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十四分。
忙忙碌碌的人群开始加快动作,有人在用红玫瑰编制的临时拱门上喷洒金粉,有人搬着庞大的七层蛋糕摆在门侧,有人弯腰将红毯铺开,平直地在草坪上延伸开来。被捆在蛋糕旁边的粉色气球互相碰撞着,粉白色的蕾丝包裹住长桌的边框,米色的桌布流苏垂在摇曳的风里。
“喂有没有人看见音响在哪啊?”
“左边车库里!”
“我马上去拿——”
万里无云的晴空反射着盈盈日光,一直照到蛋糕顶层的手工翻糖表层。那是两个穿着礼服的小人偶,一男一女,女生留着棕色的短发,男生则戴着框架眼镜,脸上是模式化的幸福表情。而右侧被垒在长桌上的高脚杯被摆成金字塔形状,不远处放着未开封的粉色香槟。
“新娘的婚纱还没到吗?”
“说是由设计师亲自送来……”
“打电话催一催啊,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乱糟糟的现场显然分不出人手接待,这场全权交由朋友主持策划的婚礼现在正忙得不可开交。所有人都各司其职,奔走相告,检查着最后的配置与器材。
红毯长长地延伸至前方,在它的尽头,又出现了一位客人的身影。阳光穿透了叶片之间的罅隙,明媚的金芒聚集成束射在来人玫瑰色的瞳孔中。
空气中携夹着满满的蛋糕甜腻气息,冬季偏冷的空气在今日奇迹般地升温些许,仿佛回到春日樱木纷纷的时节。重重叠叠的光阴模糊了青年的面容,白皙精致的皮肤被照得反光,来人微微偏头,红色的碎发便滑落脸侧,眉眼深邃,散发出柔和而平静的气场。
他看见眼前的场景,不经意间稍蹙起眉,片刻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拱门到宣誓高台的小道两侧零零散散分布着座位,到现在人还没来齐,只有个别几个熟面孔正坐成一圈聊天。
青年仰头望着拱门两侧红玫瑰之间掺杂的小雏菊与满天星,不着痕迹地顿了顿。
“嘿——赤司你终于到了!”
他重新收回视线,看向不远处正朝这边挥手的几人,勾了一下嘴角:“是你们来得太早了。”
有着青黑色发丝的青年正无所事事地扒着椅背,甚至还无聊到打了个哈欠,控诉般嚷嚷:“都是五月那家伙啊,说什么早点去给新娘化妆,凌晨四点就把所有人吵醒了。”
“我觉得应该说是青峰君一个人的问题,毕竟只有你是被大家拖上车的。”
“喂!阿哲你怎么回事!”
“啊,抱歉,戳中了青峰君的痛点。”天蓝色眼睛的青年一本正经地道了歉,看上去格外认真。
“喂喂——”
拖着音响姗姗来迟的人忙不迭地拉电线插好电源,开始试音,没一会婚礼进行曲的乐声便响彻了整个草坪。
“哟,这不是赤司君吗,好久不见啊。”
“啊,好久不见。”他应和着,流露出恭谦有礼的神色,但视线却被过道另一边的座位前,那些穿着白色蕾丝裙的花童吸引走了。她们手里抱着玫瑰束,三三两两结伴笑着从他面前跑过了。
然后他发现了坐在不远处的另一群男女,那些还算熟悉的面容在同他对上视线后纷纷点头致意,然后各自撇开视线,继续刚刚未完的话题。
是新郎那边的朋友啊。
他这么想着,坐在了第一排红毯左侧靠右的座位上。
就在这时,入口处又传来了汽车的鸣笛声。众人扭头看了一眼正停在红毯前方的奢侈车辆,这个普通人一生可能也见不了几次的名牌加长私家车的主人,所有人也都心知肚明。
只见那人安静地打开了自己的车门,摘下墨镜,撑着车门率先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场景。
“哼,还真是不华丽啊。”紫灰发色的青年嗤笑道,“玫瑰不错,就是搭配的这些花……”
他没说完,话音戛然而止。
迹部景吾对上了第一排红发青年的视线,微微一愣,而后恍然大悟起来。他了然地移开目光,自鼻腔里发出一声疑似嘲讽的冷哼,随即自顾自地将车钥匙交给侍者,跨着大步走到了红毯右侧的座位前。
一时间有些冷场。
赤司征十郎的睫羽半垂,光线折射在其上,他不像对面那个高调的家伙穿着亮紫色的西装,而是仅仅在黑色正装前搭了一条红色的领带。
显然没有人敢和他搭话,尤其是看见这位曾经的上位者如今更胜一筹的拒人千里之外气场。在赤司征十郎表现得平静又漠然时,往往那种凌厉的感觉会再度出现,这和他现如今接管了赤司征臣的公司也分不开联系。
好在人群陆陆续续地进场,原先空荡荡的座位变得拥挤起来。几个穿着礼服的女生急急忙忙从后台跑出来,眼尖地瞧着正坐在右手边的迹部景吾,马上互相使了个眼色。
紫灰发青年挑眉,坦然自若道:“出什么事了?”
