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出院
发消息喊我接风
我正忙着准备晚上的约会
和打在腹稿的情诗
以为她和往常一样玩闹
三两天劲过去就好了
可她没有
我忘记了她曾经挂在嘴边的
身体莫名其妙的疼痛
也忘记了她逞强任性的脾气
我也没有想到
只是那样一个普通夏秋交际的傍晚
她穿上一件我熟悉的白衬衫
就再也没有回来】
张昀目的指尖顿了一下,棕色的眼眸仿佛不经意扫过这几段陈旧的文字,数秒后慢慢移开,重新定在院子里装饰得漂漂亮亮的葫芦形浅池中。几条红尾金鱼摇动尾巴潜入水藻下,吃着鱼食过得悠哉游哉。
“你和他都画了同一个人呢。”
“嗯,我之前也没想到。”
“是吗?”幸村精市视线转向廊外,院内那块直径二尺的天然花岗岩上沾满露水,看上去总是湿漉漉的,在它周围有几株分不清是鹭草还是犁头草的小野花,在暮春里悄悄开着零星的花。
“虽然是不同的感觉,但不得不承认,须枝的名气不愧被传得这么夸张。”
“风格不一样而已。”
紫发青年的视线被院子中的赤松遮住一半,只能看清丛杂在它根部的山白竹。
张昀目叹了口气,稍稍抻长身子,晃荡着长袖往檐廊下移动了两三步,她的视野内恰巧出现了那副色彩斑斓的画作:悬挂在整个展厅最显眼的位置,熊熊燃烧的火焰同星星点点的五色光芒构成璀璨至极的背景。一道焰光拖曳着长长的尾巴划向远处,白底带蓝的泥金浮花画,不吝啬金粉的绘出画作中央的主人公。绘出她的长发,绘出精秀的小脸,绘出灿烂阳光的露齿笑,使整体画幅显得亮眼又惊艳,自然而然心生喜悦以及希望。
“相比起来明明是同一个主角,但我就显得差了很多。”她的语气低落下来,不自觉地往左侧墙面望去,那里也挂着一副巨大的画作。
不同于另一人肆意挥霍色彩的笔触,这一张背景全是由漆黑的夜组成。在黑暗中挑伸出的横光束与细细密密的纵光束是俯瞰的城市街道,长长的白色塔顶融入霓虹宫殿,留着黑发的少女站在顶端,立于整座城市的天空之上。她正隔着云朵向下望去,面无表情的神色隐约带着愁绪与高傲,看起来难以接近。
“你这么说就算妄自菲薄了,在我看来每一笔都整然不乱,动感的移动速度明显,却始终动而不乱,看不出画面有任何支离残缺……”幸村止住话头,微笑着看了看大厅正中的挂钟,“到点了,我们走吧。”
“也是,马上人就会多起来了。”
张昀目重新振作起来,走过院中的小桥。市立美术馆的正门打开,急于享受惊奇的第一批观众从门口进入,朝这边涌来。有保安和巡警在桥边院中和院内指挥着人群左右分流,聚集于此的男男女女,他们来到此处只为了一赏百年难遇的合作盛景。
——目前最出名的现世三大画家合办的画展。
人群口中时不时发出各类无意义的赞叹声,挨个自画展的作品前经过。有的人举起相机拍个没完,还有人久久站立欣赏,一言不发。
这场画展的另一位主角须枝正在美术馆的正门口接受记者没完没了的采访,他还算好脾气地一一回复,并对于另外两人撂摊子逃跑的事实报以最真挚的愤怒之情。
“哼。”迹部景吾双手环胸远远看着这一幕,不免摇了摇头,“不华丽的男人。”
如此感叹着,他迈开步伐踏入檐廊。突然东西南北的人群仿佛一下子都离开了宽阔的正道和池边地带,统统汇聚于细长的廊下,瞬间变得裹足难行。来往人群摩肩接踵地往前移动,脚跟几乎挨不到地面,高傲的青年来不及发声就被后面的人流推搡着远去了。
迹部:“……”
院中的水池在白昼格外死气沉沉,此刻被无风的云朵压着,视野所及之处更是水平如镜。腐秽的莲根已经冒出了绿芽,生长在淤泥中的鲤鱼和金鱼也偷偷在水底蠕动着鱼鳃。高悬的日光猛地钻出,将这一块小小的鱼池寸隙不留地染成一片红色,鱼身通体的鳞片也被映得火红。
我捏着饼干无所事事地坐在岸边的瓷砖上,零零散散地往里面撒着碎屑。
不一会那些肥嘟嘟的鱼苗便拥上水面,贪婪地长着嘴巴吸走漂浮的饼干屑,看起来密密麻麻,把池面投下阴影。
“哇——”耳边突然有小孩子的感叹声。
我回过头,看见几个背着书包的孩子正趴在池边满脸好奇地向里张望。
“金鱼都被挤到旁边去了。”一个小女孩说。
“因为鲤鱼太大了。”
背着奥特曼书包的男孩子道,他戴着一顶压得很低的帽子,将眉毛都遮住了。
“姐姐你是这里的主人吗?”小女孩的眼眸在阳光下骨碌骨碌打转。
我觉得有些好笑:“我只是和你们一样来参观而已,要饼干吗?”
三个孩子一起举起手,脆生生答:“要!”
