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鸢没想到等他回来的时候沈殁还没有走。
沈殁悠闲的斜靠在床头, 看见沈鸢进来也没有太多反应, 他把一颗葡萄放进嘴里，然后问：“处理完了？”
沈鸢关上房门, 说：“完了。”
停顿之后，又问：“你怎么还在这儿？”
沈殁这才把目光从电脑屏幕转移到沈鸢身上, 他上下看了一眼沈鸢, 然后说：“我穿什么走？”
刚才情况紧急, 两人迅速换了衣服倒也不觉得尴尬，但现在一冷静下来，再想到刚才的情况, 沈鸢的脸色浮上了一层不自然的抗拒。
“我去换给你。”沈鸢说完就从衣柜里拿了一套新的病服走向卫生间。
两人换回衣服，在病房里相对而站, 背景音乐是郗瑞直播间的枪战声。
沈鸢觉得吵，抬手就要去关，结果被沈殁一手拦了下来。
沈殁说：“定好手术时间告诉我。”
沈鸢眉头压了压, 没有说话。
他已经知道沈殁要为他捐献骨髓。
沈殁对于沈鸢的沉默并不恼怒, 反而勾了下唇, 说：“或者你实在无聊, 可以给郗瑞刷些礼物。”
沈鸢这回倒是有了反应, 他冷着脸说：“我的钱不是都给你了吗？”
“唔。”沈殁不以为然的点头, 又道，“怎么了，你想要回去？你开口，我可以给你。”
沈鸢又突然说不出话, 沈殁眯了眯眼睛，压着声音说：“看来你知道那是你欠我的。”
然后沈鸢的眉头就又皱的更深。
沈殁离开医院后直接打车回了公司，但没第一时间告诉郗瑞，他回了自己的办公室，让方唯把最近堆积的工作拿上来。
郗瑞下播的时候给沈殁打了个电话，问沈殁在哪，结果沈殁十几秒后就推开了他直播间的房门。
“累了？这么早下？”郗瑞电话还没挂断，就被刚进来的沈殁摸了下头，郗瑞毫无防备的缩了下脖子，说，“我就提前了一个小时，又不是不补。”
“提前一个小时，就少收一个小时的礼物。”
郗瑞一下就不高兴了，拍开沈殁的手，说：“那我重新开播，一宿不下。”
沈殁笑了句，说：“可以，沈鸢今晚也许会给你刷礼物。”
郗瑞嘴上说说，实际上一点也没有重新开播的意思，他严肃的看着沈殁，问：“他给我刷礼物？为什么？你是不是答应了他什么非人的条件？”
沈殁说：“陪他做个手术算吗？”
郗瑞并不意外，在沈殁说他做了个可能会后悔的决定时郗瑞就猜到了，就像他跟陈放说的，最后会救沈鸢的人，还是沈殁。
郗瑞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问：“那沈鸢有没有跟你道歉？”
沈殁带着一点明显的怨气说：“他连道谢都还没学会。”
郗瑞不悦，在心里把沈鸢骂了个遍，但冷静下来，又觉得这样也好。
“那你也不要太生气，他不道歉，比道歉更难受。”郗瑞信誓旦旦的保证说，“你信我，我有经验。”
沈殁故意问：“你有什么经验？”
“就像我之前，不去看你，比去看你难受多了。”郗瑞撇撇嘴，说，“你不懂，反正听我的就行了，他道歉你也别立刻接受。”
郗瑞自己越想越生气，皱着一张脸愤愤不平道：“得好好折磨他一段时间，不能这么便宜了他！”
沈殁拉着郗瑞的手站起来，说：“好的，一定。”
秉持着这样的想法，在接下来的几天，郗瑞天天找着机会就去问沈殁：“沈鸢道歉了没有？”
沈殁说没有，郗瑞就气鼓鼓的回房，暗暗的用小号发微博骂沈鸢是不知感恩的黄鼠狼。
直到手术的日子定下那天，沈鸢给沈殁打了电话。
沈殁毫不意外，他知道手术之前，沈鸢总会跟自己说点什么。
沈殁站在沈鸢的病床前，歪着头，打趣道：“什么事，要留遗言吗？”
沈鸢没急着说话，而是把几张纸递给沈殁，沈殁愣了愣，问：“遗书？”
沈鸢闭了下眼睛，显然是在忍耐什么，他低声说：“仔细看。”
沈殁垂下眼睑，随意的朝纸张上看去，一共三张纸，是没有印上沈氏LOGO的普通纸张，看起来像是在附近的文具店买的。
不论内容，光是上面的字迹就让沈殁稍微惊讶了一番。
纸面上的内容居然是沈鸢手写的，排列整齐，字迹工整，别说错字，连半个标点符号的使用问题都没有，远看甚至可以被错认为是打印出来的行楷。
沈殁觉得仔细到这个程度，如果这上面写的不是财产分配，那或许真的有点看头。