女生凑上前小声说了些什么,神色不太自然。另外几个姑娘也纷纷用期盼的目光看着他。
“啧,本大爷打电话催一下。”
迹部站起身,掏出手机便拨通了电话号码。
——“须枝你人呢……在等助理?…………全场人都在等你的婚纱,而你却在等你的助理?………本大爷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否则你就完了。”
迹部景吾阖上手机,重新坐下来。
在这期间又有不少人陆陆续续进场,找到座位入座。包括银发的教师,拥有猫瞳的阴阳眼青年,已经成为合格黑手党的沢田纲吉以及他的几个守护者们,数十家上市公司股份的掌权人浅野学秀,还有活跃在各个区域的黑发情报头子等等。
会场教堂立即变得吵嚷,互相认识的人也开始四处打招呼,热闹非凡。
早晨七点三十分。
又是一辆贵得惊人的汽车停在红毯入口处,大部分人都停下了嘴边的唠嗑,纷纷望向那边。宝蓝的车身率先打开副驾驶车门,从里面钻出一个戴着黑帽子看不清脸的女生。
说是女生,是因为她穿着一身白红色相交的礼服,身形明显,袖子是水波纹,领口也是波纹形状的。所以那顶黑帽子怎么看怎么违和,不过,当她捧着巨大的礼盒艰难打开另一边的车门时,众人才看见某位服装设计师姗姗来迟的身影。
只见拥有橘色短发的男生帅气地关上车门,很是装逼地振臂高呼:“哈哈哈,普通的我带着婚纱普通地来啦!”
“……”
草坪教堂里诡异地沉默了数秒。
跟在他身后的女生大概是说了些什么,堪堪止住了这人的话头。于是两人马上随着侍者的步伐踏上红毯,保持着一前一后大约三十公分的距离。
“那个就是须枝新上任的助理?”有人小声询问。
“好像是的,听说刚刚大学毕业就被高层招收了,因为太有天赋所以须枝要收她做徒弟。”
“我听的版本怎么是小助理和须枝已经订婚好几年了?”
“不对啊,须枝不是个GAY么。”
“……”
底下的人议论纷纷,被评议的主角却不动于山。女生先是不着痕迹地抽了抽嘴角,然后才沉声吐槽:“喂喂——名声彻底被毁了啊,鬼灯明明说好了只要我在现世呆几个月,结果他这位现世的友人这么不着调的吗?!”
“噗。”橘发青年抿唇一笑,忍不住似的扭过头看着她,“嘿,我可没说你这身奇怪的衣服拉低了我的审美水平,你怎么还恶人先告状?”
“闭嘴吧,我们现在在走红毯啊白痴。”
“我太感动了……总有一天小百里肯定也会心甘情愿地和我一起走在红色的……”
“嘭——”带着黑帽的少女忍无可忍,举起礼盒就狠狠敲在了前方人的头顶上。
几缕黑色的发丝顺着脖颈微微滑落,随着帽子的歪斜,看起来即将呈瀑布之势披散后背。她光洁的手臂纤长且白净,手腕处还带着一根蓝水晶链子,有些婴儿肥的下巴露出好看的唇形,长长的天鹅颈看起来很有气质。
夏目贵志的视线恰好被一根盛放的玫瑰花枝遮挡,他扫了一眼女生被严实遮住的面庞位置,便重新低下头。
“赤司君。”
“怎么了?”红发青年抬起一直低着的脑袋,朝左侧目,望向后排的同学。
须枝与少女两人穿过第一排中间,向着右侧的后台入口走去。正正好好与其交臂,完全错开视线的交汇,只一瞬间,便已擦肩而过。
“请问能帮忙递一下你前面的矿泉水吗?”
