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C76.行星记

    赤司征十郎站在路灯下,整条小道上安静得只有他的呼吸和成群飞蛾撞击灯杆的啪啪声。

    此时月亮隐进云层之中,世界仿佛都被黑暗包裹,只剩下他所站立的位置还有光。少年就这么站在操场边,任由微微汗湿的额发黏在脸侧,快速调整着紊乱的呼吸。

    等我拖着酸痛的腿走过去后就看见男生面上第一次出现如此狼狈又无措的表情,他抱着纸袋,略微难过地弯下唇角。

    “……赤司?”

    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红发少年猛地抬起头,明明暗暗的光线落在他的发梢和衣角,那双蔷薇色的眸子重新找到焦点,不着痕迹地掩盖住之前的慌乱,他声色柔和道:“衣服忘记带了。”

    风飒飒吹过,树枝上的叶子也跟着抖动,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接过纸袋,呆呆地噢了一声。

    黑苍苍的夜空被紧密的乌云覆盖,显得格外低垂,有虫鸣从附近的灌木丛中传来,接连不断的吱吱声反而使操场看上去更为空旷了。

    “你没事吧?”

    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为以防万一我还是多嘴问了一句,顺势抬手用手背贴在他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有点烫,可能发烧了。”

    赤司征十郎愣了愣,有些话语涌上舌尖,伴随着汹涌而出的情绪,像是因吸水而膨胀的海绵占领心房。

    他以前也有过这类的感觉,但没有哪一次似如今这般强烈清晰。刚刚听见另一人谴责意味的句子时就思考了很久的问题,此刻,全部化作了身体自然反应的动作。

    街灯昏暗的光落在眼前人的黑发上,少年垂在身侧的手臂动了动,指尖透露出某种程度上的蠢蠢欲动。

    他急切地上前一步,圈住了我的肩膀,下巴靠在上面,毛茸茸的短发蹭在脖颈,刺刺的。

    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砰砰作响,不属于自己的体温和气息扑面而来,贴在后背的手掌极有存在感地散发着滚烫的温度。

    我嘴唇微张,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有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喷洒在露出的肩上,又暖又痒,一道响起的还有少年低沉的嗓音:“抱歉。”

    这是他第二次和我道歉。

    明明是这样一个应该永远高高在上,永远自信满满,永远不服输的男孩子,在面对我时却总放低姿态,给予了不可多得的信任与卑微。

    “赤司。”

    “嗯。”他闷闷地应了一声。

    “阴天是没有月亮的,虽然隐隐约约能察觉到那份银色的光芒,以及交互接近的轨道,但它被层层的乌云挡住,所以才看不见。”

    “……你讨厌月亮吗?”

    “怎么会,只是因为阴天而已。”说到这里,我顿了一下,继而垂下眼睛看着旁侧的红色脑袋,“自古就有传说,在月圆之夜狼人会变身,吸血鬼会觉醒。你别看我平时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其实还是害怕灵异事件的,什么鬼魂妖怪血族之类……所以,我会觉得,最好还是不要看见比较好。”

    “算是被迁怒了呢,因为害怕月光带来的奇异生物从而将无辜的月亮拒之门外,那它不是太可怜了吗。”

    “不止是月亮,连白日的太阳也会因为过度耀眼而被远离呢。也许人类一开始会喜欢更温暖的东西,可惜后来发现不论太阳还是月亮统统一样,既不想灼伤也不想害怕的胆小鬼只好选择在阴天出门。”

    “所以,太阳的命运也是相同的对吗?如果它学月亮去靠近,结果是一模一样的吧。”

    “是这样的。”

    “那么他们的地位也是一样的,太阳为了不让人类讨厌光和热所以远离地球,与它隔着两颗行星。月亮为了保持阴晴圆缺,它将自己的公转与自转调整和地球一致,寸步不离。”

