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嫣万万没想过, 自己精挑细选、反复琢磨、试了又试的一身衣服,竟得来了李络一句“胖了”的评价。
这可真是太气人了, 太气人了。
她微呼一口气,强压下心底的恼意, 露出一道灿烂笑容来,反问道“五殿下,嫣儿不曾听清,您您再说一遍”
李络半合眼,托着下巴, 慢声说“嗯, 确实, 看起来有些胖了。”
朱嫣差点没气坏了。
这是什么人啊
难怪李络先前一直不受宠爱,兴许陛下刚和他说了两句话, 便被他气跑了
朱嫣到底是爱面子, 不想让李络察觉她表情不大对劲, 人在火头上。当下, 她咬咬牙,赶紧背过身去, 假装逗弄着笼子里的鹦鹉。那鹦鹉拍着翅膀,高高兴兴地叫唤起来“胖了恰巧是恰巧胖了”
啪。
朱嫣手里拿来逗鹦鹉的杨柳枝被折成了两半。
趁着无人瞧见, 她狠狠地瞪了鹦鹉一眼物似主人型,这一主一鸟, 都不是好东西
偏偏鹦鹉不懂她的眼神, 依旧无忧无虑地眨着漆黑的豆大眼珠子, 扑棱着翅膀左右挪腾,浑然天真不谙世事的样子。
“嫣儿,你生气了”她身后的李络,还一无所觉似地,以寻常的口气发问。
朱嫣顺了口气,翩然一笑,语气柔和道“怎么会殿下说嫣儿胖了,是嫣儿有福。”她可不能在李络面前失态了。
李络道“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呢。本想安慰你一二句,如今想来,倒是没必要。”
朱嫣没好气道“殿下想安慰嫣儿什么说也无妨。”她还不信了,李络能说出什么话来。这人记仇,一贯喜欢膈应她。
李络慢条斯理道“是丰腴是苗条,本不是什么有所谓之事。落在有意人的眼里,便是你白发苍苍,容颜不再了,也照旧是好看的。”
朱嫣微微一愣。
落在有意人的眼里,便是她白发苍苍,容颜不再了,也照旧是好看的。
她低垂了眸光,在唇舌间暗自反复咀嚼了几遍这句话,竟觉得十分动听顺耳,心底的火气也慢慢下去了。她终于别别扭扭地转过了身子,将目光落到了李络的身上,道“五殿下说的在理,嫣儿受教了。”
她看到他始终坐在轮椅上,心头不由冒出一个念头来也许,李络是健健康康的,还是双腿有疾;是得宠还是无宠,也不是什么有所谓之事。
落在有意人的眼里,就算他永永远远都只能坐在轮椅上,又或者一辈子无权无势、随风漂泊,他也是好的,不仅有一双雕茱萸的巧手,还有写文章的才学。整个人闪闪发光的,像块剔透的美玉。
朱嫣正这么想着,笼子里的鹦鹉又开始叫唤了“胖了胖了恰巧胖了”
朱嫣
喔,她刚才想说什么来着她想说李络和这个陛下新赏给他的鹦鹉,一主一仆,都不是好东西
“迟早把你炖了。”她忍不住小声地埋怨。
须知道,朱嫣平时可是相当顾及自己的形象了,绝不会说这种顽劣的话来,与一只不通人情的鸟儿过不去。可偏偏在李络跟前,她会。
李络听到她的话,便觉得更好笑了。
只要是朱嫣在他跟前,他就会常常想笑,按捺不住。有时,甚至不仅仅是想笑,更想伸手去碰碰她发间的绒花。
他正慢慢藏下微翘起的嘴角,忽听得面前的朱嫣小小地惊道“五,五五殿下你的腿方才,动了”
李络面色一凛。
朱嫣正睁大双眼,死死地盯住李络的双膝,仿佛上头生了什么花儿似的。她一边盯着,一边喃喃道“是我瞧错了吗方才五殿下的腿动了好一下子”
李络目光微微飘走,淡淡道“是你瞧错了。”顿了顿,李络的目光飘荡得更远,声音很空渺,“我自少时起便双腿不能行走,如今早已习惯了。虽哪儿都去不了,但有书本在手,便如行万里路,也不算无趣。”
朱嫣一听,且惊且疑。
李络说的这么正正经经的样子,难道当真是她看错了
可是,就方才李络忍不住笑的那一会儿,他的腿真真切切地动了一下,她看的是那样分明。只是这一瞬过去的如此快,她一眨眼的功夫,就没动静了。
她怔怔地盯着李络的腿,眉心结起,心底有波澜起伏。
如果
如果李络的腿有了好转的迹象,可以动弹,甚至日后可以重新行走,那是不是意味着
他不必守着那方宫墙与轮椅,也可以去看看外头的景色了马球场上绿草如茵,他也可以策马驰骋,与旁人并辔齐驱了
“五殿下,我觉得我没看错。”她认真地说,“殿下的腿是不是有点儿好转了”
李络目光上瞟,语气淡然“不曾好转。还是那样儿吧。”
朱嫣打心底觉得李络的话有鬼。
