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殁说是晚安, 实际上现在时间还不到五点, 但郗瑞的卧室里窗帘全是不透光的，一关门就能让人犹如置身黑夜。
郗瑞背对着沈殁, 一开始还僵持着一动不动，准备等沈殁睡着就溜下楼去换轮胎，结果三分钟过去, 沈殁还没睡着，郗瑞却已经嘟囔着说起了梦话。
“真他妈烦！磨磨唧唧的…”郗瑞在距离沈殁不到十公分的地方拱了一下, 说, “傻逼！”
正准备进入香甜梦乡的沈殁：“……”
沈殁浅眠，就算是困也挨了好一会儿才能睡着, 但郗瑞却很快就做了梦, 他梦见六年前的一个平凡的下午，骆斌来找自己。
骆斌说骆宏在外面又有了女人，问郗瑞要不要和他联手做掉那女人的孩子, 他说既然两个人的关系已经不可改变, 那不如就消除掉可能影响继承权的第三者，然后平分骆宏的家产。
骆斌说骆宏也老了, 只要做掉这个，应该就没有后患。
郗瑞觉得骆斌是脑子坏了, 就算要分家产那也是骆家人才有的份, 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郗瑞看见骆斌就恶心，话也不说转身就走，是骆斌又从后边追上来, 讥讽着问：“郗瑞，你该不会不知道我爸要娶你妈了吧？”
郗瑞脚步一顿，不知道该不该信这句话。
骆斌笑着绕到郗瑞面前，说：“你真不知道啊？要不你回去问问你妈，我是不是快给你当哥了。”
郗瑞本来不想跟骆斌纠缠，打算把人打发走就算了，但一听见“哥”这个字，眼神就瞬间变的凶狠，这世界上除了沈殁，他不认任何人当哥。
郗瑞出手揍了骆斌，上次是不能还手，这次是差点没收住手，郗瑞冲着嘴角流血的人，凶狠道：“骆斌，你家的事跟我没关系，少他妈动不动就来烦我，那几个逼钱你爱跟谁分就跟谁分，老子一毛不要！但你要是再敢到我面前瞎逼逼，老子就把你下巴卸了，不信你就试试。”
骆斌被打断了一颗牙，捂着嘴骂骂咧咧的瞪着郗瑞，就是不敢还手，郗瑞一阵反胃，觉得自己被这样的人揍过真是恶心至极，他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包，厌恶的连一个眼神都没留给骆斌，转身就上了出租车。
那是郗瑞第一次主动跟赵梦狄提起骆宏，郗瑞回到四合院，冲着正在研墨写字的赵梦狄问：“你是要跟骆宏结婚了吗？”
郗瑞打记事起就没怎么见赵梦狄笑过，所以他更清楚的记得，那天赵梦狄听到这个问题后，脸上的笑容有多温柔。
赵梦狄眼睛弯成月牙，四十多岁的人一笑起来还是像个少女，赵梦狄说：“瑞瑞，咱们马上就要搬家了，妈妈终于有归宿了。”
郗瑞没说话，他不明白为什么郗呈不是赵梦狄的归宿，骆宏就可以是，但看着赵梦狄充满希冀的目光，郗瑞又觉得那都不重要了，假如赵梦狄觉得这样能快乐，那就让她去快乐。
郗瑞点了下头，纵使心里有万般不情愿，说出口的还是只有一个字：“好。”
那时候的赵梦狄还不知道骆宏在外面的情人已经怀胎六月，一心只想嫁给心爱男人的女人变的盲目而自私，赵梦狄对郗瑞严厉了十八年，郗瑞无数次幻想着摆脱赵梦狄的禁锢，却没想到最终是赵梦狄先放弃了自己。
赵梦狄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婚礼的筹备上，郗瑞每次回家都能看见赵梦狄在跟不同的人做电话交涉，他倒不觉得反感，终于没人寸步不离的盯他回家的时间，他终于可以跟沈殁好好谈个恋爱了。
郗瑞已经整整三天没跟赵梦狄打过照面，他走的太早回的太晚，每天放学回家赵梦狄的房门都是关着的，所以当这天郗瑞看见赵梦狄做了一桌的饭菜等着自己时，郗瑞一瞬间居然有点恍惚。
会做好饭等着自己回家的女人，还是赵梦狄吗？
赵梦狄见郗瑞回来，笑着说：“比昨天早了呢，洗洗手吃饭吧。”
郗瑞原地不动，目光扫过客厅里的三个行李箱，问：“你要搬走了？”
赵梦狄平时严厉，但其实长得是个标准的美人，笑起来的时候能带起一阵春风，她弯了弯眉梢，说：“是我们要搬走了，到时候你跟妈妈一起去…”
“不了吧。”郗瑞背着书包还没放下，干笑着说，“骆宏自己的儿子都不跟他一起住，我去算怎么回事儿，等你搬过去我也不住这了，朋友那边正好有个房子…”
“瑞瑞。”赵梦狄忽然收起笑容，严肃道，“妈妈不是不要你了，妈妈只是想跟爱的人在一起，你能理解吗？”
郗瑞一愣，吃惊的看着赵梦狄，从小到大赵梦狄做事都是雷厉风行的，鲜少有过问别人意见的时候，她仅有的温柔似乎都给了那个即将要娶她的男人，可这一刻，赵梦狄又分明像是个希望获得儿子理解的母亲。
郗瑞张了张嘴，表情有点尴尬，他不觉得赵梦狄有必要跟自己解释她的感情选择，于是赶紧道：“不是，妈，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快高考了，我也想学点习，我那朋友是全校第一。”
赵梦狄看了郗瑞一会儿，问：“哪个朋友？”
“…沈殁。”郗瑞说，“上次在他生日宴上认识的，他学习很好，各科都好…”
