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那个小姑娘是在跨海大桥的人行道,她坐在最旁侧的栏杆上,单手反按着桥柱,盯着海面不知道在想什么。那天的风很大,吹得她身上的初中校服哗啦哗啦作响,黑色的齐肩发在空中飞舞,拨开了一片荒芜。
十年前的街道,不像现在这样繁华。半夜十二点,坂田银时浑浑噩噩,无意间看到有个孩子背着光,挺直腰背坐在大桥的栏杆上,让他错以为是个游魂鬼怪,愣是吓出一身冷汗。
和其他学生比,那孩子从一开始就有张讨人喜欢的脸。后来她每次抿着嘴唇笑的时候,那种微微漾起的光芒都会让人怀疑自己看见了太阳。
不论何时何地,世界上总是少不了各种各样的人,有人顺应时代随波逐流,有人成为残党被大浪拍碎在岸上,有人蹉跎人生花天酒地,有人向死而生锐意进取。
而她的故事轰轰烈烈,说个三天三夜也没完。
不知道谁说世界上有70亿人口,一生会遇到大约2920万人,在这茫茫人海里,两个人相爱的概率是0.00049,微乎其微,却又拥有无限可能。所以你看,有些人不知怎的就相遇了。
小姑娘其实是个普通人,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打个比方,某天看见夕阳无限好的天空,粉粉橙橙,高高低低,原谅他没办法用华丽的辞藻形容,只能说好看,特别好看。但如果和谁诉说,对方一定不能明白,只要想到其他人不会明白,他就失去了提起的冲动。
初中生夜不归宿独坐桥栏的举动不能说是惊世骇俗,但也不算常见,于是他就莫名其妙地走过去看,这一眼,正好瞥见小女孩低头摆弄M巧克力豆的圆柱形盒子,一开一合的。
每天都要遇见那么多人,有故事的人成千上万,谁倾听谁都是靠缘分。偏偏那孩子转过头也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哦,整天碌碌无为平庸无奇没有女人缘好吃懒做游手好闲贪图钱财的爆炸头大叔。”
???
这么一眼就把他的人生给框定了吗?!你是什么上帝啊!到底全身上下哪里看出没有女人缘贪图钱财的啊他改还不行吗!话说这根本不是爆炸头好吗明明是健康清爽的自然卷!
好吧,人与人结梁子就是这么简单,原本完全不会相交的两条平行线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尤其是当陌生人平白无故污蔑你的男性尊严的时候,并且还是在第一次见面,坂田银时忍住抽搐的嘴角,撸起袖子就把坐在栏杆上的女孩子给拽了下来。
“这位少女,敢问凌晨十二点,你一个人坐在桥柱上干什么呢?是认真在思考信仰之跃的吗?”
后来总结出一个规律,那就是每当百里奚一脸懵逼地望着你的时候,就应该抓紧时机,争分夺秒,不要错过这个大好的忽悠机会。所以他就顺利地拐带这孩子去吃了顿烧烤,并且深刻教育她不能把仍处于青年时期的帅气自然卷男生称为大叔。
他有时会想,这个世界到底是美好的,还是可怕的呢?大概是夹杂在一起的吧,所以,美好的事物需要寻找才能发现。人和人相处也是这样,自己看到的风景和两个人一起看到的风景是不一样的。
小姑娘上了大学压根不记得他这个人,摸不准是故意为之还是真的忘记,他也跟着假装配合是第一次见面。那孩子周围总是会聚集起许许多多寂寞的人,譬如独孤求败的赤司同学浅野同学啊,实则特殊但力求平凡的齐木同学啊,还有中二洒脱的张昀目以及过分温柔的夏目同学等等等等,他们把她看做光,目光不由自主地就去追随,也不怕灼了眼睛。但她自己其实才是最寂寞的那个。
就像当年初中的女孩子一边吃着烧烤一边很平静地说自己是多余的,是没办法被拯救的一样。
他啧了一声,无奈地把自然卷揉成爆炸头,懒散地弹了她的额头,语气虽不着调但还算认真:“我说你怎么小小年纪就整天想这么多有的没的,有时间就去谈个恋爱什么的,做点这个年龄该做的事情。”
“你是指——让我把头发染成黄色然后和学校里的不良少年一起欺负班上的胖子吗?”少女一本正经。
就是这种调调该死的像他,尤其是后来这姑娘总是喜欢散扯,还义正言辞地插科打诨,简直是他的翻版。
所以他才会说,只要看着百里,就能想象出来她是怎样一个人。让她去谈场恋爱,也总是被推辞说喜欢上喜欢自己的人是世界上最难的事了。
你瞧,什么都是世界上最难的事,研究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开口跟关系尴尬的人借钱,完全的换位思考……只要一遇到复杂的事情,年轻人就会叹着气摇头抱怨说,哎呀哎呀,这真是世界上最难的事情了。
就有这么难吗?
心掉在一个人身上收不回来所以才没办法开始下一段恋情吗?
他不知道怎么劝她,只能说总会遇到的,愿意听她的故事,回答她的问题,然后为她的出生感到开心的人,一定会在未来遇到的。其实后来也证明了,这样的人确实不在少数。
——“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那一刹,将会变成你活下去的勇气。像在黑暗中的一线曙光。只有这样才会让人有继续生存下去的勇气,变成一把照亮黑暗的手电筒。”
黑发女生念着偶像剧里的台词,耸耸肩笑得肆意潇洒,她丢掉文字形的手机挂件,信誓旦旦说一定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光。
光啊光,少女们喜欢把爱情比做一切美好的东西,钻石,星星,太阳,古往今来又有多少诗人写出无数篇章歌颂这样的感情。他不懂,百里奚也不懂,普通少女的约会,电影院游乐场之类从来没有看她和谁一起去过。
真难接近。
这是别人的客观评价。
张昀目呢?