    我能读懂哈姆雷特的生存毁灭,看过桐原亮司剪刀自结,也能明白绫仓聪子月修寺落发之痛,佟振保于玫瑰月光之间摇摆不定的病态与人性。却怎么也分析不出此时此刻的景物人构成了怎样的画面和意境,眼前的少年瞳孔中究竟折射出怎样的感情。

    视线在地面交叠的人影上勾留数秒,我垂下手臂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只是默默调转目光,望向操场边的沙坑。

    “永远都这样吗?”他像是为了确认什么,又低低地问了一遍,“月亮和太阳,永远都只是地球同步的卫星,或者只是光芒发射器……”

    夜风从身边掠过,桉树在黑暗中摩擦着无数叶片,簌簌作响。

    我捏紧手中的纸袋和铁盒,使劲将它们往上拽了拽,语声滞留片刻才继续道:“是吧。”

    “……我知道了。”

    红发少年沙哑的嗓音像是从远方传来,听得不真切,反倒更加虚幻,微弱起来。他轻轻松开手,撇开视线,没再看我。

    “不早了,我先走了。”语毕,赤司征十郎转过身就迈步向着另一方走去。

    “等等——”

    男生飞速地回头,眉目中带着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希冀与闪光,语气里含着微不可查的紧张:“怎么了?”

    “你上次忘记的,夹在我的书里了。”我连忙将铁质的书签从纸袋中原先的衣服口袋里掏出来。

    说不清此时的心情,赤司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刚刚经历过大喜大悲的影视剧配角,浮出海面透气的心脏又再次堕入谷底,他长久不言地望着姑娘掌心里躺着的那枚蔷薇色的心形书签,最后默默接过。

    少年甚至都产生了某种错觉,仿佛被退回的不是书签,而是更为重要的东西……啊,那并不是错觉。

    他握紧了手里的心,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黑发姑娘,良久才从嗓子眼里挤出话来:“那,再见。”

    “嗯。”

    属于H大的春天大概就要结束了。

    寝室楼栋门口的石子路在黑夜中反而露出亮晶晶的闪光,那种金属色泽的石面踩在脚底如梦似幻。

    远处还依稀能看见操场的影子,白色栀子花闪烁着一片银光,好像飘浮的微弱光点。头顶的月亮也从云中探出全貌,皎洁得如同一把放在冰块上的刀。

    我一个人踱步到楼下才后知后觉地感叹出声:“啊,乌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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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天过得单调无趣。

    我的生活一直相安无事,赤司征十郎的态度和往常比起来也毫无异样,好像那天晚上的场景从未发生过,大家都选择性地翻过这页,装作一无所知。

    五月送给我的裙子被压在箱底,当然我又买了一条自认为很配她的浅□□纱裙作为回赠。

    期间也再没有碰到吴玥,大概她那天晚上只是和朋友聚会才偶然去了那家餐馆,很不幸地遇见我。

    时光就这么慢悠悠地晃过去。

    到了要回校的那天,张昀目帮忙把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塞进行李箱扔上大巴,在我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比出一个大拇指:“百里!有缘再见,当然千万不要忘记我们的誓言,带上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喷气式阿姆斯特朗炮,钓起湖的主人,参加天下第一中忍考试,成为新世界的主宰者!”

    车内一片诡异的安静。

    好了随便她吧,我已经不想再吐槽这些陈年老梗了,开心就好。

    不可避免的,我又坐到了赤司旁边。和来时不同,少年靠在里面的座椅上,膝上摊开一本书,他正偏过头淡漠地望着窗外,托着下巴发呆。

    我不小心瞥到几个字眼,大约是[佛朗西斯卡]和[曼迪逊桥],心下了然,随之一串串的句子浮现在脑海中。

    【Seems right now, that all I h□□e done in my life was making my way here to you.】

    坐下来的瞬间瞧见少年捏着书页的手指有些发白,半天也没有向后翻动一页。我移开视线抱紧手里的包,垂着脑袋开始玩手机。

    前座悉悉索索传来说话声,大抵是关于在H大认识了女孩子,还收到了她送的礼物,说不定能发展一段浪漫情缘之类。

    “她还说我是她见过最好的人呢。”