“没问题。”
赤司征十郎回过头,伸手拿起桌上的水瓶,余光不受控制地瞥向右前方——
名为须枝的男人抱着脑袋很没有灵魂地嚷嚷着头疼,旋即眼疾手快压下了女生的帽子,似是无意般拍了拍:“别低头,节操会掉。”
“……滚。”少女咬牙切齿。
“那么我就进去送婚纱啦,你就在门口等我。”男人站在尽头,接过她手里的盒子。
“哼。”姑娘没好气地哼了声。
男人转身离去,少女这才不经意间抬眼偷偷从帽沿下的阴影里打量着会场里的人群。说起来之前在地狱里见惯了长着尖角的鬼族,现在突然一下子看见这么多人还真是不习惯。
她默默压低帽檐,百般聊赖地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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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进行曲在乐队间演奏飘荡,钢琴悠扬起伏,音符像是电影的片尾曲般柔和动听。伴着粉发女生的主持,婚礼在八点整准时开始了——
“他们相识于H大的球网下,他们是一对五年不曾离弃的情人爱人,无论生死,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在过于舒缓的背景中,蹦蹦跳跳的花童守在新娘两旁为她撒着鲜艳的红色花瓣。她带着垂落腰际的头纱,被一位年老的长者扶着往台上新郎所站的位置走去。
她把花瓣踏出娇嫩的汁液,她穿过由玫瑰雏菊满天星组成的拱门,捧着玫瑰雏菊的捧花,庄重又美丽地一步一步走着。
所有人都在为这对新人鼓掌。
“这绝对是五月那家伙写的祝词吧。”青峰大辉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悄悄鄙视道。
“嘘!”
黑子哲也不赞成地扭头地竖起食指。
“……”
青峰比划了一个拉上嘴巴拉链的动作,很快又随着周遭众人进入状态,很给面子地为主角们鼓起掌。
带着眼镜的青年一脸严肃地从老人手中接过了新娘的手,紧紧握住。两人并肩站上台,背景是他们的巨幅婚纱照。
——“他们也许曾互相埋怨,也许曾冷战天明,但他们之间的爱却至死不渝,她将永远属于他,而他也是。”
一席白色伴娘服的粉发女生举着话筒轻声发问:“那么,请问手冢国光先生,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永远爱着她、珍惜她,对她忠实,直到永永远远吗?”
青年认真地凝视着自己的妻子:“是的,我愿意。”
台下掌声雷动。
“那么,张昀目女士,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永远爱着他、珍惜他,对他忠实,直到永永远远吗?”
带着白色头纱的棕发女生咬着嘴唇笑起来,最后使劲点头:“嗯,我当然愿意。”
“现在请两位新人开始交换戒指——”
两人互相为对方带上象征婚姻的戒指后,仪式便成功完成了。桃井心里的大石头已经落下一半,她不着痕迹地松口气,拿起话筒:“接下请新娘为我们说两句吧。”
棕发的姑娘似乎是没料到还有这个发展,愣怔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傻傻接过话筒:“……诶,其实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容易追到男神把他娶回家,该说我是人生赢家吗?”
台下立即响起理解般的笑闹声。
另一边手冢国光跟着极为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今天也是我最好朋友的生日,可惜她没来参加我的婚礼……我们高一相遇,那时候她还是一匹孤狼,怎么也不肯接近别人,整天逃课打架,像个不良少女。”
在女生语顿的时期,话筒发出了破碎的尖锐刺音,震得人瞬间安静下来。教堂会场里无人发声,气氛沉寂下来。
“把她从猛兽变为哈士奇的道路实在艰辛又漫长,久到几乎看不见尽头,因为那家伙受的伤太多了,大概是痛到无法忍受吧。”
“如果没有她的鼓励,我想……我也不会有勇气去追手冢……”
“如果那家伙在的话,一定要让她出超多的份子钱。”棕发少女勾起唇角微微笑着,只不过那笑里还夹杂着旁人无法读出的失落,“然后使劲把捧花砸在她手里……让她发誓一定要幸福……”
随后是长久的沉默。
站在角落里的黑帽少女抬眸看了看台上的新娘,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感同身受起来。
“你这是被感动到了?”坐在身边的须枝捣了捣她的手臂。
“好像是的。”
少女托着下巴点点头,没有否认。
“真难得。”男人耸耸肩,露出一个坏坏的微笑,“小百里竟然还会有这种表情。”
台上的新娘放下话筒,吸了吸鼻子,重新笑起来:“那么!我要扔啦!想结婚的姑娘们抓住机会啊!”
