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氏瞧着手里的匕首,就觉得不大对劲。
当初太后娘娘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最后被五殿下拿来送给了自家闺女。要说这里头没什么门道, 她是绝不信的。再想起先前朱嫣扭扭捏捏说的话, 什么“别与大殿下说亲了”、“也不是非嫁大殿下不可”, 万氏的心底就有些数了。
万氏将匕首交到马嬷嬷手里, 不动声色地坐下了,道“这五殿下好端端的,怎么将清冰这样名贵的宝贝送给你了嫣儿, 这是怎么回事”
朱嫣额上有冷汗, 面庞上却依旧巧笑嫣然“母亲, 兴许是五殿下不知这宝贝价值几何。您瞧,我也不是只当这是柄普通匕首”
万氏道“你这话诓诓外人尚可,拿来蒙母亲可就轻狂了。”
朱嫣叫苦不迭“母亲, 我与五殿下当真清清白白的呢。”
万氏问“你当真没对那五殿下上心”
朱嫣连忙摇头,懊恼道“怎会母亲未免太看轻我了。他性子不好,又烦人、又多事的, 哪个女子会喜欢他呢我在宫里见到他了,也是绕道走的。”
万氏端起茶盏,眉眼一动, 若无其事地淡淡道“嫣儿原是这般讨厌五殿下的。我还当你这小丫头心思动了,想着替你说合说合。既然你烦他呢, 就算了吧。”
朱嫣闻言, 愣了一下, 心底有微微的悔意。
母亲原是这个意思她没想到母亲这般好说话
当下, 朱嫣就结结巴巴道“母亲,我说的烦,也不是那样的烦。他虽然性子不好,倒是个可以说话的,比大殿下脾性要好点儿”
“哦”万氏挑起眉来,问,“这儿就咱母女两个,关起门来说话,也不怕旁人听着丢脸。嫣儿,母亲仔细地问你了,若我要替你说合五殿下,你愿不愿”
朱嫣的嘴张了张,不知如何作答,一张脸涨的通红。
说愿,她不乐意,觉得自己吃亏。说不愿,她也不乐意,觉得还是自己吃亏。最后,她侧坐过去,小声道“母亲,这些男婚女嫁之事,您怎么一个劲地追问女儿呢”
别家不都是父母做主,女儿在旁听着就够了。母亲倒好,一个劲追问她对李络什么意思
她的脸正热烫着,忽听得一声脆响,是万氏将茶杯盖儿重重合上了,手劲大得很。朱嫣一抬头,就瞥见母亲一脸冷色,眉眼俱是霜意。
“母亲”她有些诧异。
万氏探听出了她的心意后,便不再和颜悦色了。她淡淡道“嫣儿,若你心里头装着五殿下,那母亲告诉你,趁早断了这念头吧,省的以后心底难受。”
万氏的语气转的那样快,便如春风直转入冬日里似的,叫朱嫣有些接不过来。朱嫣绞着袖口,不解道“母亲是何意”
“他与你,不甚相配。”万氏简单道。
朱嫣茫然四看一阵,道“母亲,五殿下与大殿下并未差了多少呀。论才学,他定在大殿下之上。他的诗歌文章,女儿都是亲眼瞧过的,说是满腹诗书也不为过。论品行,他至少没如大殿下那般,见一个爱一个,今日凝霜,明日凝雪的。还有,最近陛下可是宠他宠得紧”
万氏耐心地听她说完,唇角微扬,道“可五殿下他双腿有疾,无法行走。”
一句话出,屋子里便静了下来。墙角一盆白栀子落在灯影里头,细嫩的花瓣纤纤地开着,法身清净,如积素雪。
朱嫣眼眸微动,想反驳,却又无从下口。
没错,李络确实双腿有疾,也许这一生,都只能坐在轮椅上头。
单单是这一个病瑕之处,便足以毁了他这辈子的人生。同样身为皇子,李络兴许才学更甚李淳、容貌更过李固;不仅如此,李络还得宠于陛下,有着纯嘉皇贵妃这个生母。可这一切的种种,却因他双腿有疾,都变得无用了。他不能行走、不能策马、不能外出,甚至不能有子嗣。
而这一切,最终会令他与帝位遥隔两端。
不如说,他能好端端地做个不被欺负的普通王爷,都已是奢望了。
万氏慢条斯理端起了茶,从容淡然道“他这辈子,就只是个轮椅上的瘸子了,你常在宫里,也该知道他的境况。嫁他那是傻子才做的事儿。”
嫣儿是她一手拉扯大的女儿,她又怎舍得让自己亲生的宝贝闺女去踏这个火坑,赔上自己的整个青春,把一生都葬送在阴郁的长定宫里
