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郗瑞掐着表数着分针, 分针每转动一圈他就抬头看一眼沈殁,从昨晚到现在, 沈殁已经整整十二个小时没跟自己说话了。
昨晚郗瑞给沈殁看过纹身之后,沈殁沉默了好久,等再开口的时候, 说出的话就已经让郗瑞没法还嘴了。
沈殁说:“今晚分开睡吧,别互相碰到伤口。”
沈殁说的在理, 郗瑞纵使万般不愿意, 也只能咬牙同意。
沈殁依旧把主卧给了郗瑞,自己去睡客卧, 没有沈殁的主卧就算床铺再大, 郗瑞也觉得空落落的,他已经跟沈殁睡习惯了,身边突然没人, 郗瑞居然破天荒的在躺下后两个小时还没睡着。
他摸索着另一半冰凉的被面, 觉得自己非常凄凉。
郗瑞本以为一晚上过去沈殁什么火也该消了,况且这件事本来就是沈殁有错在先, 自己都已经原谅他了,沈殁怎么还可能那么小心眼儿呢?
郗瑞这么想着, 准备次日一早只要沈殁主动开口说话, 自己就给他个台阶下。
可沈殁没有。
郗瑞起晚了,凉了的早饭就摆在桌子上,看样子沈殁也是一口都没吃。
沈殁就坐在书房, 刚才郗瑞为了引起注意还特意进去拿了份他这辈子没摸过的《金融时报》,可沈殁还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郗瑞挂不住脸,只能自己又走了出来。
郗瑞出来的时候没有关门,那扇门就那么半开着冲向客厅,郗瑞此刻坐在沙发上,表面上摆弄手机,实际上却一直在用余光偷偷观察沈殁,沈殁动一下,郗瑞的神经就要跟着紧张一下,他必须得承认,在佯装若无其事这件事上,他跟沈殁的段位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郗瑞到底还是按奈不住了,他揣起手机,又暗搓搓瞄了沈殁一眼,
“沈殁。”郗瑞试着在客厅叫了一声,他其实挺怕冷暴力的,有什么事打一架也比僵着强,所以郗瑞生怕他这句话叫出去,沈殁会一点反应也没有,郗瑞比高考的时候都紧张,一颗心脏提到嗓子眼儿,甚至手心都渗出了冷汗,还好沈殁闻声看了过来。
郗瑞喉咙滚动了一下,想等沈殁说话,可沈殁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如果沈殁的眼神里装的是愤怒,郗瑞至少还有话可说,但沈殁看向郗瑞的眼神却像是一汪宁静的湖,跟昨晚看见郗瑞的纹身时一样,平静而冷漠,仿佛郗瑞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郗瑞拳头一攥,鼻子一酸,忽然觉得委屈。
“没事了。”郗瑞赶紧转过头,不想让沈殁看见自己发红的眼圈。
沈殁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着郗瑞的背影,最终在键盘上敲下几个字,然后点击了发送。
沈殁离开书房,直直走向郗瑞,郗瑞能听见沈殁渐行渐近的脚步声,等脚步声停下,下一秒,他身后的沙发就微微凹陷了下去。
“怎么了,叫了我又不说话。”沈殁贴着郗瑞的耳边问。
郗瑞觉得自己简直跟大姑娘没两样了,要不是自己狠狠咬着腮帮子,眼泪很可能就这么不争气的掉下来了。
郗瑞保持着背对着沈殁的姿势没动,说:“我感觉你不想跟我说话。”
沈殁皱了皱眉,居然没反驳。
郗瑞拧眉扭过头,问:“你真不想理我?”
“没有。”沈殁叹了口气,“有点心烦。”
“烦什么?烦我?”
沈殁看着郗瑞一脸认真,无奈的笑了:“烦我自己。”
郗瑞不信,沈殁只好又把心里话往外掏了点:“我现在确实后悔,如果我…”
“操!”郗瑞好不容易忍回去的眼泪又因为沈殁这一句话差点决堤,他彻底转过身,面对面的看着沈殁,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你他妈别跟我说你现在才后悔跟我在一起!你早干什么去了?我什么样你不知道吗?你现在觉得我碍事了?老子…”
“你能不能…”沈殁伸手,一把握住郗瑞发凉的指尖,然后缓缓道,“听我把话说完,我是说,我有点后悔弄这道疤了。”
“……”郗瑞听完,脸色瞬间就红过了眼圈,他一脸尴尬的看着沈殁,嘴上却仍然不落下风,“那、那么傻逼的事,你是该后悔。”
“嗯,是傻逼,我不弄这道疤,你就不会去纹身,你不去纹身,我就不会有时间去秦天乐家,我不去秦天乐家,骆斌就不会看见我的伤口,他没看过这道伤口的话……”
沈殁顿了顿,而后认真道:“如果他没看过,现在也就不用消失了。”
郗瑞的脑袋跟着沈殁的思维飞快的转了一遍,直到最后郗瑞才反应过来沈殁在说什么,郗瑞张了张嘴,讶异道:“你、你要让骆斌…”
“消失。”沈殁面无表情,但语气却是斩钉截铁,“这道疤,除了你和我,最多加上天乐,再有第四个人见过都没有意义。”
郗瑞还是一时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他的眼珠左右转了一下,然后说:“但骆斌根本不知道你可能是双胞胎的事,他就算是看见你这道疤了,应该也不会…”
“没有应该。”沈殁说,“郗瑞,我不能给你留任何一点隐患。”
郗瑞皱眉,故意问:“包括秦天乐?”
