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司征十郎在百里奚的葬礼结束后表现得十分平常,看起来特别平淡。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继续上课、出国、留学、工作、忙碌,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
风后面是风,天空上面是天空,道路前面还是道路。
几年后的某一天,他结束课程,深夜回到家。水晶吊灯昏黄,管家端着咖啡和新来厨师做的小饼干敲响了他的门。
太甜了。
他皱了皱眉,想说以后都别做这种东西,直接端下去。
“等等……算了留着吧,百里好像就喜欢这种甜腻的东西,明天带给她。”
他这么对管家说,语气稀松平常。
直到房间再度变得空旷后,他平静地翻过桌面上的文件,喝了一口咖啡,放下瓷杯。然后忽然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过了半晌吐出几个字:“啊,那家伙不在啊。”
那一瞬间,就如同蝎子蛰了手。又像有人往心脏捅了匕首,脑后被敲了一闷棍。
她离开的时候穿着白色衬衫和牛仔裤。
那天是17号。
医生从手术室出来是二十时三十四分。
她小指上还有被书页划破的伤痕,左手掌心生命线三分之二的位置有一个极浅的痣。
她最常用的发绳上是橙子的图案。
她最喜欢甜口的食物。
她的生日是1月31日。
他总以为这种情况是电视剧的夸张演绎。
他总以为心碎是个形容词。
他总以为从母亲去世后就再没有任何事情能撼动自己丝毫。
他捏紧了咖啡杯的柄,然后手指顺着线条滑下去,保持着一个固定的姿势。
——“赤司你该不会也有比如什么[上帝之眼][人体崩坏]之类的中二招式名称吧……”
——“我已经获得了新的力量,大概再召集几个船友就可以出发去新世界了!少年啊,你将成为我的第三个伙伴!”
——“别为我难过啊,我超厉害的,万能哦,简直就是大家的小帮手。”
……
原来他什么也没忘。
他的心脏还停在她走的那天,一切都维持原状,一切都没变。窗台上她喜欢的花,他挑选的漫画书,专门去学的料理,仿佛她一直都没离开过。
他缺席了她将近十年的人生,然后她为了报复,就干脆缺席他往后的余生。
真过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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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天气总是忽升忽降,搞不清楚老天究竟是要冷得继续停留冬季呢,还是提前暖和起来为春天做迎接。
“呃……总之交给你了鬼灯!”
我放大招摆脱了两个女孩子莫名其妙的纠缠,像个渣男一样丢下自己的老板和监护人跑了。正巧这时候不知道谁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震耳欲聋的“浙江温州,浙江温州,最大皮革厂江南皮革厂倒闭了!老板黄鹤吃喝嫖赌,欠下了 3.5 个亿,带着他的小姨子跑了……”
“卧槽你竟然这么怀旧?多少年前的梗啦——”
耳边的人声逐渐远去,我的头顶滑过三道黑线,猛地加快了速度,健步如飞地跨越过一个垃圾桶,直接跑出虚影。
原先一直明媚的阳光不知何时消失了,被沉重的灰黑取代,最前方一道看上去最高的积雨云同排成一列列的车道向远方延展,重叠的乌云以夸张地透视手法呈阶梯状挨个低俯下去。
潮湿的空气蔓延,灰黑的树皮被接二连三的水滴淋湿,雨从天而降,先是大颗大颗地布满水泥地表层,使其彻底变为深灰色。然后雨势渐大,叶子被打得滋滋作响,整个世界陷入明亮的喧哗中。
云遮日暗,雨水渐次汹涌,我顶着表皮光滑的挎包遮雨,向着自己之前租的房子跑去。隔得老远就看见小区楼下的广场台阶,雨水正从上面像小瀑布一样坠落。
街道上的行人已经没有几个了,偶尔还有零星小跑着远去,剩下打着伞出门的坐上的士留下一串尾气。
然后,视野内突兀地出现了一抹红。
像是蜿蜒生长的玫瑰花,从地面冒出枝丫傲然于花丛中。我停下脚步,抹了抹脸侧的雨水,隔着雨帘,模模糊糊看见那人。
他没有打伞,伫立在小区三栋楼道口,风雨交加的冬季里固执地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我狼狈的模样。阴暗的天地里,他的红眼睛深处宛如被点燃了摇曳的鬼火,影影绰绰穿透看不清的视网膜,心惊胆战地跳跃着危险的情绪。
“……喂。”
我才反应过来,向前走了几步。
“你没事吧?”
