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海风在棕黄节能灯的线条下,春季的某天,栏杆附近的璀璨月色朦胧,黑发少女最初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裙子,却在踏出镜子后立即改变了装扮,像是刻意方便旁观者辨认似的,换上最普通的衬衫长裤。
她理所当然地抽回壁咚的胳膊,明明是这种逾越的姿势,但做得无比自然,黑亮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澄澈的海景倒影。
……真奇怪,我在心理上并不抗拒她的靠近。
微风拂过,风铃声响,近处须枝抄起船舷边的救生圈疯狂朝这边发起进攻。
“你你你,你别动——就算你长得和小助理一样我也是会反抗的!”
说实话,不怪须枝这么激动。任谁看见两个长得完全一样的家伙出现在眼前,而且还不是双胞胎,尤其是接触到地狱鬼神妖怪之类的存在后,就对这方面的事情更多了一个心眼。
然而,少女对他不理不睬,依旧用手捧着我的脸,半晌后,她勾起嘴角:“真好。”
“……你是?”
她却不回答。
宛如包裹着极寒深夜的瞳仁微微温热,桀骜的眼神松缓下来,她侧过脸,用手慢慢地、慢慢地环住了我的肩膀,掌心一点点贴上去——是个温暖的拥抱。
须枝整个人都炸了,在旁边龇牙咧嘴,看样子想扯开对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得原地转圈圈……对不起,这场面实在太搞笑了我憋不住。
下一秒,原本搂着肩膀的姑娘忽然直起身,猛地抬住我的胳膊,像是举起一个稻草人那样举着我,拔腿就跑——
“偷、偷人了啊!!!!”
身后传来须知撕心裂肺的叫声,我木着脸,双手平摊,任由风吹乱了头发,口中的吐槽渐行渐远:“今天的风儿贼喧嚣,不要说得跟生活变绿了一样好吗,稍稍偏离轨道的事情大家都……”
“小——助——理——”身后的哀嚎惊天动地。
……我死了吗?请问我是死了吗???
抱着我狂奔的姑娘哈哈哈地笑,嚣张任性,两排白白的牙齿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我在飞诶!”
行了这也是个智障。
“小姐姐?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不过在世人公认的情况下,强吻了别人要告诉对方你的姓名学号哦。”我无奈地拍拍她的脑袋。
意外的触感很好,头发长长的,又软软的,和棉花糖一样蓬松,这么看来,即使长得一样,但很多细节都稍稍不同呢。
“姓名学号?”
“唔,总之就是「把你的证件拿给我康康」「哼无证驾驶还想横穿马路」「逆行一时爽事后火葬场」这样的桥段啦。”
“意思是我是现行犯吗?所以你要逮捕我?”她用调侃般的口吻问道。
“也不能这么说。”我一本正经地摇头,“看见世界上另一个自己想要签名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等等你的手……”
说话期间,黑发少女连蹦带跳地跃上甲班,脸庞沐浴在月光中,竟显现出半透明的质感。她呼吸平稳,连汗都没出,站在船头挺直脊背,模样看起来似乎比我要年幼那么一点。闻言,对方将我放下来,狡黠地笑了一下:“手怎么了?”
“也许是错觉——这个位置有点微妙,如果不是故意的话……哈,看表情果然是故意的啊。”双脚不再悬空,我站在甲板上无奈地开口,“姑且确认一下,小姐姐你认识我?”
“嗯。”
“什么样的感情?”
“是直球啊,那么我该怎么回答比较好呢?”她故意笑弯了眼睛,抽回放在我腰间的右手,顺着地面贴的黄色水平线走了两步,“你想听什么答案?”
“只要不是恋爱都行吧。”
我很爽快地回答。
她挑起眉梢,歪了歪脑袋:“果然一模一样。”
“指什么?”
她又不说话了。
少女站在月光下,慢慢伸手碰了一下我的胸口,长久地、安静地顿在原位。感受到心脏鲜活跳动的频率后,她才抿着嘴唇笑起来,哑着嗓子说:“实验结束,你已经不害怕了,真好。”
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我没什么特别怕的东西,非要说的话,也许是蟑螂虫子之类的吧。”
手掌的温度十分温暖,少女笑着摸了摸我的发顶。那双黑色的眼睛宛如倒映在一片温柔又清澈的湖泊上,像是有金子在里面流动,亮晶晶的。
“会打你的人,会欺负你的人都不是真的喜欢你。”她轻轻地说,就那么抬头看着我,“真的喜欢你的话,只会这样摸摸头……”
我本能地感觉到她想表达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为什么耿耿于怀?是自责吗?”她问。
“……也不是自责……只是稍微…有点丢脸……”
“什么事情?”
