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贺愠的话, 沈青稚心中冷笑。
她自然宁可没有垂髫旧梦,一辈子不曾认识贺愠才好。
但谁让造化弄人,这个令她又敬又恨,能教她静心,也能牵动她所有情绪的男人, 早就在十年前, 不知不觉成了她心中永远挥之不去的光。
沈青稚决然转身,忍着心口翻涌的情绪。
她藏在袖中拳头握得死紧,语调冷淡, 盯着贺愠道“先生既知男女有别,当初寡漠无情,如今又何须这般念念难忘”
贺愠苍白的唇抿得死紧,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尖因用力过度, 凌厉中带着极力克制的情绪。
屋子里极静, 二人呼吸皆是粗重, 一个眼中恼怒, 一个嗜血忍耐。
也不知过了多久,贺愠深叹,先行败下阵来。
他声音沙哑苍凉, 更是带着深深的无力“稚儿, 我后悔了, 悔不当初。”
沈青稚双眸通红, 红唇发狠的抿成了道孤戾的线。
这一刻, 她决然转身,拿了一旁换药时留下的金剪子,毫不犹豫剪断被贺愠紧握在手中的一缕衣袖,声音微颤沙哑“今日就当我与先生,割袍断义先生自当保重”
贺愠的手,随着那一缕断落的衣袖,缓缓垂了下去。
他眸色平静,瞧着含怒转身离去,头也不回的姑娘,低声轻叹“稚儿可真是无情。”
沈青稚往外头走的步伐,并没有因着他这句话,有丝毫的停顿。
但也不忘开口讥讽“那也只能感谢先生,当年教得好。毕竟先生大才,总有法子出其不意,就算是离去那日,也不忘狠狠罚了我手心三戒尺,令我一记,便足足十年”
沈青稚继续一声冷笑“先当年,这世间如先生这般头戴幕篱,遮了面容,但依旧清隽温润、风光霁月的男子,在青稚心中可是少有”
沈青稚停下脚步,抬手推开了紧闭的房门,外头日光正盛,波粼粼的打了进来。
屋外的冬风轻吹,带着刺骨寒意,夹着姑娘家清润冷漠的声音“我想,日后也绝不会再有。”
屋里安静,贺愠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如何,沈青稚推开门后,里头便没有声音。
此刻丹阳大长公主神色焦灼站在外头,她见得沈青稚出来,赶忙上前“你可劝怀渊喝了汤药”
“汤药”
沈青稚有些发愣,极力稳住面上清冷的情绪,压了声音问,“殿下不是让臣女给贺大人换药么”
丹阳大长公主面上的神色,顿时如遭雷劈。
过了好半晌她,才干巴巴道“这也,尚可就是。”
劝着喝药,和亲手换药,这其中的差别可畏的极大的不同,不光沈青稚尴尬,丹阳大长公主一想到贺愠伤的地方,她也觉得极为尴尬。
这唯一的嫡子,恐怕就是个讨债鬼,如今她一张老脸都不知往哪儿放才好。
大长公主无法,只得赶忙一叠声的唤了郑嬷嬷,让她亲自把沈青稚送回淮阴侯府。
郑妈妈贴心,还不忘去淮阴侯府老夫人的万福堂,亲自与老夫人徐氏解释沈青稚离府原因。
郑嬷嬷“老夫人,我们大长公主殿下听说三姑娘自小庙中长大,恰巧我们家殿下近日来偏头痛的厉害,就请了三姑娘去府上读佛经给殿下听,日后大长公主恐怕会多有打扰老夫人府上三姑娘。”
听得沈青稚回来,本要发怒的老夫人,一听这个原因,她当赶紧换了一副嘴脸道“郑嬷嬷说笑了,这可是稚姐儿的福气,哪里敢说是叨唠。”
二人又是一通寒暄,郑嬷嬷这才告辞离去。
老夫人得了这么一个好消息,她心里自然欢喜,沈青稚无法,只得又陪着她坐了会功夫,等她再次回到青琼居,发现自家兄长沈言珩已经在青琼居里等了许久。
“大哥哥。”沈青稚进了院子,心事重重的叫了一声。
沈言珩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可是去丹阳大长公主府,贺愠让你受了委屈”
沈青稚老实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只是声音淡淡道“我听说贺大人被陛下杖责三十,伤得极重,我心下难安,便亲自过去瞧了。”
说到这里,沈青稚地声一叹,语气又带了恼意“不过万幸,贺大人依旧活奔乱跳,瞧着不出一个月,定是能起身下榻。”
沈言珩无奈,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稚姐儿与贺大人可是旧识”
沈青稚垂了眼眸,掩去眼中神色,但她并未否认“想必大姐姐与哥哥说过,那年我离京静养,外祖母给我请了位教佛经的贺先生,教我修禅静心。”
沈言珩一愣,反倒是笑了出来“难道你那位贺先生,便这般巧合成了如今的贺大人”
沈青稚点头“嗯。”
二人不过是一段旧识,但这其中听着简单,但沈言珩心里清楚,恐怕他这位生来便早慧的妹妹与贺大人间的纠葛,是远远不止于此。
这事儿,当局者迷,旁观者也不一定清。
沈言珩抬手拍了拍沈青稚的肩头,意有所指“小心些,若这是他的执念,我就算是豁出命去,也不一定能护得了你。”
贺愠想要的东西,就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从那日后,沈青稚就再也未曾见过贺愠,她后头这临近年关的日子,也不见波澜。
贺愠在丹阳大长公主府中养伤,也彻底没了消息。
