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行转过身。他在听见这个男人声音的时候, 便心里暗叫不好。
他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然就在附近, 循着剑意便来了,仿佛闻见了腥味的兽。
道门剑神叶轻舟!
他并非山中清修的道士, 不问世事,而是常年以侠客身份行走五洲十三岛,行侠仗义, 锄强扶弱,所以在经常不在宗门。但是近期云梦城即将举办仙门大比, 他为长清宗回归,以渡劫老祖身份压场子,倒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是叶轻舟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撞上了他用剑的一幕。
当年他山海剑出鞘,荡平世间不忠不仁不义,剑意德而雅正,无私情, 却有大慈悲,被人称为剑中之君子。
而他却并非当世唯一以剑出名之人。
魔君殷无极, 所使无涯剑乃是上古凶兵, 霸道悍烈,乃是剑中帝君,剑出之时千军横扫,万夫莫敌。
还有, 便是道门剑神叶轻舟。此人剑若其人, 有肝胆侠气, 他如一阵狂浪的风,朝辞白帝,夕至江陵,又如轻舟一片,肯飞渡万重山。
先前在场的人修为最高不过元婴,谢景行以诗为剑,他们只会称奇,却认不出他的剑意,也看不出他的来路。
可叶轻舟不一样,他毕生修剑,又行过万里路,曾经也见过他的山海剑出鞘,名动山河,若是叶轻舟认不出这“一剑霜寒”到底是谁的风格,那他也别当剑神了。
“那又是谁?”楼上有人在窃窃私语,俨然是正在看斗法,却被这人打搅了,面上露出明显的不快。
“不知道啊,是道门的?可能不出名吧?”
叶轻舟行走江湖,常年把自己伪装成凡人,与江湖朋友交游。
他选择入红尘修行,看命运聚散流沙,凡人生老病死,与道门出世理念格格不入。但他与宋澜同为道祖门下,师兄弟之间虽是不亲,却也还是彼此尊重,宋澜执掌宗门,叶轻舟平日可尽情玩消失,却必须在宗门需要之时回归镇场,这是义务。
被钉在地上的王陵,在百年前见过他一面,仅是一眼,就让他印象深刻。
因为叶轻舟是个太优秀,太有魅力的人了。
他那副风流俊赏的多情模样,不知勾走了多少女人的心,为他寻死觅活的仙子能组成一个加强连,却未曾听过他为哪一个女人停留过,像一阵温柔却无情的风。
当然有人抨击过他视规矩于无物,迟早折于女人香,叶轻舟笑着答:“赏花非折花,满枝芳菲,若是一一攀折,便失了三分颜色,迟早会枯萎。某不是贪求之人,惟愿诸位安好,某便心满意足。”
“共君此夜须沉醉,美人如知己,此夜只弹琴,不谈情。”
“我见美人,如见青山多妩媚,料想青山见我如是。”
美人是他的风景,而他又何尝不是仙子们的梦中情人呢?
想要一睡道门剑神的仙子多如牛毛,真正能够与其春风一度的,却是寥寥。大多都是炫耀“春游园,我得了叶轻舟折给我的一枝梨花,数百年未败”、“叶轻舟一掷千金,为我在钟灵楼买下三夜歌舞作生辰礼”、“叶轻舟曾千里追杀我的杀父凶手,却只索取我鬓边的金钗为谢……”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他性子虽然风流多情,却从不下流。倒也不算败坏道门名声,至少,宋澜那边是默认他师弟的行为的。
但是作为一个道家修者,叶轻舟未免也太惊世骇俗了些,在万花丛中滚过,又与凡人称兄道弟,在章台走马,看满楼红袖招,分明是个多情的锦衣公子。
而当他长剑出鞘时,便是意气风发,势不可挡了。
斩贼寇,灭妖魔,平乱世,任侠山河,看吴钩霜雪,江山拭剑。
最不可挡是少年锐气,最荡不平是凌云侠义。
王陵被谢景行钉在地上直不起身,想到这里,却是咬着牙告状:“叶师叔祖!在下长清宗第三代弟子王陵,昨夜烈血枪长老被刺杀,弟子奉命前来问清这儒门弟子昨夜去向,却不料他蛮横无理,竟以诡异的法术暗算弟子,请师叔祖为弟子主持公道!”
他说什么,叶师叔祖?
在场的百家弟子皆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这个人是渡劫后期的剑神,叶轻舟啊!
谢景行知道叶轻舟对剑的敏感与执念,便知道此次很难善了,道:“在下谢景行,见过叶剑神。”
叶轻舟却是没有回答王陵,显然他对其毫无印象。他只是右手握住剑柄,攥紧,眉峰微微蹙起:“书生,以诗意凝剑意,绝非金丹期可做到,此为儒道独门功法,迄今为止,我也只见过三人用过。”
谢景行不答,显然是不想承认。
叶轻舟目若朗星,却寒光慑人,道:“第一个,是理宗宗主风飘凌,最是擅长剑意化阵。”他手中的剑却微微震动,似乎为那剑意的余韵而鸣响。
剑修之间,对话往往不需要用语言。
叶轻舟,只认剑意。
“第二个,便是魔君殷无极。”叶轻舟淡淡道:“可惜帝君无意与某比拼剑术,某以生死邀战,帝君不曾回应。”
所以当年,道门里还盛传殷无极畏惧叶轻舟,不肯与之为敌的流言。
但是叶轻舟心里清楚,殷无极的剑是杀人的剑,所过之处天地同伤,以叶轻舟之境界,对上殷无极必然会败北身死。魔宗当年未曾统一,于是殷无极也不欲与道门为敌,所以不曾应战。
叶轻舟道:“这第三个人……”他的神情却是莫辨,剑随心动,却是低徊鸣响,他低低地,叹服地道:“我曾惨败于他之手。”
谢景行想道,是的,他败在我的手下。
当年叶轻舟年少轻狂,不过渡劫便来微茫山挑战圣人剑意,他见后生眼神灼|热赤诚,为求公平,不拼修为,只拼剑意。
叶轻舟试了三次,皆数惨败,从此甘愿俯首。
“那这第三人是?”
