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殁是在郗瑞叮当乱响的离开病房后才起身的, 他叫人给他准备一点水果, 本来只想填个肚子，却没想到水果的摆盘非常考究, 沈殁多多少少钦佩于沈鸢对于这种细节的打理，恰巧此时沈鸢敲开沈殁的房门，沈殁便顺口邀请他进来坐坐。
沈殁将一小块被雕刻成型的鳄梨放进嘴里, 动作优雅，他吃完一口的时候也不看沈鸢, 就继续做自己的事, 仿佛沈鸢不存在。
沈鸢抿唇，忽然冷声道：“我有事要问你。”
沈殁一边细嚼慢咽, 一边拿起床边的平板电脑, 随口道：“问。”
沈鸢沉了口气，而后伸手将沈殁正在吃的果盘推远了一点，说：“如果我去自首, 你愿意答应我什么条件？”
沈殁指尖划过平板电脑的屏幕, 另一只手准确的将叉子扔到被沈鸢推远的盘子上，伴随着突兀的叮铛一声响, 沈殁的嘴角勾起一个不屑的弧度，他说：“没有。”
沈鸢的神色立刻阴沉下去。
沈殁却像是看不见似的, 又在平板上点开一个直播软件, 然后头也不抬继续道：“你自首与否，只要我想，我都可以把你送进监狱。沈鸢, 你以为我一直没动你，是因为我动不了你吗？”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沈鸢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凝重，他少有的隐藏不住焦虑，从眉心深处透露出急迫，说，“我的命？还是要我名誉扫地？”
沈殁不以为然，伸手在搜索栏输入DIE三个字母，然后心不在焉道：“放心，你不这么急这两样我也会办到。”
“沈殁。”沈鸢声音里带着怒意，一手夺过正好传出郗瑞声音的平板电脑，说，“我是在给你机会。”
沈殁不急不恼，微微抬起头看着沈鸢，他以为沈鸢会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沈鸢没有，他依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语气，生硬道：“你想要的，今天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答应……”
“帮你照顾沈居安？”沈殁话音一出，沈鸢就立刻变了脸色，沈殁丝毫不觉惊讶，轻笑了一声，淡淡道，“不好意思，办不到。”
沈鸢的胸口起伏了一下，他闭了闭眼，然后说：“不需要你照顾，只要你不害他。”
“呵，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才是亲兄弟。”沈殁轻哼一声，问，“电脑可以还我了吗？”
沈鸢一怔，问：“你答应了？”
沈殁本来伸手准备接回电脑，闻言，又无奈的叹了口气，放下手说：“沈鸢，你是做梦了吗？你忘了当初你们是怎么送我进监狱的了？”
“那是我的主意，他只是执行者。”沈鸢放下平板电脑，说，“沈殁，如果我想，再送你进一次监狱也不是不可能，现在我愿意跟你交换条件，你应该庆幸。”
“嗯…你说的有道理。”沈殁眯起眼睛，然后正了正身子，好整以暇道，“但我还是不同意。”
“沈鸢，你如果不是马上就要死了，今天的举动真的让我很失望。”沈殁故作忧虑道，“这么大张旗鼓的告诉我沈居安是你的软肋，会让我怀疑你的脑子是不是下午摔坏了，哦……不对，跳楼的是我，你为什么会摔坏？”
沈鸢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语气果然比之前缓和了不少，他说：“对，我亲爱的弟弟救了我，我还没来得及道谢。”
“沈殁，今天真是谢谢你，没有你我一定已经葬身火海了。”沈鸢说着露出他标志性笑里藏刀的笑容，他弯了弯腰，凑近沈殁的耳朵，说，“可是……你怎么就知道火一定是沈灵放的？”
沈鸢笑着退后一步，又说：“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呢？”
沈鸢抬手拿起刚刚被沈殁扔在果盘上的叉子，然后冲着中间一颗鲜红的草莓狠狠扎下去，草莓鲜红色的汁液流到洁白的骨瓷盘上，像极了一颗正在流血的心脏。
沈鸢按着叉子在果盘上发出刺啦一声响，沈殁顺着声音望去，正好听见沈鸢说：“沈殁，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想改口供，记得在警察来之前告诉我。”
沈殁拿回电脑，里面郗瑞的声音依然断断续续，那是他第一次直播的视频录像，设备还不那么齐全，游戏画面也会偶尔卡顿，想来那时候的郗瑞并没有钱能给自己买一套顶级的设备，他只是想赚钱，想用最快的速度赚钱。
郗瑞的想法简单，但操作起来却尤为困难，他想赚够一个可以让沈殁多看他一眼的数字，所以没日没夜地拼了命熬夜，沈殁滑动着过往那些直播视频的题目，其中一个叫《今晚9点下播》，沈殁点进去，还能看到当时的观众刷过的弹幕。
【别玩了，DIE神身体重要呀，现在就去医院吧。】
【三十八度四还不高？真不要命啦！】
