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贵志不擅长与他人交往。
应该说,他不擅长与人类交往。
他从小看到的世界便与常人不同,被那些超自然的事物纠缠影响,做出一些在其他人看来尤为怪异的举动,让原本想亲近他的人疏远。
但他并没有因为被孤立被讨厌而去憎恨别人,也没有想着[错的不是我而是这个世界]如此这般中二的报社句子。夏目贵志的内心反倒柔软得可怕,像极了他的茶色短发,温软服帖。
——有问题的一直是我,其他人只是因为太害怕了。
就这样,凡是向他释放善意的人,都被他以百倍的感激对待。
“对了,小奚你的老师在哪里呢,爸爸还有事情要和他谈谈。”
闻言,原本一动不动的少女僵硬地侧过头,露出了难以理解的表情:“什……”
“啊,不用担心,只是随便聊聊罢了。”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男人意气风发地笑了笑。
黑发姑娘蠕动着嘴唇,半晌才挤出几个字音,慢吞吞地抬手指着下方的评委席:“最旁边的银发……是研学的带队老师。”
男人满意地点点头,胸有成竹地理了理身上的衬衫,迈开步伐。
“等…老爸……”
“嗯?怎么了小奚?”
少女扯了扯嘴角,大概本来是想说什么的,可惜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垂下脑袋。
夏目贵志停下脚步,站在最高的一级台阶上俯瞰黑发少女的发顶,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隔着几米的距离既担忧又不安。偏偏这时她还攥紧了自己的胳膊,交叠在一起的手指发白,沉寂的身形瑟缩起来,像只被人抛弃的小动物。
夏目觉得自己不能再站在旁边无动于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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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早在他们搬离S市的时候我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种后果了,阿姨那样嫌弃这套房子,还把所有自己的物品统统收拾干净,肯定早晚……
既然是清明节卖掉的,那么现在应该已经有人住进去了。
“等…老爸……”
“嗯?怎么了小奚?”
我凝视着男人的脸,他与我七分相似的面容挂满了幸福与喜悦的气息,直视前方的眼睛里充满信心。
我的父亲。
幸福吗?
答案是肯定的吧,上市公司越做越大,妻儿和睦,家庭美满,只不过有一条麻烦虫时不时地给他添堵。
他为了这条蛀虫操心,不得不每个月打钱,给它提供住所,分出一点点多余的担心。
但美丽贤惠的妻子觉得对待害虫是不可以掉以轻心的,它可能会蛀掉自己的甜蜜、分享儿子的父爱、吃光自己丈夫的温暖、破坏好不容易建立的幸福。
傻傻的虫子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吃了什么,一门心思等待投喂,昂着头满怀期待地望着饲主,想象下顿的饭菜多么美味,未来的日子多么安心。
然后被人拧着脖子拎出护身的玻璃瓶,换作钳夹长长的铁臂捏着身体,伸到窗外丢掉,最终才将空空的瓶子用酒精消毒,十遍八遍地刷洗。
算了。
[反正百里奚一直都没有家]
……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在面前停下脚步,手里举着白色的纸巾递至眼下。
手指纤长,指尖圆润,很好看的一只手,就在刚才它还端着盘子离我极近。
我垂下手臂,无奈地抬起头眨眨眼,一片清明地看着来人:“不用了,谢谢你啊夏目。”
棕发少年少见地将显而易见的担忧写在眼底,见我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似乎有点惊讶,不知所措地皱起眉。
“你看起很失望?”我耸耸肩,还是接过了他手里的餐巾纸,利落地折好塞进口袋里,随即龇牙冲他得意一笑:“今天没带纸,直觉告诉我等会一定能用到。”
“刚刚那个……”
“啊,我下去看看情况,不知道那个银发爆炸头会不会偷偷摸摸在我爸面前说我坏话啊。”
“我和你一起去。”
“诶?”
夏目又重复了一遍,虽说语气很坚定,但眼神游移,仿佛害怕被人讨厌,腼腆地抬高嗓音:“我说和你一起下去。”
嗯,有点意外。
没想到平时的吉娃娃有这么固执的一面,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我挪开视线点点头,率先抬脚蹦蹦跳跳地走下台阶,奔着那边的两人跑去。
这次的料理比赛是放在慈善公演前面当做热场节目,所以一结束便有人开始搬道具,拉帘幕,调整灯光。
原本熙熙攘攘的观众席终于安静下来了,也由一开始三三两两的空位变成座无虚席。
坂田银时和黑发男人站在安全通道口谈话,逆着光看不太清他们面上的神色,不过看样子应该还算愉快,我走过去也只来得及听到最后的总结陈词。
“那么我的女儿就拜托你了。”
……究竟为什么说得像是托付终身一样啊喂?!
“小奚你的东西我都寄过来了,发的顺丰。”
我呆呆地点点头。
“那么就这样。”
男人没有回头,背对着挥了挥手,越走越远。看着他的背影,我却又犹豫起来:就这么只说两句不咸不淡的话?好不容易来一趟,至少也要问一问他最近怎么样吧……
“等等!”
身体比思绪更早一步做出反应,男人应声回头,我却语塞,甚至有些手足无措,“……你。”
“嗯?”
他忽然认真地疑问,我大脑一团乱麻也理不出个头绪,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弟弟还好吗?”