    我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无奈地摇摇头:“女生口中的「好人」首先百分之百是「怎样都好的人」,再好也不过止于「方便好使的人」。”也就是说,不管怎样都没戏了。

    前面的两个人还在兴奋地讨论,车厢内的空调冷气开得很足。斜倚在靠外的扶手上,我撑着头听歌,耳机里播放着Aimer的Ref:rain,沙哑的女声舒缓地流淌,冲走所有烦心事。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研学结束,总感觉期间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

    眼前的事物开始模糊,使劲眨了眨眼皮,但依旧感到困倦。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瞄一眼右边隔过道坐着的浅野学秀,这位正带着个白口罩看书。

    也许是我的目光太过明显,他立刻从书中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望过来,一双紫色的眸子牢牢盯着我的脸,仿佛在等待对方先开口。

    放下怀里的包,我站起身走到最前面,和第一排的坂田银时交涉:“老师,太冷了能把空调开高一点吗,最近有点感冒。”

    原本还在翘个二郎腿看《周刊少年JUMP》的自然卷银发青年放下漫画,苦恼地揉了揉肩膀,紧皱眉头,最终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不是每一个位置都能调嘛,把自己那块调小点不就好了?”

    “我说的是整体温度太低啦,这样下去不仅仅是我,大家都会生病,然后学校就会知道坂田老师带队各种不尽责,把学生都搞得病怏怏的。”

    青年偏了偏反射着银光的脑袋,十分随意地翘起一边嘴角,颇有几分无赖的模样:“诶?这位少女你在说什么?银桑最近没有糖分补充浑身都没有干劲呢,如果这个时候能有一颗甜甜的……”

    没等他说完我便从口袋里摸出一块Lindt巧克力不由分说塞进人手里:“希望您说到做到。”

    银发老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巧克力,得意洋洋地笑了笑,跟个学龄前儿童似的:“糖分!I LOVE IT!”

    哪里都有智障。

    我慢吞吞地往回走,看到自己座位后面的夏目和五月还跟他们打了个招呼,耷拉着死鱼眼哟了一声。

    “百里你冷吗?”夏目小声问道。

    我摇摇头:“不啊,只是害怕你们生病嘛,是不是超级暖超级棒棒?”

    浅发少年忍俊不禁,不自觉地往前凑近了一点,他的发梢边缘渗透出暖色的光:“嗯。”

    哇,这个人还真的附和了,超级给面子啊。

    不知道为什么斜后方的坂本和绫小路两个人在一本正经地说自己的高中军训,吸引了好几个人加入,包括五月,她还兴致勃勃地说了关于青峰大辉夜间徒步把教官吓得滚进河里的故事。

    “我我我!我最有发言权!”

    举手抢答是强项,见所有人都看过来,我清了清嗓子,认真地说道:“我们高中军训很严,列队时不能动不能笑,教官每次都会说[不能笑,笑就打报告],有一次他刚说完我立马打了个报告,然后哈哈哈哈哈大笑,那一刻他的表情我永远也忘不了。”

    “噗——”

    “66666!”

    “大佬大佬,自甘下风。”

    “哈哈哈,奚酱,教官真的没有罚你什么吗?”

    我板着脸:“呵,下午绕着操场五圈蛙跳了解一下,还是一边蛙跳一边大笑不能停的那种。”

    趁其他人笑个不停的功夫,我坐回原位深藏功与名,刚打算继续听歌就被右边的浅野学秀戳了戳胳膊。

    “?”

    少年摘掉脸上的口罩,柠檬黄的日光照在脸上,他眯起眼睛看了我好一会,然后才低低地问:“你去调高了温度?”

    声音有点哑,还残留着感冒刚痊愈的那种弱不禁风的感觉,他说得很淡薄,似乎真的只是随口一问。于是我也简单回复:“是啊,我最近患上了大巴车空调冷气恐惧症,不可以吗?”

    少年一愣,随即抽了抽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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