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槟的气泡爆裂在漂浮上升的过程中,脆生生啪地一声似乎是从什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而赤司征十郎的视线穿过半透明的浅金色液体,他澄澈的红色瞳孔被摇晃上下的气泡偶尔飘过。
对于过于刺目的阳光,青年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但很快便继续将注意力完全投掷在不远处那人身上。他的心跳毫无征兆地加快,死死盯着这个站在别人身旁的所谓助理,就像曾经看着焚尸炉里的惨白尸体剧烈燃烧的样子。
他的眼里突兀地跳跃起高昂的火花。
绿间真太郎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有些担忧地扭头望着明显神色不对劲的旧友,一瞬间竟没法如寻常般说出那句劝诫的话——
赤司,百里奚已经死了。
你见过她的骨灰,她在你面前被无数人亲眼见证着送入焚化炉,皮肉被炙烤到绽开噼里啪啦的声音,甚至火光在你鲜艳的眸子里跳跃,鼻腔里充满焦炭气息的味道,你都一直一直站在那里不言不语,宛同灵魂已经和那女孩一起坠入黄泉,双眼通红像魔怔了的守着自己领地的雄兽。
绿间不忍心再回忆了,他这个旁观者都在某个刹那觉得疼痛。
一些不知情的人纷纷鼓起掌,在欢欣鼓舞的氛围中,黑发的少女被人簇拥着,周遭都是喧闹的祝福与玩笑声。只剩下个别不可置信的人,譬如夏目贵志,瞳孔瑟缩着,指尖几乎被他自己掐出血痕,浑身颤抖。
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冻僵了,如在暴雪天赤果行走的人,彻彻底底碎成一片一片从肩上滑落的无力双手。
张昀目的头发上还缠着刚刚经过拱门时喷开的礼花碎屑卷带。她的手指微微痉挛般地抽搐了几下,同时大脑无法控制地回想起五年前,自己长久地沉默在被打开的焚烧炉前,里面的炭火和灰烬像是铅色的雪花飞舞,铁皮门上是未褪去的高温,边角泛着滚烫地红光。
她迷茫地想,也许这只是长得很像的人而已。
而被众多视线紧紧盯住的黑发女生只是单纯又灿烂地笑着,无比自然地抱着花束,白皙的脸庞与红玫瑰相得益彰——神奇的是,虽是过去模样,但依旧能看出成长的线条,婴儿肥犹在,却没那么明显。下巴尖尖的,轮廓更立体了。如果说上大学时的百里奚可以被称之为可爱清纯的话,那么此刻的她已经完全配得上美丽惊艳这样的字眼了。
她像是对待老朋友一般,朝着场内的所有人勾起唇角,富有感染力的笑脸令人移不开视线:“虽然我暂时还没有结婚的打算啦,但还是要谢谢新娘的捧花哈哈哈哈哈——”
声音都基本上一模一样,是脆甜上扬的语调,可爱得要命。
青峰大辉一边抖一边下意识地指着不远处的少女,语气飘忽:“鬼……鬼啊!”
“找打吧你!”桃井五月一巴掌敲上自家幼驯染的头,她瞥了眼人群中央那个耀眼的身形,深深皱起眉头。
“应该只是长得很像的人而已。”
这么说着,可音调中的不确定已经完全暴露了她不安的情绪。
毕竟真的太像了。
张昀目刚从愣怔中清醒过来,她二话不说扯着自己的裙摆就从高台上一跃而下,惊得不少人发出惊呼。他们看着这场婚宴的主角提起纱裙就狠狠冲向了那位接住捧花的少女,并且在姑娘一脸懵逼的注视下攥住了她的手腕。
“诶?”黑发黑眸的女生歪了歪脑袋,不太理解地盯着眼前眼眶通红的新娘,“你……没事吧?”
“你是谁!”
“……哈啊?”百里姑娘挠挠头,求助般地扭头望向站在一边的须枝。
橘发男生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捡起这家伙掉落的帽子拿在手里,然后适时插到两人对峙姿态的中央,自来熟似的重新把帽子压在某人头上按了按。
啧,麻烦了啊。
面对新娘质问的目光,须枝在心里暗暗摇头,他表面不动声色,自然又巧妙地分开两人交握的双手:“她当然是我的小助理啦,我家的,我带来的。”
少年自信满满地竖起大拇指对准自己的脸,笑得灿烂又幸福,明眼人都能看出大概有点名堂在里面。
“我是问——”
“呜哇!”须枝突然原地蹦了一下,满脸惊讶,恰到好处地打断了张昀目的二次问话,“好全的发色,那边再加上我就正好凑齐彩虹了诶!”
黑发少女顺着男生手指的方向望去,正好对上几人神色不明的样子,她简单扫视一眼,点点头附和道:“确实……他们的发色怎么整得跟放烟花似的?是新娘的特殊癖好吗?”女生一本正经,以拳击掌,“大概是请来的热场演员,嘛,有这样的兴趣也能理解,要注意控制哦。”
“你又擅自知道什么了!谁有这样的癖好啊混蛋不要自说自话好吗?!”张昀目忍无可忍咆哮出声,完全忘记了自己要问的问题。
“诶?不是吗?”百里姑娘突然失望,整张脸都垮下来,语气低落。
“你失望个什么劲!不要对这种事情有莫名其妙的期待啊!”