于是他的目光顺着开篇“注意事项”四个大字向下看去。
捐献骨髓的危害…捐献骨髓后万分之一可能发生的并发症症状…捐献骨髓后身体可能出现的不良反应…到最后，是美国曾经对几名捐献者进行长期观察的网页地址。
一串网址，也是沈鸢手写的。
沈殁看笑了，问：“什么意思？”
“我找到一些关键信息。”沈鸢不冷不热道，“你需要了解透彻。”
“我了解过了。”沈殁将纸张对折，然后道，“所以提前向你要了养老的钱。”
“沈殁，我是让你了解清楚再做决定，捐献过骨髓的人并不是百分之百可以正常生活，甚至大部分在一两年内会有不良反应。”沈鸢定定的看着沈殁，说，“你不愿意，我不会求你做这个手术。”
“是么。”沈殁抿了抿唇，而后忽然说，“我问你个问题。”
“你送我进监狱的时候，往我账户里转过钱吗？”
沈鸢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不是惊讶，不是慌张，而是尴尬。
他说：“是沈正鹤让我给你的。”
“他让，你就给？”沈殁扬了扬眉毛，问，“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听话？”
沈鸢重重的呼吸，问：“你到底想问什么！”
“你们在干嘛”沈居安突然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沈鸢凶巴巴的问出这句话。
沈居安看了看沈殁，又看了看沈鸢，然后非常没有脾气的说：“不要吵架了。”
沈殁看着沈居安手里拎着的两个饭盒，不悦道：“你就住在这儿了？”
沈居安赶紧说：“没有！”
沈鸢看向沈殁，说：“他住不住在这儿还要跟你汇报？”
沈殁一笑，说：“我是他哥，他当然得跟我汇报。”
沈鸢眉心蹙的极深，难得幼稚的与沈殁开启辩论：“就你是他哥？我不是？这么多年是你养他的吗？”
“你想当他哥？”沈殁一下笑出了声，“沈鸢，你自己问问他愿不愿意。”
沈殁的这句话像是一下捅破了沈居安心里的那层窗户纸，沈居安的脸色一下变得不好，但沈鸢却把这种变化理解为沈居安对自己的抗拒和厌恶，沈殁话说到位，不准备多待，便继续道：“放心吧沈总，手术我会做。”
“我没要你的股份，不是为了让其他人方便从你手里抢的。”沈殁说，“沈鸢，管好你手下的那几只狗，如果不听话，该杀就杀。”
沈居安听着打了个冷战，小心的看着沈殁，没想到沈殁却只是浅笑着抬手摸了下他的头，说：“注意身体，弟弟，有什么需要跟我说。”
沈居安既慌张又欣喜的点了下头，然后用崇拜的目光目送沈殁离开。
沈殁走的大步流星，半点犹豫都没有，直到进了电梯才敢靠着墙壁放肆的笑出声。
看来折磨沈鸢最有效的方式，已经被他找到了。
在正式采集的五天前，沈殁也入院了，按照医生的要求，他需要连续四天每天打一针动员剂，除去休息和打针的时间，其余时间沈殁就将郗瑞嘱咐他的事做到极致，时不时就趁沈居安在的时候强行进入沈鸢的病房。
沈殁看着沈鸢的表情，越看越有趣，他问：“我能给你拍张照吗？”
沈鸢用眼神回答了沈殁这个问题，沈殁就耸耸肩，自言自语道：“真遗憾。”
沈殁一边跟郗瑞发短信，一边时不时故意宠溺几句沈居安，沈居安被沈殁迷的神魂颠倒，差点就忘了自己曾经也长的是这张脸。
沈居安瞪着眼睛听着沈殁讲故事，然后惊讶道：“真的？你有飞行员执照？那你有飞机吗？”
沈殁说：“有一架小的直升机。”
沈居安立刻投来羡慕的目光，然后问：“那我以后能不能去看？”
沈鸢打断道：“我没用私人飞机接过你？”
沈居安嘟囔道：“那你又不会开。”
沈鸢厉声道：“我工作这么忙，怎么有时间学那个！”
“哦，好吧，你养病，不要这么激动。”沈居安随口安慰完，又立刻看向沈殁，问，“那你还会什么，会潜水吗？我有点晕水，所以没怎么去过海边。”
沈殁强忍着笑，看着沈鸢即将被气死的表情，说：“我什么都会。”
沈殁说完，又立刻给郗瑞发短信。
【还没到？再不来沈鸢要被气死了。】
郗瑞正好到了医院楼下，便立刻回复了一条。
【慢一点气！我马上就到！】
沈居安最近跟沈殁说话放松了不少，像这种缠着沈殁给他讲故事的情节，沈居安以前做梦的都不敢想。