这眼神,不是有鬼才怪呢。且他在自己面前,是极有可能骗人的。你瞧他一次次的骗人还少吗先骗了柳先生,说他的功课不是她撕掉的;又骗了陛下,说自己去梅林中救他;后来还骗了福昌殿下,说他抢走了她的发簪
他也许就是喜欢在她面前骗人。
朱嫣目光一转,心底有了个小主意。她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说“那也许是我看错了吧。冒犯了五殿下,还请恕罪。”说着,她抬头看了眼杨柳外头的芙蓉池,道,“嫣儿出来的太久了,兴许福昌殿下和皇后娘娘都着急了,这就要失陪了。”
李络点点头。
她屈膝行礼,转身便走。没两步,脚一崴,人斜斜向着一旁倒去,口里小声惊呼道“哎哎”
朱嫣原本已设想好了当真摔在地上时会怎样的疼,但她最终还是没跌下去,而是被李络伸手扶住了。
“走路怎么不看着一点”他问。
“嗯”朱嫣撇撇嘴,眸光微微一转,小声问,“五殿下是怎么过来扶住我的动作倒是迅敏。”
李络喉中的话一噎。
他要扶着轮椅过来,当然赶不及扶住她。情急之下,便前倾了身子,这才堪堪接住了这粗心的丫头。可如此一来,却叫她看出端倪了。
李络松了手,淡淡道“还能是怎么过去的就这么过去。”
朱嫣扭头一看,李络好端端坐在轮椅上呢,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她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了,可又总觉得哪儿不对劲,现下里,只觉得憋得慌。
好半晌后,她绞着自己的衣带,心有不甘地道谢了“谢过五殿下相助。”
李络侧过眸,道“举手之劳罢了,嫣儿也与我客气”
正说着,朱嫣忽听得杨柳帘外头传来了李淳刚毅的声音“表妹,你怎么与五皇弟待在一块儿”
朱嫣抬起头,就见得大皇子李淳与罗凝霜一前一后走进了杨柳林子里,罗凝霜手里还提着一个兔子模样的风筝。李淳负着手,目光落到李络身上,轻轻一凝。
五皇弟
从前不觉得,现下一看,他倒是有些非同凡响。现下父皇看中他,令他如换了个人似的,倒叫自己不敢轻视了。
只可惜,终究是个瘸子。
李淳冷哼一声,再瞧见朱嫣挨着李络站着,眼底不悦之意更为明显了。他道“表妹,少与他来往,省的叫母后与福昌知道了不高兴。”
朱嫣瞧瞧李络,再瞧瞧李淳,表情收敛起来,乖巧地行礼说是。
这一瞬,就像是一簇开的肆意尽兴、蓬勃招摇的桃花,在眨眼的功夫里,花瓣就倏忽翻卷起来,余下乖乖巧巧一个骨朵,并蓁蓁的叶片,只等着路人摘赏了。
她提着裙摆,小步行到了李淳与罗凝霜的身旁。李淳最后意味深长地瞥一眼李络,便背过身去,带着两人朝着芙蓉池走去。
三人穿过杨柳边,朱嫣余光瞅见芙蓉池边的杨柳丝丝低垂,似美人新妆初成时的,脑海里不禁想起先时自己与李络说过的话来。
“五殿下瞎说什么呢我不过是恰巧路过此处罢了,何来特地这一说我瞧见这里杨柳景色好,这才过来看看的。不是有诗说,什么亚夫营畔柳濛濛,隋主堤边,隋主堤边什么来着”
“亚夫营畔柳濛濛,隋主堤边四路通。至于下面两句是什么,我就不告诉你了,你自己去记。”
她想起李络的话,忽而有些好奇“亚夫营畔柳濛濛,隋主堤边四路通”的下两句是什么,但她偏偏就记不起来。思来想去,她扭了头,问身旁的李淳道“大殿下,嫣儿想向您讨教一句诗。”
李淳道“你说。”
“亚夫营畔柳濛濛,隋主堤边四路通的后两句,是什么”她面有苦恼色,“是不是写杨柳景色的我原本是知道的,如今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心痒痒的难受。”
李淳听了,面上不禁带起一片笑意“是攀折赠君还有意,翠眉轻嫩怕春风。”说罢了,英俊的脸上便是一副宠溺的样子。
朱嫣愣一愣,脸不由腾的红起来了。
这首诗的后两句竟是竟是这样的。
前两句明明是在写柳,后两句便是笔锋一转,想要折柳赠君了。她眼巴巴地跑去和李络念这两句诗,就显得她好像好像对他舍不得似的。
她是傻子么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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