没料到沈殁却是点了点头,说:“必要的时候,包括天乐。”
郗瑞说不出话,沈殁又道:“如果这件事只牵扯我一个人,我可以当白挨一刀,但…”
沈殁看着郗瑞宽大衣领下隐隐发红的皮肤,眼睛里忽然掺杂了一丝心疼:“谁让你去纹身了呢。”
沈殁说:“我的伤可以白受,你的不行。”
郗瑞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他知道沈殁一直以来对各种意义的感情都多有淡薄,除了郗瑞以外,沈殁对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感情都感受不深。
包括所谓兄弟手足,所谓骨血亲情,所谓生离死别。
沈殁连自己的命都没在乎过,又怎么会在乎别人的。
“所以。”沈殁的掌心比此刻的郗瑞要暖上不少,他握了握郗瑞的手,说,“我一整晚都在想这件事,包括刚才,不是故意不跟你说话。”
郗瑞现在根本不在意自己是不是被冷暴力了,他只是浑身发抖,郗瑞忽然觉得自己锁骨上纹的不是沈殁的生日,而是一条人命。
如果自己不硬要去纹身,骆斌现在就能好好的活着。
沈殁是为了自己才要去杀人的。
那自己就是罪魁祸首。
郗瑞的指尖在沈殁的掌心里越来越凉,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好,你要非这么做才能安心,那就做吧。”
沈殁有点错愕,郗瑞继续说:“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沈殁点头:“嗯,你说。”
“杀骆斌这件事,你不能亲自动手。”郗瑞抬头,清晰道,“要我来。”
沈殁闻言,彻底愣住了,他感觉得到郗瑞的目光非常坚定,半点也不像是开玩笑,郗瑞说:“杀人凶手,只能是我。”
郗瑞的嘴唇本就有点苍白,实际上他从昨晚到现在还没有吃饭,那一丝单薄感在眼角绯红的衬托下,更显得整个人非常虚弱,郗瑞说:“沈殁,我不可能再看你进监狱,除非你进去之前把我杀了。”
“你敢当我面被抓,我就敢当你面上吊,不信你就试试。”
郗瑞言辞凿凿,连沈殁都要动容几分,他安静的看着郗瑞,良久,忽而一笑,问:“你抖什么?”
郗瑞一见沈殁这个笑容就知道沈殁又把自己看透了,郗瑞咬咬牙,道:“你管老子!老子愿意抖!”
“压了所有筹码,又怕底牌不够硬?”沈殁笑着拉起郗瑞的手在嘴边亲了一下,然后说,“郗瑞,这是最后一次,不要再用你自己威胁我。”
郗瑞目光一闪,知道沈殁妥协了。
是的,这就是威胁,沈殁要杀骆斌,郗瑞就会亲自动手,可如果郗瑞要亲自动手,沈殁就不会要杀骆斌。
这是连环扣,唯一的钥匙在沈殁手里,好在郗瑞这把锁够值钱。
沈殁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郗瑞的锁骨周围,然后漫不经心问:“知道这串数字有多不吉利了吗?还敢擅做主张吗?”
“不…咳,那老子下次问、问一下你!”郗瑞嘴硬,但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却已经服了软,拧眉低头,看着一小片红肿之上的数字,说,“但是这个没有不吉利。”
“纹身店的人说洗纹身比纹还麻烦,我不想洗。”郗瑞看着沈殁的眼色,又说,“你就非得让我弄下去?你不喜欢看别看不就行了。”
沈殁看着那排跟郗瑞锁骨的下弧线完美贴合的数字,抿了抿唇,淡淡道:“郗瑞,这个也是最后一次。”
郗瑞一怔,之后立刻点头,沈殁又勾了勾唇,道:“好了,怎么还抖,用不用抱你一会儿?”
“滚,是这屋太冷,你开空调了吗?”郗瑞推开沈殁,装模作样的从茶几上拿起空调遥控器,然后滴滴滴的把温度调高,“这回好多了。”
郗瑞有一百种掩饰尴尬的行为,沈殁要是一一戳穿,估计得累个半死。
沈殁弯了弯眼角,默认了郗瑞的行为,然后意味深长地问:“那这事翻篇了吗?”