背着小兔熊书包的小姑娘踮着脚故意用饼干引开了身形巨大的鲤鱼,然后飞快跑到水池另一端去喂金鱼。她的红色外套随风飘摇着,跟水中赤红的鱼群相互照应,看着倒是很和谐。
“姐姐你是不是那个人啊?”
戴着鸭舌帽的男孩子扯了一下我的衣角,回头指了指正厅的画作,疑惑又笃定道:“看起来很像。”
我愣了一下,刚准备说话。
“小百里!”有人从花岗岩后面气喘吁吁地跑出来,笑嘻嘻地挥着手,“好险好险,差点就被记者……”
“你看起来就像被人糟蹋了一样。”我口无遮拦地吐槽道。
须枝挠了挠头,凑过来看了看鱼池:“别这么说啊,人太多了,害得我只想早点回家……啊,说起来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累了?”
“稍微有点恶心。”
“不舒服?一定是因为你平时不运动,一下子……”
“不是。”我打断他的话,语气很嫌弃,“最近看到你的脸我就想吐。”
“……”
三个孩子大概是看见又有不认识的人来了,于是草草喂完鱼便跑到假山另一头的亭子里玩闹去了。隔得老远还能听见那个背小兔熊书包的姑娘在说着晚上自己的父亲要提前下班回来做一桌子菜,嚷嚷着要喊自己的小伙伴去家里一起吃可乐鸡翅。
“鸡翅吃多了会长翅膀哦。”须枝故意扯着嗓子吓她。
“诶?!”
“据说曾经有个小朋友总是吃鸡翅,然后最后就变成小鸡了。”
“……这是什么恐怖童话故事啊!”我忍不住插话,睁着死鱼眼大声制止,“画风一秒突变啊喂!”
“你也想变成鸡翅飞走吗?”须枝一本正经地扭过头看我。
“我飞你个头!”
“嘛,小百里总是口是心非,我已经习惯了。”他拍着胸口,信誓旦旦说,“自从在地狱入口第一次见面时我就知道你是个傲娇哟。”
我扶额,忍不住转移视线,却忽然瞥见廊边的人。有着红艳艳短发的青年正仰着头背对这边看一副画,被假山遮了半边视线,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再挪开目光,厅中央的画下也立了好几个人,熙熙攘攘的,有点吵。
转过肩膀,双眸从头到尾横扫过展内的人群,最后目光落在远处另一个带着帽子的黑发青年身上——他刚好跟我面对面,那张面瘫脸似乎是有了触动,只一瞬后,那人就坦然自若地走来了。
穿着黑色和服的熟人并没有携带他的狼牙棒,反而皱着眉,抿着M形的嘴唇,气势汹汹地穿过小桥,一手微微提起。须枝仍然面对我在絮絮叨叨地啰嗦着什么,并没有发现浑身阴气逐渐接近的黑发鬼神,我不禁闭了闭眼,在心里默念了句祝好运。
“嘭——”
下一秒,某位橘发男生就已经抽搐着倒在水池旁边了。他的脸上还留着被人一巴掌扇飞的凄惨痕迹,口中吐着白沫,双腿蹬着地面,气息虚弱:“鬼,鬼灯你……”
我猜测他大概原本是想骂人的,结果话还没说完就又被对方一脚踩在脸上,将话重新吞回了肚子里。
“……”我默默移开视线,不去看须枝此刻令人窒息的模样,反而很开心地仰着脑袋望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黑发青年,“你怎么来啦!”
他瞥了眼脚下的人,有些嫌弃地挪开鞋,拍了拍手上因打人而沾上的莫须有灰尘。然后自然而然地伸手,胳膊穿过我的手臂两侧,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把我整个人举起来,放在了水池旁边的瓷砖上坐着。
这个高度就能平视了,鬼灯平静地按了一下我的脑袋,语气稀松平常:“这家伙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虽说他的语调如常,但还是能听出来一丝危险在里面。为了须枝未来的生命着想,我偷偷瞄了一眼依旧趴在地上挺尸的人,摇摇头,一本正经道:“我都已经打回去了。”
他点点头:“那就好。”
见到很久没见到的监护人,我还是很高兴的,没忍住就扯了扯他的和服,指着水池里面的鱼:“刚刚看到金鱼的时候就想到你了,阎魔大王还好吗?”
鬼灯眼皮也不抬:“嗯。”声音很低,语气也很冷淡。他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上一句话还是自己,下一句就变成了阎魔大王。
“我在这里有努力在打工哦。”
“是吗。”这位地狱辅佐官像是终于提起了一点兴趣,俯首望着鱼池,看不见眼神,我只能从侧面看到他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你最近有没有哪里不适应?”
“不适应?”我重复了一遍。
“身体上,心理上。”
“没有诶,还挺习惯的。”我想了想,皱着眉头捏着下巴,“就是经常有人摆出一副老熟人的样子,有点烦。”
“这样啊。”他随口应道,即刻直起身体,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几道视线扎在身上的感觉有点糟糕,而且还是从各个地方投射而来的,不止一人。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
命运建了一个圆形池子,绕着池子前行的人必定会在某个点上相遇,然后若无其事地擦肩而过,如此则算非常幸运的了。
我低头用手指点了点水面,鬼灯的眼神像两道电光,刚好在这瞬间投向这边。我浑然不知,当我再度抬起脸时,电光已经消失。
黑发青年摸了摸我的脑袋,不,说是摸,其实只是类似于拍的动作。他随手拽着几缕发丝,力道不重,面瘫着脸:“头发好像长了点?”
我放下手指,将头略微转过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是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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