我迟早会被自己给挫死。
在我恨不得双手抱头,从体育馆顶端做自由落体空中翻滚托马斯回旋的当,男人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忍俊不禁:“他饭量很大,但是很爱哭,不像你。”
他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那是一种只属于成熟男人的稳重内敛的笑容。小时候我曾经憧憬过这样的弧度,但无论做什么都没办法让他对我发自内心地笑出来。
不管是成绩,奖杯,交友,学校,什么都换不来他的表扬。
我突然沉默了。
说完这话以后,他只留下一个冷漠的影子,追随着别的什么东西走了。
良久后有人出声打破了死寂。
“喂。”
我抬眼:“啥事啊老师?”
“别摆一副丧气的脸,有什么问题就去解决,家人这种东西是能让心脏暖和起来的良药啊。一些没有父母的人还想要这种甜蜜的悲伤呢,如果不趁着有一方还活着做点什么,等以后可能会后悔噢。”
眯起眼睛,我盯着银发青年看了好一会,随即扬起一个带着点恶意的笑,张扬跋扈地勾着嘴角:“别人没有而我有这完全是两码事吧,照你这么说我还希望自己出生就是个孤儿呢,孑然一身轻轻松松闯荡江湖。”
大概是由于这样的语气和我平时保持的形象完全不符,不止是坂田银时,就连旁边安静如鸡的夏目都被吓了一跳,统统用探究的眼神望过来。
“开玩笑的,别介意呀。”我露出两排白牙,挑眉望向他们,“你们该不会当真了吧,这么没有幽默细胞,以后可是会追不到女孩子的哟。”
“……百里。”
一直不说话的少年忽然扯住了我的胳膊,温热的掌心隔着布料印在皮肤上,一阵阵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来。
他好像想说什么。
夏目贵志嗫嚅着,半天没出声,表情纠结。我也没催他,好整以暇的等着。
不过就在这时,脚下的影子突然在这一瞬扭动起来,巨大的黑影猛地从地面上窜出来,黑漆漆的墨色包裹住白墙,营造出一种诡异的氛围。
手腕上的蓝水晶尽职尽责地散发出冰冷的气息,我后退一步,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再抬头就见一左一右两个男生一齐用震惊的目光,微微颤抖地抬手指着我的身后,异口同声:“后,后面!”
我瞬间变成死鱼眼,抽了抽嘴角,满头黑线:“……完蛋了现在很不想回头,这类情况如果发生在漫画中,通常等待主角的都是一些很恐怖的东西,而且绝对会被吓出心脏……啊啊啊啊啊啊!”
何止是惊吓,我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快离体了。
后面的墙上除了亮起的LED灯显示绿色通道字样以外,还有一张赫然出现的血盆大口。
坂田银时结结巴巴地抖腿:“这这这,这是我们的错错错觉吧。”
夏目显然也被吓得不清,脸色惨白,但要比坂田老师好一点:“跑!”
少年拽过我的手腕往前飞奔,速度很快,我们身后则紧紧跟着某个被吓破胆的银发青年,正抱头疯狂逃窜:“银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黑乎乎的泥巴怪,什么红色大嘴,什么乱七八糟的影子,全都没看见啊啊啊啊啊——”
“……你这不是全都看见了吗?!”
绿色通道中充满了我们三个人啪啪作响的脚步声,一直到出口接触到外面的阳光才觉得僵硬的身体松懈下来。
“还在吗?”
“没,没了。”
“我可去它的张昀目一百天纪念宇宙泡腾片桃花运大礼包!”狠狠一拍大腿,我语无伦次地感叹。
“百里你没事吧?”
夏目贵志抬手按住我的肩膀,柔和的棕色瞳眸亮亮的,日光笼在精致的面部,化去了平日难以接近的温柔,多了几分狼狈。
“没事没事,倒是后面那货……”我连忙摆手,小口喘着气,指了指侧边的银毛自然卷,后退半步,却感到脚下一空,整个人开始后仰。
失重的感觉传遍全身,后脑勺即将狠狠地砸中水泥地面——
面前的少年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死死拉住了我的胳膊,他身上的白衬衫被风吹起,暖色的光透过衣料,映在眼底。
过近的距离甚至都能看见他微微颤动的眼睫,浅浅的发色擦过脸侧,淡薄剔透的眼眸折射出太阳的光线,小巧的耳垂露出来。
男生抬手按住我的后脑,在半空艰难地转了个身,改变了原先的位置,将自己的背部对着地面,用力抱住了我的肩膀。
这样下去他会撞到头。
我瞳孔骤缩,想都没想,下意识双手交叠着放在少年的脑后,下一秒便重重砸上了硬邦邦的水泥地。
数秒后。
默然地抽回手望着少年脸侧,我连疼痛都暂时遗忘了,失去语言能力,支支吾吾好半天:“我我我我说……夏目……”
夏目贵志如梦初醒般仰起脸,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眼神又匆匆忙忙地避向别处,声调都跑偏了:“百,百里!”说完又尽量不转动脑袋用眼角去瞥她,对方的眸子浸染了阳光的颜色,其间带着满满的愧疚与尴尬。
“刚刚刚刚……”我悲伤地掩面,想要当场去世,“好像碰到了你的脸……”
夏目贵志的耳根后泛起一点绯色,不已察觉地慢慢攀附上脸颊,眼睛如同橙黄的琥珀:“是,是的!”
救,救命!
这家伙看上去超好欺负啊!
别人该不会以为我在调戏良家妇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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