“当然,谁再提谁他妈是乌龟王八蛋!”郗瑞信誓旦旦的发誓,他是牺牲了好几个“最后一次”才换来沈殁的一次“改变主意”,只要郗瑞不想折寿,他是不可能再主动提了。
郗瑞保证的时候绝对是出自真心,但谁也没想到,仅仅半个小时后,事情就出现了转机。
当郗瑞“背着龟壳儿”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沈殁在心里暗暗呢喃了句:来了。
“沈殁!我操/你大爷!你给老子滚过来!”郗瑞气的只翻白眼,沈殁却是怡然自得的靠在窗边晒太阳,他准备在伤口愈合之前不再做什么剧烈运动了。
“你再说一遍!你想让骆斌怎么的!”郗瑞现在肚子里憋的气插个烟囱就能直接冒烟了,刚才他跟沈殁和好,沈殁还轻轻亲了他一下,郗瑞不好意思,连忙说要去上一会儿游戏。
郗瑞一路进了书房,还顺带把刚才被自己亲手留缝的门关上了,书房只有沈殁刚才用过的电脑是开着的,郗瑞走到那儿就坐下了,他进来本就不是真的想玩游戏,也用不着非要开自己的电脑。
郗瑞坐在沈殁的主机前,双腿盘在电脑椅上,一只手撑着下巴拄在桌面上,被电脑光照出一片阴影的目光显得非常深邃。
真他妈操了,他居然和沈殁因为骆宾冷战。
更他妈日了狗的是,他居然还为了骆宾牺牲了两个最后一次!?
郗瑞狠狠拍了下键盘,操!都怪骆宾这个逼!
郗瑞拍键盘的时候不知道按下了什么沈殁自己设置的快捷键,等他再抬头的时候,桌面上已经弹出了一个聊天对话框,郗瑞愣了愣,目光下意识往左上角看去——
是秦天乐。
郗瑞皱了下眉,脸色不太好看,他妈的说好的一上午是在想骆斌的事呢,怎么变成跟秦天乐聊天了!?
郗瑞抱着一丝即将把沈殁捉奸在床的兴奋,从下至上开始心惊胆战的偷看两人的聊天记录。
秦天乐最后一条说:没来得及,已经上飞机了。
再上一条说:我马上去。
郗瑞有点意外,沈殁这是让秦天乐去找谁了?
他滑动着鼠标的滚轮,一点一点将滚动条上移,五分钟后,郗瑞破案了。
骆宾这个逼居然第二次成为了话题的主角。
天乐:殁哥,对不住,这事算我头上。
沈殁:骆斌呢?
天乐:刚到机场。
天乐:真跟他没关系,他走了就不会再回国了,你饶他一次。
天乐:殁哥,我没求过你什么,就当我求你了,他要敢坏你的事,我第一个废了他,但他真没那个胆子,你有气跟我撒吧,我去找你,你在哪?
沈殁:家。
沈殁:行了,把人接回去吧,我不动他。
沈殁:接完直接回你家,别来我这,我跟郗瑞有点事说。
天乐:我马上去。
郗瑞看完这两个人半个小时前的聊天记录,然后一脚踹开了房门冲了出来: “你他妈从一开始就没想杀骆斌,你耍老子玩呢!”
沈殁见事情败落,只好坦白道:“谁说的不翻旧账?”
“去你大爷的!狗说的!你他妈还是人么!?”郗瑞暴躁起来六亲不认,一拳砸到沈殁肩膀上,半点力气也没收,“你他妈怎么不去演戏呢?就你这演技,谁他妈都演不过你!”
“我没演。”沈殁的肩膀连着腹部有点吃痛,他往窗边靠了一下,然后坦然道,“本来我确实没打算留骆斌了。”
郗瑞盯着沈殁,脸上四个大字:你继续编。
沈殁笑笑,说:“真的,但是一想到我做了你会哭,我就做不下去了。”
郗瑞的表情有点动容,沈殁捏了下郗瑞的脸颊,继续道:“再加上顺便可以给你个教训。”
郗瑞知道沈殁说的是自己纹身的事,本来都答应了沈殁会取消,结果又偷偷摸摸的做了,沈殁生气也是情有可原。
郗瑞不敢反驳这个,只能顶嘴道:“操!那你呢?你他妈就可以随便折腾自己了?除了这种傻逼手段你就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现在是可以,但当时不行,我那时候也有点乱了。”沈殁条理清晰道,“而且郗瑞,我划这一刀单纯只是为了解决当时的问题,不是为了证明我能为你牺牲什么,我要是想证明我爱你,有的是更入流的手段可以用,但你呢,你纹这几个数字,除了证明你爱我,还有什么意义?”
郗瑞蹙眉,嘴唇动了动,说:“有。”
沈殁问:“什么意义,我听听。”
“我想让你不讨厌这个日子。”郗瑞说,“你以前跟我说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最讨厌这一天。”
郗瑞指着自己的锁骨,一字一句铿锵有力道:“但从今以后,只要你想操/我,就必须得看见这串数字。”
“你不喜欢过生日可以,讨厌这个日子也可以。”郗瑞坚定地看着沈殁,说,“但你他妈就是不能因为这是你出生的日子才讨厌它。”
沈殁皱了皱眉,打断道:“郗瑞。”
“闭嘴,老子没说完呢。”郗瑞难得当着沈殁的面硬气一回,凶巴巴道,“就这么跟你说吧,因为老子喜欢你,所以你必须也得喜欢你自己,懂了吗?就这个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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