作为唯一一个陪伴她从高中到大学甚至未来很多很多年的朋友,这个短发女生也曾被伤了心,站在高中的倾盆大雨中嘶吼,如同言情小说中最狗血虐心的桥段。
“你从一开始就不招人喜欢,对人爱理不理,一副冷酷得要死的样子,用过的洗发水总是挡在我的牙刷杯前面,说要努力学习然后上课又睡着了,整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对自己的事情只字不提,却不停地套出别人的心思,难道不是非常过分吗?!”
“你这人……你这人永远都是这样,对重要的事情闭口不提,还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表面上说我们是朋友,实际上根本什么也没打算告诉我!就算谁再怎么想要接近,都是同样的结局,你早就知道了,既然这样那就坦白啊!说你[讨厌张昀目,讨厌其他人假惺惺的关心],老老实实告诉别人你想一个人呆着,什么想要朋友都是为了显得普通而已,你其实压根就不在乎这些事情的吧!”
齐肩的黑发已经长到后背,稚嫩的少女咬着嘴唇在雨中模糊地看短发女生的背影,被浇成落汤鸡,然后听见他的叹气声,偏过脑袋委委屈屈地睁着眼睛,迷茫的色彩蔓延。
“张昀目她……为什么要生气呢?”她是真的不明白。
他撑着蓝白相间的伞顿了顿,接着把伞移到她的头上,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慵懒:“可能是因为你把桑椹蓝莓的新品冰淇淋抢走了吧。”
“真的吗?”
“骗你的。”
“……”
他其实知道她在想什么。
百里奚从很早很早以前就一直一直讨厌她自己,自卑又敏感,顽固又多疑。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心脏都会莫名其妙地软下来,无奈又充满了酸涩。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百里奚的故事或许就是叙说关于活着的吧。那个黑发少女的脸上很少张扬过悲伤,她以前总是咧着嘴笑,后来长大了就抿着唇笑,这种孤独的倔强也像极了他。
追忆过去都是老人爱做的事情,坂田银时自认为还算年轻,奔三的年纪依旧长着有婴儿肥的脸,看着被其他人唤名小黑的女孩子再度出现在眼底,他突然想起那天的手术室,那么多人站在门外,看着医生把长发的姑娘推出门,[手术中]字样的红光暗下来,白布缓缓盖上。
不应该啊。
那孩子……才19岁啊。
她还没遇到独一无二的人,还没看过她向往的抹茶色火山,没去找到梦想,还有好多好多他跟她提过应该经历的人生路线都没能踏上,就被永远留在了19岁的年华中。
太苦了。
人生竟然是这么苦的东西吗。
他看见红头发的男孩子低着头站在床边泪流满面,粉发的男生闭着眼睛一言不发,栗色短发的女孩子哭到近乎晕厥,然后那孩子的父亲才慢悠悠赶来,一边打着所谓的紧急商业电话,一边和医生护士随意附和,连一眼都没有去看自己已经死去的女儿。
坂田银时没有父母,是被老师养大的。
他曾经想象过双亲的样子,大概就是教科书的那种,严父慈母的模样,会唠叨着关心,会为你担下一切苦难的人。就像吉田松阳。
所以当他看见那个和少女有着五分像的男人居然毫无波动地打完了上下五百万的会议电话,一副商场精英打扮却干着禽兽不如的事情时,他直接挥起拳头狠狠对准那家伙的脸揍了下去。
“银桑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对付人渣就应该用人渣的拳头,想必百里同学会很支持的吧。”
……她才19岁啊。
应该和朋友聊着电视剧,周末去看最新的电影,握着冰淇淋偷偷评价路边的帅气男生,听着父母的唠叨,抱怨专业课老师的作业多。是这样的年纪啊。
那个傻丫头叫人怎么放心的下来呢。
合着在学校里,在他们那边人见人爱的团宠小姑娘在家里就是这么被看待吗?他们当宝一样的人就被这么扔在停尸房不闻不问,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吧!
真当一切发生之后,所有的想象都是徒劳,你会发现自己做什么都会照旧,与之前没什么区别,日子照样过,月亮也还是绕着地球转,只不过是时间慢了点,偶尔在夜里会想起曾经那个像太阳的小家伙。
都说恋爱不是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到的,而是分开之后的那段时间里,突然意识到她不在了,那一瞬间的情感,大概就是喜欢。
他是挺喜欢她的,毕竟难得有个这么合眼缘的小姑娘,可惜就是死了。
真是残酷的说法。
再后来啊,名为小黑的女孩子从商业酒会的现场走出来,身旁跟着一群男男女女,他们无意间将她围在中间,和她笑闹,眼睛里都是光。
他站得远远的,看见黑发女生笑得一如既往,微微露出白牙,似乎是在说着什么转移话题的句子,接着就被身侧的女孩子笑着在肩上拍了一巴掌。
就连走路的幅度都是一样的。
真好啊。
……
——“然后,在未来某一天,你一定会遇到独一无二的人。他会回答你的问题,听你的故事,为你的出生感到开心,所以别再摆着老气横秋的脸了,明明才十几岁嘛,阳光点不好吗少女?”
——“……虽然你说得不错,但我怎么这么想锤你呢。”
……
[喜欢那孩子的理由……不是因为她在那里才喜欢,而是每当我看过去的时候她都在那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试问,又有谁会讨厌小太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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