但每日晨间,丹阳长公主府上的马车,总会准时在巳时三刻出现在淮阴侯府后巷的角门处,准时把沈青稚给接到丹阳大长公主府上。
美名其曰,丹阳大长公主范了偏头痛,得沈青稚日日早间给她念佛经,静心。
每每沈青稚进府后,便会被郑嬷嬷领着去那处熟悉的清幽小院,然后隔了扇屏,念上半个时辰的佛经,她又会再次准时离去。
一连半个月,恰巧一日不多,一日不少。
半个月后,外头终于传出贺愠好转的消息,而丹阳大长公主府上的马车,再也没有巳时三刻,准点出现在淮阴侯府后巷角门。
临近年关的冬末,过得极快。
魏王府没了嫡子,府上丧事大办。
据说太子不知做了什么,也莫名得了帝王的厌弃,三皇子倒是在御前出现的愈发频繁。
暗地里,沈青稚也悄悄松了口气,毕竟魏王府与淮阴侯府间的婚事,也算是彻底没了个声息。
毕竟魏王就算是再强势,也无法硬生生逼着一个侯府贵女,去给他死去的嫡子殉葬,魏王可以不要脸面,但是宫里头,帝王的脸面还是要的。
在沈青稚看来,这其中最大的后患可能就是,日后沈苓绾若要嫁人,以魏王的歹毒心肠,恐怕不会太顺,上京城里,以魏王的权势,恐怕是没有人家愿意娶沈苓绾为妻的,除非沈苓绾远嫁,嫁道魏王手上不到的边疆大族中。
但这也只是日后的谋算,如今眼前的事却是在腊八将近时,淮阴侯府里头,也发生了一件大喜事。
就在离着腊八,宫中封笔还有三日时,丹阳大长公主竟然亲自带了媒人,上来求亲来了。
老夫人起初以为丹阳大长公主是为着嫡子,瞧中了会念佛经的沈青稚,不想这位丹阳大长公主却是给府上的庶长孙,也就是府中世子求的亲事。
这一个大消息,把老夫人徐氏给乐的以为自家祖宗显灵了。
毕竟那位庶长孙,虽然带着一个庶子的,但是以丹阳大长公主的地位,他就是是要去宰辅家的嫡女,也是娶得的
更何况是,三媒六聘娶她们区区一个小小的侯府的姑娘。
就当众人都把眸光都聚集在沈青稚的身上,神色嫉妒时。
这位丹阳大长公主却是端着茶盏子,笑眯眯道“本宫这次来,按着我家庶长孙儿的意思,求的可是你们淮阴侯府二姑娘。”
然后丹阳大长公主颇有深意一笑“至于是哪位二姑娘,我家孙儿羞涩,也只说了是你们府中最温婉善良不过的那个。”
“本宫想着会不会是那日,参加赏梅宴,本宫当时瞧着最喜欢的那位。”
丹阳大长公主话语才将将落下,老夫人徐氏的眸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府中行二的庶姑娘,沈彤月身上。
今日沈彤月打扮得最是温婉端庄不过,大长公主来求娶这事儿,她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
正当她要娇滴滴起身,给丹阳大长公主行礼时。
花厅里坐着的二夫人周氏,却是快了沈彤月一步,她笑盈盈的看向自己身旁的嫡女沈静淑道“二姐儿,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起身给大长公主行礼”
沈静淑先是一愣,而后眼中神色一闪,极快的反应过来,她娇滴滴的站起身来,声音温婉又好听“淮阴侯府二房,二姑娘,静淑给殿下请安。”
二姑娘沈彤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她才是大长公主口中那位得了珠花的二姑娘,怎么就便成了沈静淑
不甘吩咐的情绪,一下子压了她所有的隐忍和理智,正当她要起身反驳时,却突然被身后的婆子早有准备的婆子,眼疾手快悄悄捂住了嘴,无声无息的拖了出去。
上京的消息传得飞快,不过是半日时间,全上京都知道了,淮阴侯府二房嫡二姑娘沈静淑,竟与大长公主府上庶长孙贺恒,定了亲事。
据小道消息传言,之所以会定下这么亲事,竟然还是大长公主府上庶长孙贺恒,亲自到大长公主面前求来的。
当日晚间,老夫人徐氏开心得都多吃了碗冒尖儿的粳米饭。
至于那位被悄悄拖下去关起来的二姑娘沈彤月,老夫人徐氏也是个狠心的,既然木已成舟,她竟是一口咬定,当日带着一同去大长公主府上赏梅的,就是二房嫡二姑娘沈静淑,根本不是什么沈彤月。
又过了三日,终于到了腊八节。
按着往年传统,腊八之后,宫中便要封笔,然而封笔前陛下却突然颁了一道圣旨。
圣旨的内容却是命大长公主嫡子贺愠,将功补过,等开春后奔赴前线行兵打仗。
贺愠回上京十年,十年间从未有人见他出过手,加上他挂的不过是个太子太傅的虚职,一个瞧着恐怕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上前线去打仗
被贺愠和欺压怕了的上京权贵,终于欢欣鼓舞。
所有人都以为贺愠失宠,毕竟去了前线,就算的再嚣张,恐怕也得变成一具尸体回来。
这消息一出,不过一个时辰就传遍了上京各处。
沈青稚她得了外头顾妈妈打探回的消息时,她正巧在绣一枚荷包,一个不经意,尖锐无比的针尖,狠狠扎进了她食指指心。
十指连心,这是钻心透骨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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