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群人压着去医院的经历实在太糟糕,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有第二次了。
此刻正值暮时,云朵都滚上了一层金边,远处云蒸霞蔚,其上的天色如同蓝胭脂。
今天碰巧赶上W市的庙会活动,打完破伤风针从医院出来的一条街都张灯结彩,欢庆的节日气氛浓厚。五颜六色的小彩灯交叉悬挂在头顶,像是要把天空分割成无数份。各式的店铺顺着小路的两边长长地蔓延下去,空气中弥漫的烟味盖过了其他,似乎各处都能听见铁板烧滋滋的油炸声。
“要不,我们去看看?”五月小心翼翼地提议。
“好啊好啊!”我举双手赞成。
于是一帮人三三两两分开,各自和各自的搭档组员培养感情去了。
周遭喧杂的谈话声与笑声混在一起,就连路边的树枝上都挂满了五彩斑斓的装饰物,使人眼花缭乱,远处大钟楼的钟声在风里传送,舒缓,悠扬。
灯笼划分天空,有麻雀扑棱棱飞过,晚霞的余晖没入天际。
“想吃什么吗?”我问身边的少年。
他摇摇头。
“生气啦?”
“……”
“真生气了。”
下了定论,我停住脚步,转过身仰头去看他的脸。少年一副要人哄的置气模样,抿着薄薄的嘴唇,看起来不大高兴。
“啊,那里有糖葫芦卖诶。”
推着他的肩膀跑到摊点前,我买了一串橘子的塞进人手里,催促道:“来吧勇士,吃一口!”
赤司征十郎捏着手里的竹签,瞅了瞅水果上面的一层棕褐色糖稀,极不情愿又无可奈何地低头咬下去。
“Good job!”我竖起大拇指,拍了拍他的肩膀询问:“心情是不是好一点啦?”
黑发女生的眼中倒映出街边璀璨的灯火,挂在树上的一排黄色小灯笼把她蓬松的发顶照得毛茸茸的,看上去像只柔软的小动物。
他缓慢地点点头。
松口气,拍拍胸口,我露出一个谜之自信的微笑:“就知道没有人可以对糖葫芦SAY NO。”
长长的道路尽头是一个巨大的花园,正中央摆放着一棵高壮的松树上面挂满了音符彩灯,不断发出清脆悦耳的音乐。
“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
我提着一袋药无聊至极地挠挠头,耷拉着死鱼眼提不起什么兴趣:“嗯,还是第二首四重协奏。”
赤司看我一眼,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笑起来:“百里你知道?”
“……废话,你是在看不起我吗少年,第二首是由长笛、双簧管、小提琴和高音小号组成……”
没等把剩下来的科普背完,装逼大业也才刚进行到一半,就感到某人灼热的视线落在脸上。这种微妙的不适致使我堪堪闭上嘴,一脸莫名地回望过去。
“百里……”
“嗯?怎么了,突然严肃起来?”
“你中学过得好吗?”
我愣了愣,没料到他会突然抛直球,一时间找不到搪塞的话,只得别开脸敷衍:“还可以吧,至少学了不少东西。”
“你说谎。”他赤红的眼眸中闪着不容置喙的光泽,亮得怕人。
“……喂喂喂!拜托能不能不要搞得好像狗血三流韩剧里面的情节一样?台词未免也太羞耻了吧!”
“你骗我!”
“我没有!”
这还有完没完了???
我转身指着远处的钟楼,以一种念咏叹调的口吻大叫:“啊!快看那个钟!”
