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殁赶到警察局的时候，郗瑞正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他对面是破口大骂的男人和哭哭啼啼的女人，虽然声音强烈的压制着郗瑞，但从气势看上去，反倒是郗瑞占了上风。
“你一个年轻人，下手这么狠，我老公哪能禁得住你一顿打，我们就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这事也不闹大了，你赔点钱，咱们私了。”
郗瑞没睁眼，他是真的饿的没力气吵了，只勾了勾唇角表示对两人的蔑视。
门卫一看郗瑞这反映，立刻气的脸红脖子粗，狠狠的剜了他老婆一眼：“败家娘们！钱钱钱，你就知道钱！”
“你让我来不是为了要钱，那是为了啥？”女人抹着眼泪说完，又立刻换了副脸色看向郗瑞，“我俩跟你好好说，你别在这儿装睡，你自己看看你把我老公打成啥样？要你两万还嫌多？”
郗瑞不太情愿的动了下嘴唇，说：“不是多少的问题，是他责任再先。”
“啥责任？不就说你一句出来卖的，你掉块肉了？”
郗瑞双唇一抿，一双眼睛终于睁开，带着杀人的目光看向女人：“你也想见血？”
“哎哟喂，大家快来看看，看看这个没教养的，连女人都要打！”
“别吵了！你监护人来了。”警察听见女人的叫声，正好走过来提醒了一句，郗瑞缓了缓脸色，从座位上站起来。
他这会儿也不在乎这群人把冷敖当成自己的监护人了，凭他跟冷敖的关系，就算冷敖再生自己当年不告而别的气，这种情况下肯定也是跟自己一个鼻孔出气的，郗瑞双手环胸，脸上带着没来由的悠哉。
冷敖这人动手能力不行，但一张嘴厉害得很，怼起人来一打五还能歇口气儿。
郗瑞拍了拍衣服，往外走了一步，准备用最灿烂的笑容迎接他的老朋友。
“郗瑞。”
“冷敖，就是这逼……”
……
……
郗瑞二十四年的人生从来没像这一刻这么安静过，沈殁凉薄的眼神划过郗瑞落在对面的男人身上，男人浑身一颤，稍微看点新闻的就没法不认识沈殁，偏偏门卫执勤的时候不干别的，净看八卦了，现在一眼认出沈殁，吓得立马掐了一下他老婆的胳膊。
沈殁一走进警察局就引起了轩然，一开始是几个小姑娘认出他，之后口耳相传，所有人都知道沈殁以监护人的身份来局里接人了，只是大家都没想到，沈殁要接的居然是这么个人。
一个在街上跟人家撸起袖子打架的小混混？
半分钟过去了，见在场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沈殁面露不悦，又重新看向郗瑞，低沉着嗓音问：“你打人了？”
郗瑞此时此刻非常想跟其他人一起装哑巴，但比起不敢说话，他更不敢不回沈殁的话。
郗瑞不愿意被沈殁知道刚才的事，但又不想被当作无理取闹，只能看着沈殁的眼色，嗫喏着替自己辩解了句：“是他先说我的……”
门卫一看刚才当着警察的面都敢张牙舞爪的人一见到沈殁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立刻认定了沈殁的传言都是真的，门卫赶紧捂住自己的下巴，主动接话：“是是是，是我嘴欠乱说话，我跟小兄弟就是一点冲突，我不告了，不告了。”
郗瑞面如菜色，很不能现在就钻进地缝里去，倒是刚才办事的民警先坐不住了，厉声道：“作够了？不告了？”
“不，不告了，我这伤…也是我自己摔的，跟小兄弟一点关系没有！”
沈殁没说话，只是继续看着郗瑞，郗瑞稍微一抬头就对上沈殁的目光，他浑身一抖，跟启动了马达似的立刻转体九十度冲向门卫，憋着一张猪肝色的脸磕巴道：“是…是误会，要不你给我留个卡号，咱们…和解？”
门卫一听，立刻点头：“和解和解，钱，钱就不用了，给警察同志添麻烦了，都怪我，你看这…都怪我。”
民警见这人前一秒还在局里撒泼，后一秒就怂的恨不能给沈殁磕一个，气的用力把一张纸拍在了两人面前：“早让你们签和解书，不签！非得把家里人都找来！这会儿知道丢人了？”
“是是是，我签，我现在就签。”
郗瑞没吭声，只是像犯错后被老师找到家长的小孩，带着一脸羞愧与不安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门卫大气都不敢喘，签了字之后就领着媳妇朝沈殁深深鞠了一躬，连说了三遍对不起才敢离开。
郗瑞低头杵在沈殁面前，两只手死死抓着裤线，在沈殁发话之前一动都没动。
沈殁见该走的流程都已经走完，微微蹙眉，冲着郗瑞问：“不走？”
郗瑞一惊，立刻回答：“走…走吧。”
郗瑞这会儿是真像需要监护人的未成年了，一路红着脸跟在沈殁身后，任凭警局里其他人小声议论，硬是一个字都没敢说。
沈殁没再说话，出了警局大门就朝自己停在不远处的车大步走去，郗瑞十分犹豫，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跟，他有点怕沈殁上了车一脚油门把自己撞死。
“谢谢。”郗瑞从嗓子眼儿发出一点声音，见沈殁毫无反应，以为沈殁是没听见，便又硬着头皮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谢谢……”
“闭嘴。”
郗瑞走在沈殁身后，虽然抬头也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仅凭两个字就能感觉到沈殁的阴郁和不耐烦。