【提钱木偶要什么命，人家要的是钱。】
诸如此类，弹幕对于郗瑞要坚持到九点再下播的事进行了讨论与劝阻，郗瑞正常三点开播，到九点应该是直播六个小时，沈殁手指点了下屏幕，滑动了一下分段回放，然后心里凉了半截。
一个回放两个小时，整整六个回放，郗瑞那天，没有提前下播。
后面弹幕都在刷【边打点滴边操作，真成神了！】，粉丝的关心也很快被郗瑞冷淡的三言两语降下火苗，郗瑞说：“死不了，不影响操作，要上车的来。”
沈殁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关掉了电脑。
上次也是，这次也是，郗瑞都说不影响。
手背点滴不影响，手心开了道口子还不影响，沈殁想想都觉得好笑了，平时在夜里会不自觉往自己怀里钻的人，这种时候又没来由的硬气。
可就是这样一个叫沈殁心疼都来不及的人，沈灵却曾经想要置他于死地。
沈灵为什么这样做？她为何对沈家人抱有超出沈殁的仇恨？除了沈家的财产，沈灵还想要什么？
沈殁闭着眼睛，脑子里闪过重重疑问，他的指尖在床单上有节奏的敲打，嘴边顺带噙着一抹冷淡的笑意——
很可惜，沈殁并不想知道那些将沈灵变成如此扭曲的事实真相，无谓的只会让人心生同情的悲惨过去，交给媒体去杜撰好了，沈殁只想让她死。
火究竟是谁放的，重要吗？
不重要。
对于沈殁来说，真相毫无用处。
因为沈灵必须死。
秦天乐打来电话，说：“沈灵找到了，要先带回我那儿吗？”
沈殁正连果肉带盘子将那份被沈殁染红了的果盘丢进垃圾桶，他问：“她说什么了？”
“她说……”
“等一下。”沈殁看着手机里的插播电话，问，“郗瑞没跟你在一起？”
“在，他在我旁边。”
沈殁含笑，说：“挂了，他打电话来了。”
秦天乐：“……”
你他妈是真的有病！
郗瑞略微得意的看着秦天乐被挂断电话，然后举起自己的手机，邀功道：“沈殁，人是我找到的。”
“嗯，她怎么样？”
“不怎么样，她摔得不轻，把她送去哪？送给沈鸢吗？”
“不，报警吧。”沈殁平淡道，“让天乐去报警，你可以回来了。”
“报警？不行，等等，她刚才说了个事。”郗瑞道，“她说从楼上摔下来之后，巫人离本来要杀她，结果一个男的替她挡了一刀，你说……会不会是冷敖？报警的话，他们两个……”
沈殁眸底闪过一丝阴冷的光芒，他挑了下眉，轻轻道：“是么。”
郗瑞严肃道：“所以是不是不能报警？”
“把电话给沈灵。”沈殁等了一会儿，听见沈灵虚弱的声音，幽幽的说了两句话，沈灵当即将郗瑞的手机摔向地面，转身想要拖着受伤的身体逃跑，郗瑞一个眼疾手快制住沈灵，再一看自己的手机，已经碎成了蜘蛛网。
“操！你有病啊！”郗瑞忍不住骂了一句，就听秦天乐接起电话，说，“好，我现在报警。”
郗瑞气势汹汹地回了医院，一见沈殁又不敢太放肆，他把碎了的手机放到沈殁面前，说：“她给我砸坏了，公司报不报销？”
“我私人给你报销。”沈殁说完，又问，“饿不饿，沈鸢找的厨师技术很好。”
“不饿，现在是吃饭的时候吗？你就这么让沈灵被警方带走，万一她说的是真的，那巫人离刺伤冷敖的事……”
“谁？”沈殁看了郗瑞一眼，冷静道，“冷敖是被沈灵刺伤的。”
“什么？”
“冷敖跟我到现场，正好在我上楼时碰见跳下来的沈灵，沈灵试图逃跑，冷敖阻止不及，被反刺一刀，因害怕沈家的报复，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出面作证。”沈殁目光透着寒意，道，“这就是真相。”
郗瑞背后一阵发凉，他大概明白刚才沈灵为什么会在听到沈殁的话后摔他的手机了，郗瑞又问：“警方会相信吗？沈灵万一把巫人离说出来呢？”
“说出来？说出巫人离是谁，说出巫人离为什么要杀她？”沈殁笑道，“她要是想亲口招认九年前犯下的罪，我也没有意见。”
是的，如果沈灵想要指证巫人离，就必须面对关于当年那件事的调查。
冷敖只是受伤，没有死，沈灵算不上杀人行凶，跟那件事比起来，一刀伤人的罪责确实要小上许多。
郗瑞问：“万一她要鱼死网破呢？你能保证她一定不说出巫人离的事吗？”
“不能。”沈殁缓缓道，“不过这也不重要。”
“以她的精神状态，说出的话做出的事根本不具法律效应，她长期以来让江夜在国外带回影响心智的药，为的不就是这一天么。”沈殁低了下眸，说，“她想说，也要有人信。不过整个沈家都不会有人替她作证，沈正鹤抛弃弃子的速度，我有幸得以见过。”
一个不能给沈氏带来正面影响的人，沈正鹤会在她身上费多少心思？
六年前，沈殁已经深有体会。
那个空荡荡的被告旁听席，沈殁一辈子都不会忘。
“但如果放大她精神状态的事，沈灵是不是就可以用精神疾病当借口，逃脱法律的制裁？”郗瑞气急，厉声道，“精神病院成了她的保护伞，成了她的无法之地！？”
“你说得对，那是个无法之地。”沈殁笑容瞬间收起，眸底纳入寒冷的冰，冷漠道，“所以她会怎么死，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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