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浸泡的小河承受着暖融融的阳光,岸边溅落的水花砸在凤尾草丛中,点滴泻下的光使之闪烁其辉。发白的日光成点状浮在头顶,脸颊被晒得滚烫,凉飕飕的水流包裹着身体令人不由得蜷缩起脚趾。
天幕中的云彩显现出雪花般单调的颜色,这个时刻呈大字型躺在淤泥中的男人微微垂下眼睛,将原本直视阳光的瞳仁移至视野下方,那里有一个仍未清晰的人影——
黛青的长发沾水后湿答答地黏在后背,被拨到一侧后露出了柔婉的颈项,那人也正低下头看他,刘海遮住了半张脸,鲜润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细声细语地诉说着什么,听不真切。
太宰治默默把上半身稍稍从泥里□□,还算是清澈的水迹哗啦哗啦地从他身上四散淌下来,他用手擦了把脸,眼睛满储着纯洁无垢的光芒,高高地昂着头,等待来人再把话重复一遍。
“朋友你皮这一下是不是贼开心?”
愣愣地注视着少女的身影,青年似是没弄懂般发出一个单音:“啊?”
“我们学校里这条小破河的水位顶多才到膝盖,跳下去也只能得到一脸的泥,还是说夏天到了你想捉小龙虾玩玩?”
“……”
我眯着眼睛仔仔细细把河里躺着的这人打量一番,之前远看就觉得眼熟,现在再猛地一瞧,这踏马不是我们上学期基础写作的自杀狂魔太宰治老师吗?!
打扰了打扰了。
“算了,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现在虽然是六月初,但是在冷水里泡久了也会感冒的。”伸出一只手拽住男人的胳膊,用力将人拉起来,顺便拍掉他头发上的枯草叶。
黑发青年顺势站起身,他歪头看了看面前的姑娘,大约是思考了那么几秒,很快便得出结论恍然大悟道:“啊,百里同学,对吧?”
“嗯。”
“之前听坂田老师说他有个得意门生,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种见义勇为的事情做得很自然啊……嘛,总之干净且充满朝气的自杀才是人生信条,给你添麻烦的那刻起便是我的过错了,需要帮忙做什么吗少女?”
“只要是自杀就会给别人添麻烦吧,您还是先把脸上的泥擦干净再说。”我耷拉着死鱼眼,略微嫌弃地别开脑袋拧了拧自己的衣角。
太宰治弯起眼角,有濡湿的光芒自茶色的眼眸中一闪而过:“没问题。”
他大概知道了。
青年故意摊开手,无谓地望着我,嘴角还勾着一抹笑,像引诱夏娃亚当犯罪的蛇:“那么,要和我一起殉情吗?”
“……哈?”
“殉情呀,就是为爱而自杀的举动。”
头顶落下三道黑线,我无力地摆手:“先不提您刚刚还言辞凿凿地说我是那个银毛的得意门生,光是为[爱情]这一点就够不上条件吧。”
“[爱情]又有什么判断标准呢?”他似乎是说到了某种感兴趣的东西,挑起眉毛颇为好奇地问。
“也许是互相欺骗但是莫名其妙不受伤害?不过人类到底有没有[爱]这种能力好像也值得怀疑……”我摸着下巴陷入沉思,丝毫没有察觉到旁边人的眼神变化。
“噗,哈哈哈哈哈。”
男人忽然间就大笑起来,好像听见了什么令人战栗的笑话。他深深地弯腰,夸张地抱着肚子颤抖,一边笑一边抹眼泪:“有趣,这种言论可真是令人意外啊。”
直到笑够了,他才慢慢地直起身子,抿成平平一条的唇角甚至还有些下垂的趋势,青年的眼睑落下些许看不清的重影,半合的眸子似睁非睁。
[爱情]:明明一点儿也不了解对方,错看对方,却视彼此为独一无二。
[友情]:相互轻蔑却又彼此来往,并一起自我作贱。
[亲情]:连自己的父母都没能完全理解。
就算再有什么诉诸于人的想法,恐怕终归不过是被精于世故之人口中那世间常理所反复劝说而已,纯属徒劳。不过眼前的少女拥有一样的观点,这种奇妙的共同感让他觉得有些新奇。
“既然如此,就重新做个自我介绍吧,我是太宰,太宰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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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还自行车后回寝室换了身衣服,我捋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长长地叹气,趴在桌上翻看《春琴抄》。
第一次看这本书还是初中,那时候对于温井佐助和鵙屋春琴的关系懵懵懂懂,很多东西也看不明白,包括为什么春琴不承认孩子,不愿意结婚以及佐助为什么要刺瞎双目。
“唉,爱情啊,人类啊!”我瘫在桌上发出一声哀嚎。
“百里又发什么疯呢,话说前几天回来的时候你就一副被榨干的样子,六味地黄丸了解一下?”林潇洒小姐正大大咧咧地躺在自己的懒人椅里看网剧,头也不回地甩来一句犀利的吐槽。
“你才要补肾啊混蛋!”忍住脸皮抽搐的冲动,我翘起二郎腿无耻一笑,“我觉得你不仅需要六味地黄丸,还应该使用延时喷剂印度神油龟鹿丸仙茸片复方玄驹海马巴戟七鞭回春乐胶囊。”
“……”妈的这家伙果然老司机!