“最后一句。”郗瑞见沈殁没有理自己的意思，闷声说了句，“我滚了。”
沈殁无声的默认比亲口说让郗瑞滚更让他难受，郗瑞攥了攥拳头，转身就走，他以为至少沈殁会放慢脚步或者做出一些反应，但沈殁没有，等郗瑞不甘心的回过头时，沈殁甚至已经坐进了车里。
郗瑞不甘心的转身上了出租车，天已经很黑了，沈殁即便摇下车窗也不明显，但那缕顺着车窗飘出来了的烟迹却是十分突兀，沈殁戒了八年的烟，在这一刻宣告失败了。
郗瑞一回家就给冷敖打了电话过去，冷敖忌惮着刚才接电话的民警，礼貌的说了句：“你好？”
郗瑞微笑接话：“爸爸很好。”
“……”冷敖沉默了三秒，接着是在两分钟内用不重样的脏话把郗瑞的七大姑八大姨问候了一遍，郗瑞把手机拿远了一点，过一会儿才按了扩音，远远的问，“骂完了？”
“早着呢你妈的！”冷敖一听郗瑞的声，又开启了第二轮的攻击，郗瑞趁着冷敖发泄的这段时间还给自己跑了份红烧牛肉面，等面泡开了，冷敖才终于骂够了劲儿，喘着粗气问，“让我骂死了？”
“差点。”郗瑞挑了口面放在嘴里，含糊着说，“不知道的以为我是你老公呢，至于这么想我吗？”
“你他妈…”
“行行行，我错了，对不起，我这不跟你道歉呢。”郗瑞态度极其不端正，道歉的话中还夹着吸面条的声音。
“你吃饭呢？”冷敖听出郗瑞声音中夹杂着的奇怪的“吸溜”声，问。
郗瑞端着泡面碗喝了口汤，承认道：“一天没吃饭，饿废了。”
“你在哪？”冷敖看着时间，问，“出来吃饭，你请我。”
“行，你来吧，我这儿还有一个海鲜的一个香辣的，你吃哪个，我提前给你泡上。”
“加肠加蛋吗？”
“行吧，看在咱俩这么多年没见的份上，满足你一回。”郗瑞喝完最后一口面汤，说，“地址发你，来的时候带一打啤酒，一份咖喱盖饭，一份大盘鸡不加辣，一份麻辣烫加辣，两个肠两个蛋，因为我也要吃，还有……”
冷敖骂骂咧咧的挂了电话，嘴里说着“买一样我就是你孙子”，但郗瑞开门的时候，还是看见了冷敖手上满满登登的东西。
郗瑞笑了笑，说：“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当爷爷了。”
“滚。”冷敖把啤酒往门口一放，自觉地穿着鞋就往里进，边进还边质疑：“这是你家？”
“啊。”郗瑞弯腰把酒拎了进来，说，“我一个人住，够了。”
“这么可怜呢。”冷敖找了张桌子放下郗瑞大爷钦点的各类食品，然后嘴巴一拱一拱的，郗瑞白了冷敖一眼，直接道，“说吧。”
冷敖满足的开口：“像狗窝。”
郗瑞又笑了一声，没当回事，他住这本也就是图便宜的。
冷敖痛快完嘴，立刻回归了自己的本质，顶着一张吃瓜群众的脸一边拆着饭盒一边打听：“沈殁呢？不是去接你了吗？”
郗瑞不太自然的坐到冷敖对面，嗯了一声，冷敖一看郗瑞脸色不对，又问：“怎么了？你俩还没把话说明白？”
“说不明白。”郗瑞掰开一次性筷子，在鸡肉上戳了两下，“本来就不是误会。”
“靠，你说话呢？”冷敖语气一变，脸色也跟着黑了下来，“郗瑞，我们几个一直信着你，你别打我们的脸。”
郗瑞看着冷敖的表情，重重叹了口气：“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而且沈殁他现在…不愿意跟我说话。”
“他不愿意你就不说？你以前拿命跟他表白那劲儿呢？”冷敖给自己开了罐啤酒，追问着，“你俩到底什么情况啊，沈殁还说今天给你个惊喜，惊喜呢？”
郗瑞一愣，问：“他什么时候说的？”
“上午吧。”冷敖回忆了一下，“说你要去面试什么的。”
郗瑞的睫毛扫过眼睑，随着单手开启易拉罐的声音，郗瑞的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就知道那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是沈殁故意让自己看见的，沈殁那么爱干净的人，才不会随随便便就碰其他人。
“笑什么？魔怔了？”
“哈哈哈。”
“操，你现在这么傻逼了吗？”
“怎么跟爷爷说话呢！”
“……”
冷敖跟郗瑞整整喝了三个小时，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一切都跟过去一样，就算一句话都不说也能在酒馆靠一下午，半点尴尬都没有。
冷敖激动的语无伦次，歪歪扭扭的倒在郗瑞床上，说：“这他妈才是兄弟！兄弟，我今晚不走了！”
郗瑞嚼着花生的动作忽然停下：“什么？”
“不走了，我特意没开车，知道得喝多。”
郗瑞嘎嘣一下咬了花生，抗拒道：“不行，你得走。”
冷敖：“……”
郗瑞：“咱们孤男寡男一起过夜，你觉得让沈殁知道了，他是先杀你还是先杀我？”
十分钟后，冷敖站在凌晨一点的马路上，扯着自己的脸皮拉出一段距离，然后疼的倒吸一口冷气，卧槽？这居然是真的？
郗瑞其实也喝多了，不过他酒品向来不错，喝的再醉也不吵不闹，都是自己坐在一边玩手机，就像现在一样。
郗瑞昏昏沉沉的倒在床上，摸出被冷落了一天的手机，点开最近的聊天记录，飞快地给Anna发了一句话。
DIE：我要解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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