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吉原之夜·过去与未来(二)

    我抓着窗沿准备爬上去,但不死川拦腰抱起我,直接从二楼一跃而下。

    风在耳边呼啸,背后的胸膛可靠又温暖。头顶上方传来他无奈的声音:“穿着这种衣服的时候就不要做这种事情了行吗?你到底有没有身为女孩子的自觉啊。”

    “切,女装就是麻烦。”我扯了扯繁复的服装,有些不爽。

    为了遮掩满身伤痕,我选择的服装款式都偏向保守,但吉原这种花柳之地压根就没有真正意义上正经服装,正如我现在所穿改装和服,上半身看似被严实地包裹在一起,后领却开得很大,只要身高高于自己的人站在身后俯视,大半个背部就一览无遗,设计目的昭然若揭。下半身更加过分,重重交叠的布料中愣是别有用心地留下了不少缝隙,坐着还没什么,只要一走动,大腿便在衣裙中若隐若现,比直接露肉效果还要撩人。

    或惊艳或轻佻的注视不断投视过来,又在不死川杀气腾腾的眼神下不甘地移开了目光。不死川的刀疤脸太有震慑力了,一路上有不少人蠢蠢欲动,却无人敢顶着不死川的气势上前搭讪。

    不死川直接揽住我的腰,用自己的身体阻挡其他男人觊觎的视线。这是我们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如此亲密、且长时间保持近距离接触,虽然此举在吉原并没有什么稀奇,街上多的是搂抱在一起的男男女女,我们只不过是人海中再平凡不过的一对罢了。

    但我还是有点紧张,不死川比我还紧张,他的心跳一直很快,身体也有些僵硬,手掌只是轻轻地贴在我腰间的衣物上,都不敢再用力一点触碰到其下的肌肤。我和他缓缓地走在被灯火点燃的夜空下,把自己的经历和盘托出——颠沛流离的童年,极乐屋生不如死的日子,好不容易有了互相依偎取暖的同伴们,又一个接着一个地先于我离去。

    压抑在心底的痛楚,准备一辈子烂在肚里的话语,肮脏罪恶的负面情绪,以及曾经做过无数遍的企盼与挣扎,我毫无保留地向眼前的男人坦白自己血泪交织的人生经历,以前还没有发觉,现在讲出来才觉得自己数十年都仿佛活在地狱里。不死川实弥很认真地倾听着,尽管我的讲述完全没有头绪,人物事件交杂在一起,逻辑线凌乱不堪,他并没有露出任何不耐烦的表情,也没有对我的行为评头论足,他至始至终都是只做一个忠实的听众,接纳着我不堪入目的过往。

    “有没有觉得我很糟糕?”我苦笑着问他。

    不死川摇摇头,把我滑下来的头发拨在耳后,眼里满是柔情。

    “鲤夏说的对,你真的是一个像太阳一样耀眼的人。我觉得你很坚强,也很善良。”

    我目瞪口呆:“你别睁着眼说瞎话啊,我现在晒个太阳都要融化了好不好。而且坚强也就算了,善良是什么鬼?说出去谁信啊,我跟这两个字完全搭不上边。”

    “旁观者清,你不还说过我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吗?这个说出去就会有人信?”他调侃道。

    我嘟囔:“实弥确实很温柔啊……”

    不死川耸耸肩:“所以你确实很善良啊,我是真的这么觉得。”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别用这种词形容我,怪恶心的。”

    他微笑:“嗯,我心里知道就好。”

    我无语,有点摸不清自己在不死川心目中的形象变成什么样了。

    话都说完了,接下来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我们从搂腰换成牵手,十指紧紧地相扣,长满茧子的指腹相互摩挲着,他的手宽厚有力,足以把我的手包裹在掌心中。

    走了一段路,不死川突然开口了。

    “你还有一件事没有和我说。”

    “哪件事?”乱七八糟地说了一晚上的话,脑子都要短路了。

    “极乐屋被烧毁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看了我一眼,又补充道:“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我只是稍微有些在意。”

    特地提出来,明明是很在意好吧。

    “这个在很久之前就告诉过你了呀,千鹤变成了鬼,杀掉了在场的所有人,我拔起了村正,又把她杀掉了。”

    不死川轻轻摇头:“我是问在那之前发生的事情。”

    我愣了片刻,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了。

    “那个啊。”我抬眼望天,深入骨髓的仇恨随着回忆悄悄地翻腾了起来,但也没法兴风作浪,毕竟牵涉其中的人都死掉了,我也不打算再把自己困在过去中不可自拔。

    “白井不是把我的初夜拿出来拍卖嘛,鲤夏有和你说过吧?我本来就是店里花重金培养的预备花魁,性格又是出了名的难搞,东京都内有很多吃饱了撑着大少爷,怎么说呢,就想用我来满足他们的征服欲,所以那场拍卖行还搞得挺隆重的。”我的表情像诉说别人的事情一样淡漠,不死川牵着我的手却收紧了,我能感受到他身上喷涌而出的愤怒。

    “白井是故意这么做的,不仅是为了抬高我的身价,也是为了羞辱我——彻底抹杀我生而为人的资格,把我当作商品丢在拍卖场上,好让我认清楚自己的位置。但是她低估我了,我从来就没有对她屈服过,这次也同样。于是我决定在初夜当晚自杀,白井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把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买下我的那个人肯定会大张旗鼓地邀请一堆人来炫耀,在那个时候死在他们面前,就算是对他们最好的嘲笑了吧。本该是这样的……”