“唉,多看点书吧朋友,说出去咱俩一个寝室我都感到羞愧。”
……
被揍一顿后觉得神清气爽,趁着下楼扔垃圾的趟还顺手扶起几个快倒的晾衣架,想了想又给清显发了条消息让她下午戏剧课帮我喊到。
至此,一切准备工作完成。
我背着包二话不说就踏上了漫长的旅程,打倒四皇大妈和奇行种找到大秘宝one piece进入黑暗大陆获得新的赫子成为米花町第一侦探……当然是开玩笑,真正目的地为W市的中心医院。早晨有人发微信说外婆住院了,所以于情于理都得去一下。
关于母亲家的两位老人,那是第一个和第四个借住的亲戚,所以有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大概的场景就是小小木桌上的厚字典,绿色遮光灯,压在玻璃板下的报纸,闷青椒的气味,电视机里刘三姐的山歌,冰凉的红木椅。
“百里同学?”
“……诶?”
作为拼车的最后一人,上车后我也没有东张西望,只是乖乖地托腮看风景,没想到坐在前面的家伙竟然是某个良久不见的少年。
“好久不见啊黑子!”礼貌地招招手,我心里却在犯嘀咕。水蓝色短发的男生默默无言地扭过头,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满脸弱气的模样。虽然长相清秀,但在路人眼中却毫无存在感,时不时便会被无视。
“百里同学一个人出去玩?”
“算是吧。”
“诶……”
无奈地挠挠脸,我讪笑两声后就不再多嘴,打算下车后就离这位校友远远的。奈何今日诸事不宜,不论是公交还是地铁,每次转车他都一声不吭地出现在我旁边,跟个鬼魂一样。
“……第五次了,黑子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少年抿抿唇,面瘫脸毫无波动只有纤秀挺长的眉梢微扬,他无辜地问:“故意什么?”
我摆摆手,任由事态随意发展,一脸的佛系无谓:“我去中心人民医院。”
“嗯,我也是,真巧。”
“……行吧,那正好顺路,你去看望病人吗?”
“是的。”
“这可真是巧得连买花都能一起了呢。”我已经隐隐约约听见了自己磨牙的声音。
“嗯。”
啊,神啊,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和林清显瞎逼逼,不会在下午三点钟出门,更不会踏上那一辆出租车……所以说起来都是她的错吗?!
黑子哲也瞥见身侧的少女苦大仇深的表情,她的眉尖甚至拧成结,黑色的透亮瞳仁散发出一股看淡生死的觉悟,紧接着扶住额角长长地啊了一声,语调有气无力。
少年觉得有点搞笑,但却没表现出来,反而面无表情地淡淡吐出一句话来:“看来百里同学并不想见到我,被讨厌了吗?”
可怕啊可怕这个人!
他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问这种问题的???
我深吸一口气,差点把自己呛到,连咳几声后义正言辞:“怎么会?我讨厌谁都不会讨厌自己的朋友对不对?”
“朋友啊。”
“是的!”我拍拍胸口信誓旦旦。
少年沉默地望着我,勾出一个还算和善的笑容:“那么之前百里把我和桃井从社团合照上扣下来P在一起,也是因为朋友才会做这种事情对吗?”
“……”我的笑容凝固了。
黑子哲也视线微微偏移,小口地叹气:“是谁让你帮忙的我也大概能猜到,下次别再跟着起哄了。”
本来还想问些什么,见他这副表情我也不太好意思再觍着脸凑上去,只得乖乖点头。
#论干坏事被当事人发现的尴尬
#打篮球的都是天然黑
#黑子啊你怪不得叫黑子
到医院门口后和这位友人进花店买了一把百合,数了数发现有14朵……这也太不吉利了吧!
“黑子,你那边几朵花?”