“圣人谢衍。”
叶轻舟提起时,坦坦荡荡,眼神却是微微发亮。
他道:“风宗主懂剑,却以理见长,不曾主修;魔君长于剑术,却大开大阖,只论生死;世上使剑,懂剑,爱剑之人,我只服圣人。”
此时的他,哪还是什么风流侠客,眼中刻骨的执念,分明是属于一名剑痴。
他剑未出鞘,却是以剑柄指向谢景行,微微挑起那多情的眉眼,一字一顿地道:“谢景行,你是何人?”
为何能凝出这样漂亮的剑意?为何能够触及这只有寥寥数人可达到的境界?
满坐寂然。
在场的百家弟子在二楼之上,为这急转直下的发展瞠目结舌。他们知道谢景行强的已经超过目前的境界,却不知晓,他竟然能让道门剑神叶轻舟这般如临大敌。
这就是所谓的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叶轻舟,就是内行中的大家,若是一味推脱,绝不可能取信于他。
谢景行却是微微叹了口气,在叶轻舟如此逼问之下,他压力也颇大。
但是真正的身份绝不可以暴露。
于是他执着竹笛微微一笑,道:“圣人谢衍,正是家师。”
一时激起千层浪。
心宗的封原连瓜子都掉了一地,几乎跳了起来,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你说什么?”
理宗的张世谦也是一脸愕然,道:“世人皆知,圣人门下弟子乃是儒门三相,风飘凌、白相卿、沈游之三位老祖……呃,魔君也是,不过早早便叛出门墙。如今圣人故去五百年,又是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弟子?”
谢景行道:“在下乃是圣人洞府传人。”
然后他微微侧了侧脸,看向二楼看热闹的心宗理宗弟子,他们的表情简直如见了鬼一般,异彩纷呈,煞是好看。
方才还是同辈之人,转眼间就和宗主一个级别了?
理、心二宗俱默然。
差不多的境界,人家不过二十出头,便继承了圣人洞府遗产,有名师师承,有超级师门,反观自己……人比人气死人啊!
法墨兵三家,却是看着这急转直下的发展,心里却开始盘算。他们虽然承了一个人情,但是在巨大的利益之前,是人都会动摇的。
若是把他抓回宗门,或者逼问洞府下落,是不是会得到圣人遗物?
这诱惑也太大了。
叶轻舟却是默然半晌,突兀地轻笑一声,道:“弟子?”
他的神色莫辨。
谢景行眼神毫不动摇,却是静静地看着他,气质沉静而安然。
谢景行心里也没有十分把握能够瞒过他。
所幸,他的剑比起以前,气质大变。若是以前是雅正仁德之剑,透着君子之气,现在便是逆反桀骜,透着一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狂气。
叶轻舟端详片刻,一时寂然,最终负手长叹:“二十余岁,能将剑意发挥到如此地步,当真艰难。虽然后继无力,却已有雏形,你的天赋当真是要某甘拜下风,假以时日,你的成就将不输于某,圣人有个好弟子啊。”
谢景行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果然,比起圣人五百年后再度复生这种荒唐事,一切推说是得到圣人传承,听起来更靠谱些。
叶轻舟却是话锋一转,沉声道:“但是,圣人弟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在云梦城地界还好,至少有长清宗把持着规矩,又有天下看着,性命无忧,可若出了这云梦城——你便会被修界群起而攻之!”
一个金丹期的、继承了圣人绝学的洞府传人?
何等荒谬,让人嫉妒万分,却又止不住的……血脉偾张!
这是怎样的天鹅肉啊,闻了味道的豺狼两眼发绿,将会恨不得把他分而食之。
谢景行知他此提醒是好意,因为叶轻舟为人正直坦荡,无愧于心。
但是他却忍不住被气笑了,淡淡地道:“若非剑神执意逼问,在下也不至于自揭身份,以家师身份自证清白,落到如此境地。”
叶轻舟一顿,却是尴尬万分。
的确是他层层追问,只为追索那一抹惊艳的剑意,却不料逼出了对方不肯示人的秘密,甚至害得他陷入了危及生命的境地。
若是因为他的行为逼死了已故圣人难得的弟子,倒是对不起他当年的应战与指点。
但是叶轻舟思忖半晌,却是道:“在场诸位,卖叶某一个面子。”
他修为渡劫,其余人最高不过元婴,他此言倒是客气了。
楼上各宗门的领头对视一眼,扬声道:“叶剑神请说!”
叶轻舟指了指谢景行的方向,手指带着薄茧,却如一道剑意。他笑了笑道:“今日之事,若说不可外传,倒是有些为难诸位,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是叶某在此声明,若某听闻,不论是谁,若是暗害圣人弟子……”
“为报故人之恩义,天涯海角,某追杀到底,至死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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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轻舟是个标准的侠。
意气风发,仗义,重恩义,不顾及身份之别,风流却不下流,怜香惜玉,却片叶不沾身,偏生又是个剑痴,爱好比武,仗剑天涯。
他欣赏圣人的剑,和他本人没啥暧昧,说这句话也是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逼问了谢景行身份导致对方陷入危险。
我最近在旅游,每天几乎都十一点回民宿,抽时间码字,写到猝死……
我7号回归,期间更新不定期,可能会错过12点,也可能会咕咕咕,安详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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