直到站立在对方面前,我才看清他过于苍白的面色,以及不正常潮红的颊处。
“是在这里等我吗?你别不说话啊……”我的话还没完,就感觉眼前一花,红发青年突如其来地,伸手一把抱住了我的肩膀。
他贴着我的肩窝像一只黏人又爱撒娇的猫,脸颊滚烫,似乎已经被弥漫全身的高温烧到神志不清,眼睛没有焦距,神情恍惚地轻声细语:“你总算回来了。”
我哑口无言地想要后撤,却被他近乎请求的声线弄得十分无奈。这个人脸色潮红地低声喘息,眼睛雾蒙蒙的,如同即将被主人抛弃的漂亮猫咪,脆弱得可怕。
“赤司先生你生病了。”我用手试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手忙脚乱地扶着他走进楼道里,避开雨水。
这个高傲的青年似乎被疾病打倒,安分地蜷缩在我怀里,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仿佛要把他这二十多年的眼泪一次性用在一场他平时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小感冒里。
——用来博取眼前人慷慨的同情心。
他没有精神地半阖眼皮,红色的眼眸像黯淡无光的玻璃球,呼吸平缓而虚弱。我一手揽着他的脑袋,一手慌慌张张地掏出口袋里的家门钥匙:“那什么你别晕倒啊,先回去拿毛巾擦一下雨水,我带你去医院。”
埋在少女肩头的男生虚弱地咳了两下,他偶尔会因为嘴唇下过于温暖健康的触感而被剥夺理智,他能确切感受到对方颈部皮肤以下是流速平缓的血液。
——赤司征十郎想,她并没有因为他的靠近而心跳加速,她的脉搏一下又一下地跳动,是完全没有沉溺在爱情中的标志,也完全没有紧张或愧疚的情绪。她就是根本不认识他了,他对她而言就是一个在家门口生病的普通人。
她并不爱他这个生病的人,他对于她停留的全部价值就是基于她刻在骨子里过分的善良。
红发青年被打开房门的风灌得呛了一下,他低头捂住自己失去血色的嘴唇,眼帘无力地张开:“不要去医院。”
我看见他像个失去依靠无比软弱的孩子,正没有安全感地弯曲身体,低声贴在我耳边道歉:“对不起,能让我在这里休息一会吗?”
如果我没有丢失记忆错失这五年的时光的话,或许连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也压根不知道自己走入了什么样处心积虑魔鬼的巢穴。此时此刻我只是一个毫无戒心且拥有莫名其妙怜悯情绪的圣母,这么骂自己大概难听了些,毕竟也找不出别的原因来解释面对他时柔软的内心。
赤司像是个犯错的孩子站在门口的地毯上,他身上的雨水还在一刻不停地往下滴落,红通通的瞳孔衬得他的脸色透着不健康的苍白。青年绷着嘴唇无措地扶着我的胳膊,仿若不敢乞求原谅般声音极轻:“……不行吗?”
我有些为难,听着对方语毕后更加严重的咳嗽与喘息,试探性询问:“可是去医院会好得更快……”
“拜托了。”
“……”
我完全没有办法对着这样一个示弱的人说出狠心拒绝的句子,只得认命地架着他坐到沙发上,再站起来去关门。
赤司征十郎慢慢睁开眼睛安静地看着少女笨拙地跑去关门的背影,他忽然抬起指尖——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细腻的皮肤触感,带着一点点被他极力压制的颤抖,烧灼着他即将崩溃的内心。
这对他而言是一种缓慢又残忍的折磨,恶劣的天气和他的处心积虑与虚弱无力混杂。他垂下手,趁着那人走远打量起房子的布局,目光飞速扫过茶几墙壁甚至远处的衣柜和厕所。
“给你毛巾和衣服……”我拿着一堆东西从房内退出来,看见男生正乖巧地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想了想我又补充道:“全是新的,衣服也是之前买大了。”
赤司看着满脸担忧的黑发少女,他在吞骨噬心的高热中觉得幸福,他被疾病捆住身体,但灵魂心满意足。
“谢谢。”他哑着嗓音说。
——你如果爱我,就是一味最好的药。
他安心地换上对方拿来的衣服,上面还留有洗衣剂的香气。
我不会知道,这个躺在沙发上的病人昨天夜里一个人赤足站在阳台上,穿着单薄的衬衣,任由冷风吹遍全身,在夜里用赤色的眸子拥抱疾病。
在卧室里等着他换好衣服我才走出来,急急忙忙地倒水塞退烧药,然后轻手轻脚抱着一床被子盖在他身上。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声音沙哑:“我好冷——就像在冰库里。”
他用力再次抱住我的肩膀,下巴搭在肩头,干涩的嘴唇贴在脖颈处,顺着呼吸的缝隙轻轻张开嘴唇,小心翼翼地亲吻了一下我的耳垂。
?!!!
“等——”
“对不起……我很抱歉……”
“……你怎么了?”
本来想要用力推开他,但由于他把眼睛埋入我的肩头,像是要落泪般轻微哽咽。他似乎有很多想说的话,但最后也只剩一句:“我真的很抱歉——”
赤司征十郎从未想要过任何东西,除了她。他想要到骨骼疼痛,嫉妒缠绕,甚至从高不可攀的神坛上跌落,只为了得到眼前人的垂青。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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