“20。”
“能匀一朵给我不,刚才没仔细看,14朵去送病人不太好。”
“嗯。”
少年说着就把自己手里的其中一朵百合抽出来,微微弯下腰帮着把花插进包装里,倒映天空的蓝眸闪烁着细碎的亮光,阳光滑过优美的颈项弧线。怎么说呢,天下人都喜欢美丽的事物,令人心神放松,心情愉悦确实是事实。
我要去三楼,所以便在电梯里与黑子挥别了。空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还有模模糊糊的药品苦味,长长的白色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前台的护士简单瞥了我一眼而后继续值班。头顶的电风扇飞快旋转,发出呼呼呼的破空声,冷空气挨个从角落的台式空调里钻出来,吹得身上冒出一片鸡皮疙瘩。
抱紧胳膊,仰着头经过一间间病房,最终停在318门口。因为走廊分外安静,所以导致门内的对话声异常清晰,我原本握住门把的手指瑟缩片刻,最后缓缓松开了,重新垂在身侧。
——“我最担心的还是你的孩子啊……”
——“小风我们会照顾好的,妈您就放心吧。”
——“不是这一个……另一个,那个小小的姑娘,会帮我们买菜替老头子拿报纸……”
——“……小奚吗?”
——“现在想想就觉得后悔,那么小的孩子,为了不被我们讨厌拼命地做事情……明涛啊,她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没有再听下去,我垂下头把花束的包装纸整理好,然后蹲下身轻轻放在病房门口的地面上。百合披针形的嫩白花瓣中夹着一条深褐色的线,底部的粉红与金黄的花蕾相互辉映,像是汉白玉中的黄水晶。
已经没有进去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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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显觉得今天可踏马倒霉了。
天天被自己那位姓百里的室友怼来怼去就算了,时不时还要收拾她的烂摊子,偏偏这家伙每次还啥都不说。就比如下午突然失踪,鬼知道她干什么去了。
星期五的课人数是最少的,所以老师必然点名,课堂上总会传来一片花式方言答到声。
“张小静。”
“到!”
“李玟雨。”
“在!”
“刘敏。”
“嗯!”
“张玉。”
“哎这呢!”
望着连续帮四个人喊到的某位同学,林清显抽了抽嘴角悄悄翻了个白眼。
“张鸡精。”
“嘿来了!”
“林清显。”
“到了到了!”
“赵文暄。”
“我在这!”
“贺小珺。”
“诶!”
“百里奚。”
“呵呵!”
……
“很好,今天班上43个同学竟然全部都到了。”
说的什么瞎话,老师您倒是睁开眼睛看看教室里就坐了那么零零散散几个人,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不要再蒙骗自己了啊!
潇洒小姐呵呵一笑,深藏功与名。
结果回寝室的路上突然开始下暴雨,就跟泼水似的往下倒。没有任何防备的林同学愣是给浇得浑身透湿,活脱脱变成一个仿佛刚从江里打捞上来的小黄鸭。
走到345门口后抹一把脸上的水滴,少女暗暗记住了百里奚这个蠢货,发誓等她回来要再把这家伙给揍一顿解气,绝不姑息。
“老婆你怎么湿成这样,赶紧去洗澡啊!”
林清显略一偏头在走道里看见了自己的女朋友尾尾,于是她的面部表情立即柔和下来,刚才那副因想到自己某位不争气室友气得牙痒痒的神色也顿时消失不见:“好,我马上就洗。”
寝室里面静悄悄的,看来剩下来两个人还没回来。潇洒小姐呼出一口浊气,扣了扣手里的戏剧学书皮然后将它粗鲁丢到旁边,眼底不易觉察地闪过一丝浅浅的微光,却稍纵即逝。
她慢条斯理地开始脱衣服,余光却不小心瞥见自己对面桌底下散开的一堆明信片,地垫上还有个被打翻的铁盒。
“那家伙怎么回事啊,自己的东西到处扔……”姑娘摇摇头喟叹着,漆黑的眸光里渗出无可奈何的意味,同时蹲下身去捡拾自己这位粗心大意的室友丢下的东西——
[不是明信片啊]
她一边这样想,手里的动作没停,轻而易举地将所有背面朝上的照片理好,在手中形成厚厚一叠。虽然不屑于去窥探朋友的秘密,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一些原本不想了解的东西。
比如百里和谁的合照。
最上方的那张照片便是如此,某位黑发姑娘正抱膝坐在棕色的沙发上,身侧是一名粉发的少年,绿色的护目镜和头顶的棒棒糖状略显怪异,长相普普通通,但也同样是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什么鬼]
林清显蹙起眉头,不解地垂下眼帘掩住自己复杂的眸光,在心中默默道了声抱歉,便翻到了第二张——
还是百里和这个男孩子,这一次场景在户外,大概是某个咖啡厅或者甜品台。此时的黑发少女正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拿着叉子去切桌上的抹茶千层,婴儿肥的脸蛋被手掌压得肉嘟嘟的。对座的少年抿唇看她,神情很认真,但是眼中透露出某种连当事人自己也未曾发现的温柔。
诸如此类。
“靠,百里该不会……”一个大胆的猜测逐渐浮现在林潇洒小姐的脑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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