红发少年被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一脸懵逼,只得任由黑发姑娘拽着他冲着钟楼跑过去,健步如飞。
……等等他刚才要问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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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昀目第一次见到百里奚还是小学二年级的时候。
黑色短发的小女孩大大咧咧地笑着,发顶翘起几根弯弯的呆毛,站上主席台接过运动会的水晶奖杯。白色的乳牙在太阳下反射出亮眼的光线,她大力朝台下的孩子挥手,毫无阴霾的灿烂露牙龈笑给很多人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而会记住她,只是因为名字。
[百里奚]
百里奚,姜姓地上,吕氏,百里氏,名奚,字子明,齐国没落宗室子弟,齐中废公无诡孙,春秋虞国人。
和历史人物同名的女生。
高中时期的第一面,在女生寝室一楼。
有着长长黑发的姑娘提着三个巨大的包裹走进105,直接同她打了个照面。那双黑漆漆的瞳孔映着窗外的阳光,像是从远方投射而来的一束灯火,无数亮晶晶的灰尘飘浮在头顶,闪闪发光。
她站在光下面,却不笑,直勾勾地望过来,半晌才开口道:“……同学,你的床这么绿油油真的没关系吗?”
“这明明是清新的森系风格!绿油油究竟是什么鬼啊喂!”
“诶,这样啊。”少女懒散地靠在自己的床架旁边,随意挠挠头,“嘛,我还以为你是故意想营造出一种被绿色包裹的快感呢,真流行啊最近的窒息PLAY,嗯,有特殊爱好也能理解。”
“谁会有这种癖好啊摔!”
于是,命运的相交就从这里开始。
张昀目甚至开始怀疑当年自己所见到的也许只是一个缩影。那样昙花一现的记忆仿若梦境,将某位再也不会笑的姑娘带入到很久很久以前,竭尽全力想要寻找变形的原因。
百里奚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张昀目曾经见过她最初的模样,见过她抛开一切假面露出的真心。又或许,当年笑得那么开心的小女孩只是一个重名的错觉,是别的地方来的别的什么人,不是百里奚,至少不是这一个。
她从不提自己的父母。
不提初中生活。
她很温柔。
她没哭过。
高中大家过的都是同样的住宿生活,生活费基本差不多。有一次无意听别人说起百里她每个月有两份生活费,是个大土豪,才知道这家伙原来父母离异。
在某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有一对夫妻大张旗鼓地做了自以为正义的事情,轰轰烈烈地和离,将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丢给自己的父母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他们谁都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待热情过去便一哄而散,留下一颗受.精卵挣扎出世,又若无其事组建新的家庭。
在这之后的十来年,她被人像踢皮球一样踢来踢去,换了不知道多少个家庭,学会看人脸色行事,学会所谓的谦让与容忍。
永远都被丢下,永远追逐别人,永远努力活着。
百里奚回避任何与母亲有关的话题,连看见自己曾经写过的日记页面,也要倔强地撕毁,仿佛做错事情的人是她。
可她心里是想要妈妈的。
嘴巴再怎么毒,说得意气风发,仿佛有多么多么的强大,多么多么的无谓。实际上只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愚蠢方法。
依旧奢望,依旧追逐,依旧关注,依旧向往。
高一上学期的国庆节,有个女人带着大大小小的包裹来学校看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男孩子。
“这个是我弟弟,超可爱的对吧!”少女说话的时候,眉飞色舞,唇角勾起来,眼里泛着星星点点的光。
后来张昀目才知道,真正把对方当做家人的,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
[有了后爸,就有了后妈]
本身就对自己孩子关心不够,在有了新家庭后更是不可能分出多余的爱与温暖。缺爱的少女死死地抓紧那少得可怜的一点点关心,并且视若珍宝。
“我小学转过三次学,读五年级那年,不小心弄脏了同桌的裙子。”
“……怎么突然开始讲故事了。”
“那个女孩刚买的白色连衣裙倒上八宝粥洗不掉,然后她就哭了。我拼命和她道歉,发誓会赔给她一条一模一样的,她才原谅了我。”
“然后呢?”
“五百多块的样子,在当时算很贵了。我回到阿姨家的小区里坐在长椅上,直到天黑也没想出办法。结果有个大爷过来问我怎么了,我告诉他,然后他说,走,来我家坐一会,我给你钱去买。”
“……你跟他走了?”