赵梦狄没说什么，郗瑞自己却心虚了起来，他总觉得这情况诡异的可怕，怎么他妈的像是在跟家长介绍男朋友？
赵梦狄想了想，说：“那就去吧，要是打扰人家了就随时回来。”
郗瑞慌忙的点了下头，然后一溜烟的跑进了里屋，赵梦狄对着一桌无人问津的饭菜，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收拾好后回了房间。
郗瑞回屋后就立刻关上灯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好一会儿才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给沈殁发了条短信。
郗瑞：睡了吗？
沈殁：没有，怎么了？
郗瑞：……
郗瑞：没事。
沈殁感觉出不对劲，打字问：我去找你？
郗瑞刚打了个不用，想了想，又点了两下删除。
郗瑞：那你到了震我。
沈殁怕摩托车噪音太大，打车到路口就让司机停车了，他走到郗瑞家的院后，给郗瑞拨了个电话过去。
郗瑞挂断来电，披了件外套就往窗外跳，他一手撑着窗台，一手抓着衣襟，动作一气呵成，最后帅气而平稳的落地，谁看上去都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郗瑞，直到沈殁出现。
郗瑞一看见沈殁就绷不住了，鼻头发酸的站在原地不说话，沈殁看着瞬间红了眼圈的郗瑞，赶紧过去抱了一下，然后轻声问：“怎么了？跟我说。”
沈殁本以为以郗瑞的性格还得好一会儿才能把原委说出来，结果没想到沈殁话音刚落，郗瑞就迫不及待的开口：“我妈要跟骆宏结婚了，我没地方住了。”
郗瑞一句话说完，又闭着嘴不吭声，但沈殁知道，郗瑞是真的委屈了。
郗瑞被沈殁抱在怀里，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就那么扎着沈殁的脸颊，沈殁不敢松手，赶紧拍了拍郗瑞的后背，说：“怎么没地方住了，你想住哪跟我说，我给你安排。”
郗瑞不说话，沈殁又问：“先住我家？”
“不。”郗瑞说，“闹鬼。”
“那你挑吧，挑好地方告诉我。”
郗瑞从沈殁怀里抬起头，问：“告诉你然后呢？”
“然后我好赶紧搬过去。”沈殁笑着揉了下郗瑞的头，说，“我跟你回家。”
郗瑞听到这句话，情绪瞬间就崩溃了，他咬着嘴唇在沈殁怀里发抖，眼泪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沈殁什么都懂。
郗瑞想说的不过就是老子从今以后没有家了，而沈殁回答他，那我就给你一个家。
沈殁的衣服被郗瑞打湿了一小片，结果郗瑞哭完之后翻脸不认人，凶巴巴的瞪着沈殁，带着鼻音威胁道：“你要敢把今晚的事说出去，老子跟你没完！”
沈殁宠溺的看着郗瑞，哄道：“不敢。”
之后第二天，郗瑞就搬走了，跟沈殁“同居”这件事实在让人没法不期待，他甚至开始慢慢接受骆宏，他想如果骆宏真的能对赵梦狄好，自己可以叫他一声叔叔。
可谁也没想到，这样平静的幸福只维持了不到四个月，四个月后，赵梦狄死了。
她死在了骆宏给她的宅子里，而那天，沈殁恰巧也在。
郗瑞梦到这儿，忽然浑身一颤，猛地睁开了眼睛——
沈殁看着忽然坐起来的人，擦了下手背上被浸湿的痕迹，问：“做噩梦了？”
郗瑞一身的冷汗，惊魂未定的回头看着沈殁，然后忽然伸手抓住了沈殁的手臂。
郗瑞擦了下眼角，又在沈殁的手臂上捏了一下，问：“几点了，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沈殁回握住郗瑞的手，顺势坐起来，然后看了眼手机，说，“九点十分。”
郗瑞低着头，良久，重重叹了口气，说：“我梦见我妈了。”
沈殁一愣，漆黑的房间里没有灯光，但他还是感觉到了郗瑞的难过，郗瑞被沈殁握着手，声音忽然哽咽起来：“沈殁…”
“我在。”沈殁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想借此来让郗瑞安心。
郗瑞闭着眼睛，声音在狭小的卧室内显得格外清晰，他忽然身体前倾，温热的鼻息打在沈殁脸上，正当沈殁以为郗瑞终于出息了，敢主动对自己做点什么时，郗瑞的脑袋又忽然下垂，顶在了沈殁的肩膀上。
一如多年前跟沈殁说“以后没地方住了”一样，委屈的像只丢了鱼的小猫，让人没法不心疼。
沈殁深吸一口气，然后忽然抬起空着的一只手，把住郗瑞的后脖颈，说：“郗瑞，我给你个福利吧。”
“万一你赢了游戏还想问跟上次一样的问题，我可以提前告诉你答案。”
“我喜欢的人还是你吗？”沈殁低沉的声音在郗瑞耳边响起，他重复着郗瑞那天来面试时问出的话，然后说，“是。”
“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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