郗瑞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沈居安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沈殁的样子。
沈鸢看见郗瑞，揉了揉眉心，然后冲着沈殁问：“人来了，你可以走了。”
“嗯？”沈殁故作茫然，道，“我没打算走，郗瑞，过来，一起听。”
郗瑞于是乖乖的走到沈殁旁边，可沈殁旁边现在坐着沈居安，郗瑞厉害的瞪了他一眼，说：“让一让。”
沈居安有点不愿意，指着另一把空椅子说：“你不能坐那儿？”
沈鸢咬着后槽牙，立刻拽了一把沈居安的胳膊，说：“你给我过来。”
郗瑞如愿坐到沈殁身边，他偷偷打字问沈殁：沈鸢有没有道歉呢？
沈殁摇了下头，郗瑞就又气的打开微博。
Srysys：沈鸢真是个白眼狼！长得不帅，脾气还很差！
郗瑞刚一发完，前几天跟他在微博上对线的人就立刻回复了过来。
Sypa 回复 □□xrysys：人家脾气好不好你知道？沈鸢还不帅？我看你连人家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Srysys 回复sypa：我就是知道，哈哈哈哈，这么喜欢帮白眼狼说话，你都没有机会见过沈鸢吧？告诉你，老子现在对面就坐着沈鸢，不但有沈鸢，还有比他帅一万倍的沈殁！
Sypa 回复□□xrysys：哈哈哈哈你就吹牛逼吧！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才真的坐在沈殁和沈鸢面前呢！
然后屋内的空气，好像突然静止了一秒。
郗瑞僵硬的抬起头，正好看见沈居安正在用跟他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哦操！
同时掉马的两个人一下都没了听故事的心情，郗瑞没有沈居安的微信，只能点开他的微博，然后发了条私信，问：你ID什么意思？
Sypa：沈鸢平安，你的呢？
Srysys：沈殁郗瑞一生一世。
后来沈殁的故事还在继续，他年少时过于大放光彩，故事多到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沈鸢偶尔听见插得上话的，就会立刻说：“这个我也会。”
不过沈居安只顾着听他亲哥的傲人事迹，没空理会沈鸢就是了。
沈殁依旧讲着故事，讲到某一天有人在网吧向他索要手机号的时候，他忽然抓住了郗瑞滚烫的手心。
他想，就这样吧。
所有好的坏的，都过去吧。
毕竟他跟身旁的这个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毕竟他一受伤郗瑞就会哭。
毕竟他在沈鸢的病房里发现了不下三十张关于捐献骨髓后不良反应说明的手写信，每张都被写满，每张都有瑕疵。
沈殁从拉上郗瑞的手就没有再松开，他弯着眉梢，讲着那些郗瑞听过或是没听过的故事，样子像极了沈居安前些年幻想过的场景——
一家人围坐一圈，中间是暖黄色的壁炉，沈居安捧着刚烤好的地瓜，左右换手龇牙咧嘴的拿给沈殁，沈殁接过，在手心吹到不烫才递给郗瑞，正好沈鸢回来，沈居安立刻开心的跑过去替他接下西服，顺便朝他嘴里塞了一小块地瓜。
沈鸢会被沈居安的唐突气到皱眉，但沈居安很快就会趴在他的耳边小声说：“你看那个人，我哥带回来的！”
沈鸢会细细的打量对方，然后温和有礼的过去打一声招呼。
这时候沈殁一定会从温暖的地板上站起来，他会牵起那只还抓着半个地瓜的手，主动介绍说：“这是郗瑞，上次跟你提过。”
然后郗瑞一定会臊红着一张脸，半个地瓜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最终在沈鸢极具压迫力的目光下，梗着脖子承认说：“你好，我是郗瑞。”
“我是沈殁的男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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