正在习惯性吐槽的棕发新娘突然愣了一下,她想起和百里奚第一次正式见面的场景了。
须枝松了口气,他顺手理好自家小助理微乱的头发,用食指戳了戳她脸侧隐隐约约的小酒窝:“我们该走啦,等会还有工作呢。”
“哦。”黑发少女虽顺从地点点头,却小声嘀咕道,“等我回地狱一定要让鬼灯揍你,尽会使唤别人……”
“百里奚!!!”
谁的呼喊自身后传来,穿过层层人群砸进耳朵。
百里姑娘刚准备回头,便被身边的人一把按住发顶,箍住脖颈。他亲昵地低头靠近她的耳朵,轻声开口:“别回头,也许是生前认识的人。”
这样啊。
怪不得是那种要哭了的表情。
少女再度抬手压了压帽檐,被须枝扯着手腕小跑着迅速离开了婚宴现场,没去管身后歇斯底里的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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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坐上车,我才堪堪吐出一口浊气。
“喂!没必要跑得这么快吧,你是在放风筝吗!”
只见那个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挑眉一笑,双眼视线不离正前方,却调笑般说道:“那我还挺想天天这样放风筝呢,感觉就像和小百里私奔一样,超级棒。”
“我信了你的鬼!”我忍不住抽搐眼角,“你只是觉得好玩吧混蛋我早晚杀了你!”
“嘛嘛,冷静一点,这不是有熟人吗。看起来大概是你生前的风流债呢。”少年语气忽然一变,有些深沉。
“风流债?我怎么感觉是欠了好多人钱,然后他们发誓一定要逮到我,割肾卖器官偿还。”
“这么说来也挺像。”
“是吧。”
前面是个十字路口,须枝踩下刹车等待红灯。在百般聊赖的气氛中,他突然扭头看我一眼:“等会的日程是什么?”
“啊,我看看——”
下意识掏出小本本,我翻到今天的事务表,嘴上还在抱怨:“怎么说得跟偶像经纪人一样……晚上七点有个会议,是跟赤司财阀和川上财阀的服装企业合作,九点四十之前你要核对完财务部的季度报表,十一点半画完下次画展的第三幅主题画作。”
“啊啊,好忙啊,好想去死啊。”
“好的,请停车,让我先下车你再死。”
“……”
红灯变为绿灯,四周的车辆纷纷启动。仅有二十几秒的时长导致每辆车都开得飞快,生怕自己被堵在这里。
经历了长久的沉默后,在即将能看见公司大厦的街道时,须枝冷不丁地将车靠边停了。我莫名其妙地撇过头看他:“怎么了?”
“你忘记买我的钢笔墨水和绘画颜料了。”某人理直气壮作结,他平静地回望过来,“记得不要买那什么马利和樱花,还有最好在六点半之前回来,会议现场还没布置。”
“……”我顶你个肺啊!
抽搐着眼角,我夺过他的钱包就拉开车门窜下车,然后隔着车窗对他竖起中指:“Fu*k you——”
没等我的话音落下,这辆加长豪车便一个猛子冲出停车位,只留下一团汽车尾气对着我的脸喷了好几下。
“……”
秉着忍为上策的原则,我咬牙切齿地走进了附近的文具店。心里暗搓搓想好了无数种杀人藏尸的方式,反正都已经是地狱的常客了,想必他也不会介意一直呆在那里吧。
之前鬼灯让我跟着他学习?倒不如说是我一直在照顾这家伙的生活起居吧!那个大型巨婴!
腹诽完自己的上司,我在收银台结完账,拎着一塑料袋的画材打算走个六百米回到公司。下午的人意外挺少,人行道上几乎没有人影。
冬季的太阳暖融融照在身上,盈盈的光直直越过发顶,金色的线条在橱窗里反射,玻璃像块宝石般耀眼。街道两边的银杏树的叶子几乎掉光了,偶尔有个别树梢上仍残余着黄灿灿的扇叶,零零散散聚集在一起看着也怪可怜的。
看着脚下的格子,我玩心大起,直接踩着方块蹦蹦跳跳地往前走。红棕色的人行道人影稀疏,只有太阳透过树枝的罅隙投下半明半昧的光斑。
塑料袋里的画具和钱包互相碰撞着发出哗啦哗啦的脆响,有节奏地雀跃,仿佛乐队里的架子鼓,又像爵士乐前奏。
然后视野可触及范围内突兀地出现了一双鞋——
一双男士的黑皮鞋站在即将要跳上的下个格子内,我不得不抬头去看来人。
“嘭——”
装着果冻的蛋糕店纸袋直挺挺摔落地面,里面的巧克力蛋糕和褐色的果冻纷纷滚了出来。
来者是个粉发的青年,奇怪的是他头上还戴着两个像棒棒糖一样的发夹,护目镜也是绿色的。最奇怪的是他的表情,一副震惊又像喘不上气的模样,见鬼似的。
“先生您好。”我说,“您的果冻掉啦。”
我好心提醒道。
“……谢谢。”
青年宛如在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眼睛埋在镜片下看不清楚,只有微微的反光。他弯腰捡起果冻,手指似乎有些不自然地痉挛。
奇怪的人。
我多看了他几眼,想起七点的会议还要布置会场,马上就跑走了。
没时间浪费在这种小事上……说起来刚刚那种幼稚的样子该不会被看见了吧,都是成年人了还像个小孩子,怪不得别人一脸窒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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