    “花了大价钱的少爷在当晚宴请了很多人,我正想当着众人的面让他出糗,可是……意外发生了。他不满我无礼的态度,就开始羞辱我,不知怎么又扯到了夕颜……他说他曾经是夕颜的常客,夕颜的病,就是他传染给她的,而现在,他要把病传染给我,让我生不如死……”

    “你就等着和那个贱人一样痛苦地死去吧,全身布满红斑,黏膜溃烂流脓,器官一点点地衰竭坏死……你最清楚这个过程了吧,啊?”我模仿着那个人的强腔调对不死川说道:“最重要的是,你没有拒绝的权利!你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地被我侵犯,传染致命的病毒,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不死川的眼里凝聚着深刻的悲哀。

    “后来我想,他应该没有得病,只是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夕颜的事情,单纯地想吓唬我罢了,毕竟在这之前,他无论说什么做什么我都毫无反应,他气急败坏了,就把这种鬼话都扯了出来。可是我当时已经没有判断的能力了啊,一听到他说自己害死了夕颜,我就失去了理智,他看到我的反应很开心,便指着在旁边陪侍的千鹤说,过几天要把她也买下来,让千鹤也染上那种病。我立马就发疯了,我原本就打算赴死,根本不怕他的威胁,可是一想到千鹤也会得病,我就……我就……”

    “来不及拿藏在坐垫下的匕首了,我拔下发簪就想刺进他的喉咙,但是被挡开了,没能一下子杀死他……瞎了一只眼睛的大少爷命令手下杀死我,就在这个时候,千鹤往自己的身体里注入了鬼的血液,接下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不死川点头,他的表情非常沉重,好像想说些什么,最终又没能说出口。

    我笑着仰起头看他:“故事都说完了。听完之后有什么感想?会讨厌我吗?”

    他苦笑着看我:“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你还是担心我会看轻你吗?”

    “只是在害怕,毕竟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糟糕。”

    他直视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无论你问多少次,答案都是一样的。你的经历,你的过去,都是属于你的一部分,我喜欢九琉璃,就会接纳九琉璃的全部,绝对不会因为你的出身而改变对你的感情。”

    不给我回话的机会,不死川实弥低下头,吻上我的唇。

    柔软的舌尖撬开唇齿,不熟练地在口腔中探寻着,齿间相互碰撞,双方的舌头缠绵在一起,像是在互相吞食。将近二十厘米的身高差让他不得不弯下腰,我伸手抱住他的肩膀,手掌慢慢上移,按住他的头加深了这个吻,两个人的气息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呼出来的空气里到底夹杂着谁的味道。

    会使用呼吸的人肺活量也是很大的,我都不知道这个吻到底持续了多久,等到两个人都快窒息的时候,不死川终于松开了我,他轻柔地舔着我的唇角,眼里满是笑意。

    “你刚刚亲我的时候我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再回答你,还来得及吗?”

    我点头,傻愣愣地看着他,还没从刚才缠绵的吻中回过神来。

    不死川笑了一下,他张开双臂,重新把我拥回怀里。

    “我也喜欢你。”

    “……”

    “……”

    “呜……”

    “啊,你怎么又哭了?”

    “呜呜呜……”

    “九琉璃?别哭啊,你怎么了?”

    “哇……”我趴在他怀里,放声号啕大哭,仿佛要把毕生的委屈都哭出来。

    “……想哭就直接哭出来吧,我在你身边。”他意识到了我在发泄,便不再慌乱,温柔地抚摸我的背部,帮哭到几乎喘不过来的我顺气。

    连自己都耿耿于怀的过往竟然能够被他人所全盘接纳,不死川实弥一如往常地爱我,并不因知道了我的出身就有丝毫改变,正如他曾经对我承诺过的一样——九琉璃就是九琉璃,来自哪里都无所谓,不管之前经历过什么,现在,我只是不死川实弥的九琉璃。

    我曾经对未来不抱希望,不认为会有人能接受糟糕透顶的自己,干脆自我封闭,把脱离苦海的希望全部背负在自己肩上。只要自己才是靠得住的,能够救赎我的只有我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孤身在黑暗中苦苦挣扎,不相信会有人陪着自己一起闯出无尽的深渊。

    只要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其实我只是害怕罢了,为自己的出身而自卑,害怕把自己的托付给他人,却只能换了冷眼和嘲笑。可是现在,那个能接受我的人真的出现了,他在恶鬼手中把我救下,强硬又不失温柔地闯入我的世界,默默地在背后守护我,把我从黑暗的边缘拉回光明。

    纵使我低微如尘埃,他却把我捧在手心视若珍宝。

    哭了很久后终于累了,但我抱住不死川不肯放手,他的怀抱像有魔力一般给予了我无数安全感,让我是如此的依赖眷恋。

    我用嘶哑的声音说:“真想让时间静止啊。”

    他点头:“是啊。”

    我蹭蹭他的胸膛,用带着撒娇意味的语气问:“我可以不放手吗?”

    他笑了:“你想抱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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