“那件事。”
说完,语速之快令我自己都愣了一下。
“当时那个爷爷叫我去家里玩,然后再把钱给我,天快黑了,我本来想着实在不行就和亲戚坦白,但是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我觉得他应该是个好人,而且快下雨了,我书包里有伞,就想着先送他回家好了。”
语序有些颠倒,甚至没有逻辑,可对方听得很认真。
“可我不该那么做的。”
“为什么?”
“他问我有没有笔,说我的学习成绩很好,说他喜欢我,然后拉上窗帘…我把钱还给同桌,我觉得自己应该会被夸奖的,但是没有。”
“后来呢?”
“……”
潜意识有些排斥,我耷拉着肩膀,揉了揉太阳穴:“后来我就想,肯定有哪里出错了,那天带着的发绳是红色的,铅笔盒里有五根铅笔,两块橡皮,纸盒的样子,餐巾纸的气味,一定都弄错了,全部都错了,我天天祈祷如果一觉醒来能回到过去就好了。”
“那不是你的错。”
“没有人这样说,大家特别惊讶,然后嘲笑我,其实那时候大家都不明白,我也不明白,没有人明白。我只想让这件事快点过去,每天都提心吊胆,每次走过那条街都会反胃呕吐,我不能正常交谈,看见那个年龄的人就会发抖。”
“那不是你的错。”
“最伤心的时候就是看见网上说有这种事情这辈子就毁了,特别特别难过,为什么是我呢,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所以我觉得很丢脸。”
“不,那不是你的错。”她抱住我的肩膀,温柔地拍了拍后背,“你没有错,不是你的错,说喜欢你才欺负你选中你都是骗人的。如果真的喜欢你的话,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我忍不住笑出声,把脸埋在她的肩上,闻到一股很香的气息,那像是栀子花的香味:“对,你说的对……以前张昀目说,普普通通的喜欢才不是这样,她说真正的方式是会这样抱抱你,然后摸摸头,我记得。”
“还有呢?”
“还有……还有好多人,他们说我穿裙子好看。”悄悄弯着嘴角,我轻轻摸摸她的衬衫衣领,“短袖也好,吊带衫也好,什么都能穿,不用一直穿长袖衬衫,也不用遮着胳膊,没有人会在意的。”
她也闷闷地笑。
“小奚。”我搂着她的脖子,感觉耳朵湿漉漉的,“那不是你的错,真的,你能出生真的很好,我很喜欢你。”
……啊啊。
没错,她可以哭,可以善良,可以穿裙子,可以说喜欢,可以和男孩子一起看电影,一起吃饭,可以和有好感的人告白,亲吻,然后手牵手,头靠头。
眼前的少女顿了顿,咧开嘴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神采奕奕:“嗯。”
——我很喜欢自己。
我已经不讨厌这个世界了。
“所以你是我丢失的……某一魄。”
“不愧是你。”她眉眼张扬地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带着婴儿肥的娃娃脸终于在淡淡的光芒中变得稚嫩,小姑娘大约十六七岁吧,干干净净的,眼睛就像是泉水一样含着柔亮的光。
看了她几秒,我默默捂脸:“总觉得有点变态的自恋感是什么回事,我以前长成这样吗?太没有攻击性了,看多了对心脏不好。”
怎么回事,超可爱的啊——
超想摸摸她的脸!然后举高高!
“我知道你这家伙在想什么。”小姑娘露出了略微嫌弃的表情,摆摆手开口,“停止一切恶心的想法,总之感受到本体强烈的愿望和情绪,仍然留在人世的魂魄回到身体里后,大概就不会有排异反应了吧。以及,咱的老父亲已经快找上门了,你最好小心点。”
在飘回我身上之前宣布了这一令人心潮澎湃的消息,说罢,她很爽快地解除实体化,然后就变成光消失在视野内了。
——心潮澎湃个鬼啊!多出来一个老父亲又是闹哪样啊!还咱的?这种听上去就无趣又严肃正经的说法很恐怖好吗!而且这说的是鬼灯吧绝对是鬼灯吧,到底要小心什么你倒是说完再走啊!
“所以说,那家伙为什么能一脸安心地原地去世啊我很难理解哎!”
揉乱了自己的头发,我一边吐槽一边走下船甲班打算绕回室内,结果刚转过弯就瞧见角落里蹲着两个猥琐的身影:“你们……”
张昀目正在一边锤墙一边哭,情到浓时还不忘摇晃须枝的脖子,让他满眼都是金色的星星。
我居高临下看着他们,面无表情地咳嗽了一声:“你俩干什么呢?”
“啊啊啊啊出现了!!!”
张昀目蹦起来便跑,须枝额头嘭地撞在墙上,整个人连叫声都没发出来就头一歪晕了。
“……”妈的智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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