“第二天,我拿出了一条一模一样的裙子给同桌,她也高高兴兴地接受了。”
黑发少女说到这里突然停住,她偏过头看了看聚精会神听故事的短发姑娘,眼神柔和,有浅浅的光点在里面跳动,似乎写尽了她所拥有的全部善意:“能这样结束再好不过,如果以后都一直不明白就好了。”
“诶?什么……意思?”
张昀目愣了一下,她已经隐隐约约猜到结局。浑身僵硬,瞳孔瑟缩,未出口的话卡在嗓子眼,脸上的表情震惊而复杂。
“大爷家里没有其他人,他让我脱掉裙子和上衣……我照做了。”
故事到这戛然而止。
已经到了各自的小区门口,张昀目忍住刨根问底的冲动,挪开视线,却不巧瞥见了对面街道上的三个人影,她马上喊住自己的友人:“哎,百里,那不是你弟弟和妈妈吗?”
路边人行道上的一家三口看起来和睦又温馨,中年女人微微发福的身材套进了昂贵的皮质大衣里,此刻正侧过脸微笑着和男孩说着什么。另一旁的男人虽是不苟言笑,但一直像个忠贞的骑士般护在母子身边。
入冬的季节很冷,而黑发少女今天偏偏穿得很少,她垂下头朝手心里哈气,继而慢慢抬眼,面无表情地望着对面擦肩而过的三人。
“张昀目,我回去了,太冷了。”
她突然这么说,歪着头看积雪覆盖的店商,看路边掉光叶子的香樟,看灰蒙蒙的天,却始终不愿意回头再看一眼。
摧毁一个人很简单,治愈很漫长。
百里奚救了那么多的人,谁来救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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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楼顶覆盖着琉璃瓦,红橡绿瓦,交相互映。每层楼的四角翘起,犹如飞鸟展翅。楼分六层,层层都有明柱迥廊,四面有雕刻着山水、人物、花卉。
古钟悬在半空,由顶端垂下,重量起码是以吨来计算的。
“诶?奚酱?你们也上来了?”
刚到第六层就瞧见数个眼熟的家伙正扒着栏杆眺望远方,其中还有正兴奋挥手的粉发姑娘。
“哇,原来大家都在啊。”
我丢下赤司,屁颠屁颠地凑到五月旁边,俯瞰底下的万家灯火。无数通明的色彩连成一片向远处蔓延,星星点点的光芒聚集起来并散发出夺目的力量。
“奚酱,你老实说,他有没有欺负你!”
“哈?”
桃井五月紧张地望一眼侧面,发现某人并没听见后,才松一口气,紧张兮兮地压低声音:“就是赤司啊,如果他欺负你的话就告诉我,我让阿大教训他!”
“……青峰同学可能自身难保。”换了个委婉的说话,我默默举手回答。
“那就让黑子君来!”
“……五月,你真的觉得这帮人中间能有人干得过他吗?”
桃井五月沉默,她可能陷入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中,让人看着无比揪心。
叹口气,我无奈地摸摸她的脑袋,换上一副自豪的表情,并且得意洋洋:“憋怕,奚哥一个能顶三,论互怼的话,敢说没人能比得过我!”
无意中听到全部对话的夏目贵志默默扶额并且感到一阵窒息。
“啊,对了,这个给你们,刚才顺手买的。”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连忙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把五彩斑斓的护身符,“据说特别灵,要啥有啥,要女朋友来女朋友,要钱来钱,特别适合我们这些庸俗好懂的人。”
众人脑门上挂下一滴大汗。
浅野学秀冷哼一声,背对我表示拒绝:“谁会要啊,别给我。”
“都这么大人了还闹什么小脾气,唉。”我摇摇头,鄙夷地望着这位不省心的少年,在他怒目而视的表情包下硬是给人塞进手里。
直到剩下最后一个桃粉色的时候收手,淡然地将它卷一卷团一团揣回口袋,我先是扫视一周,随后掸掸衣服上的灰尘,老僧入定般长长吐气:“呼……好了回去吧。”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大事!这么久的准备活动真是有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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