此话一出,全场立刻又躁动起来。不少处在二奔三年纪的女生们统统站起来举手,一副激动的样子,那模样不像是要抢捧花,倒像是摩拳擦掌准备抢购打折化妆品似的,眼中充满疯狂的闪光。
张昀目头顶上滴下一滴大汗。
她背对台下,扯着嗓子喊起来:“我真的要扔了!保证公平公正!姑娘们抢啊!”话音未落,那束玫瑰便以一种诡异的抛物线飞了出去,直挺挺砸向最西边的角落里。
“卧槽!”
“张昀目你是魔鬼吗?!”
“这是怎样的技术才能扔得这么歪???”
女孩子们一边吐槽一边抽着嘴角看着花束旋转着飞向角落里,然后猛地朝向某人的方位砸去,狠狠敲在了带着黑帽子的女生头上。
“嗷——”
少女被冷不丁地攻击,完全来不及防御。她上一秒还在和须枝胡扯,结果万万没想到被一束花敲打了脑袋。
帽子滚落地面,咕噜咕噜跑到了前排。
姑娘的长发顺着脖颈披散在后背,那是一头顺滑光亮的黑发,远远望上去就像绸缎一样。
黑发少女漫不经心地抬眸,似乎还没完全跟上节奏。她一手抱着刚捡起来的鲜艳红玫瑰,一手轻轻挠了挠脸颊,在众人的注视下有些为难地吐槽:“话说……接到新娘的捧花是不是代表我也快结婚了?呜哇,这个令人窒息的配色,我还是个刚刚成年的少女啊——”
这一瞬间,时间静止了。
天幕中明晃晃的日光倾城刺目,干净的百褶云好看极了。偶尔有微风吹过,洁白的纱裙轻轻飘了起来,尾部打着卷,长长的,长长的平铺在红毯上。
张昀目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穿越时空,再一次地,将某种缠绕不清的情感带来了身边。
她开始听见雨点的声音。雨滴非常大,非常稀疏。雨水像是化成雾气洒在某个高校两边主干道的银杏树上,像是落在某个冬季网红甜品店的招牌边,发出震耳欲聋的回音。
她的视线穿过那么多的人,偏偏意外地十分清晰,少女的一举一动都映入眼帘。她看见,那姑娘小声虽嘀咕着什么,但还是露出两排白牙笑起来,随即高高举起手里的玫瑰向自己示意。那笑容灿烂到整个会场都仿佛熠熠生辉,溢出来的开朗与温暖源源不断地朝四周散发。
不知道从哪里忽然传来了轻快的乐声,透过了冬日澄澈的天穹,畅通无阻地响彻整个草坪教堂。
这个场景,简直就像是小学时自己站在主席台下,高高仰起头第一次看见黑色短发的小女孩大大咧咧地笑着,发顶翘起几根弯弯的呆毛,接过运动会的水晶奖杯。
雨声逐渐清晰起来,淅淅沥沥地在耳边回荡。
——“啊,那什么,我是二年三班的百里奚,很高兴获得这次的五十米冠军,其实都是运气好啦哈哈哈哈哈……”
白色的乳牙在太阳下反射出亮眼的光线,黑发的孩子大力朝台下挥手,毫无阴霾的灿烂露牙龈笑简直宛如另一个小太阳。
如今,两幅画面逐渐重合,那么多年的时光不复存在,那人依旧是那个浑身发光的女生,她远远朝太阳投射目光,被刺得移不开视线。然后再眨一眨眼,此去经年,时空流逝——
这一次换作她站在高高的台上,穿着繁琐复杂的洁白婚纱,身旁站着即将度过一生的爱人,而那个少女,远远举起玫瑰仰脸耀眼笑着,就像是……从未缺席过自己的生命。
犹如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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