主讨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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