一个母亲,自然是希望女儿过的风风光光、快快乐乐的。嫁给一个瘸子,嫣儿怎么会幸福日后整个京城都看嫣儿笑话时,她再哭也来不及了
朱嫣安静了片刻,咬咬唇,小声道“是个瘸子,本也没什么。”
万氏听了,心底有些诧异。这个女儿她了解,打小便极是要强,年纪小小的,就发了誓定要做皇后姑母那样的人上人。若是她当真嫁给五殿下了,那可就是把先前的念想都弃之不顾了。这样大的转变,也亏得那五殿下有本事
不过,纵是朱嫣不在乎五殿下双腿残疾,万氏也有法子叫她断了念想。
“嫣儿,你是不是想着,你不在乎五殿下是否双腿有疾,也不在乎他与那个位子有没有缘分”万氏也不恼,只慢慢地拿帕子按着嘴角,“你心底是欢喜了,但你有没想过,咱们朱氏一族会如何”
朱嫣闻言,微微地愣住了。
万氏含着皱纹的嘴角徐徐浮出一片淡笑,道“咱们朱家世代簪缨,可你父亲、哥哥在朝上也是万般不易。朝上事多务艰,叫你父亲掉了多少头发。你皇后姑母虽脾气傲,心眼儿也重,但到底还是愿意递话的,这么多年来也帮了家中不少。前时你哥哥想揽出缺,便是你姑母说动了陛下。这京城里呐,哪一家高门朱户不是阖府拼着命去往上走又有谁是容易过的姑娘家自也是推脱不了。你姑姑虽是皇后,可她也有老去的那一日。届时,六宫之主换了人,罗家女拿了宝册凤印,你说,她还会不会让朱家的女儿再嫁进宫里头去”
这一番道理下来,朱嫣听得怔怔的,心里忽的酸起来,喃喃道“母亲,女儿明白的。”
万氏伸出手,仔细摸着朱嫣的手背,叹口气道“你若能做将来的皇后,也能帮上你父兄不少。”
朱嫣的手娇娇白白的,似一块杏花豆腐,指甲盖圆嫩鲜亮。万氏瞧瞧朱嫣白净细嫩的手指,再看看自己的手掌纵是每日里都香膏药脂的保养着,但到底是风华已逝,瞧着皱纹横生了。碧玉的扳指扣在上头,就像跨在沟壑上似的。
万氏想,其实她也不是那么在乎朱氏的门楣,这些面子话都是说来诓诓嫣儿的。朱家少出一个皇后,还能当真倒了不成朱家能否再上一层,她不在乎,真的不在乎。可她家嫣儿生的这样娇贵,金喂玉养的,唯有皇后的凤座才配得上;便是没有后位,也得是个尊尊贵贵的王妃娘娘。若她当真嫁给一个瘸子,那后半生又当怎么办
嫣儿是个狠心的,自己愿意陪那无宠的五皇子蹉跎,但她这个做母亲的不愿。要想压住嫣儿的心思,便只能拿家门来压了。
万氏将朱嫣的心思猜的很准,果然,朱嫣安静了良久,眼睫忽闪忽闪的,琥珀似的眸里几要闪出细细的水光来。好半晌后,她低声道“谢过母亲教诲,女儿心里记得了。”
万氏见好就收,眉头舒展着笑起来“好了,不说这些不高兴的。马上就是你的及笄礼,礼服已经做好了,这两天你先试试,看看合不合身,还有没有要改的。咱们家嫣儿,及笄那天定是整个京城最漂亮的姑娘。”
朱嫣也露出笑来,点点头“好,明日就试。”但是这笑有些缥缈,眼里含着瓢泼的雾。
外头有婆子扣门,道“夫人,老爷回来了,路上碰着了大公子,两人一道来的,都过影壁了。”
“回来了”万氏起了身,对朱嫣道,“你父亲和哥哥回来了,走罢,去前头见见人。许久没见了,他们也想你想的紧。”
朱嫣抿唇一笑,乖乖起了身。
朱嫣的父亲朱敬观是个性子淡薄的人,整日里忙着朝上的事,与一双儿女说话比万氏要少些。他对规矩看的极重。小时候朱嫣贪玩,摔坏了书房里一方砚台,便吃了父亲好大一通教训。子继父习,朱嫣的大哥与父亲朱敬观也是一般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的重规矩礼教,说话刻刻板板的,如块木头似的。
不过,这父子二人性子虽淡薄,对朱嫣却是打心底里疼爱的。见了她,也是一阵唏嘘欢喜。只可惜朱嫣心事重重,在父亲与哥哥面前便不如从前那样爱说话了。
等到终于叙旧罢了,朱嫣才迟迟地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她坐在南窗边,瞧着外头的一汪月色,只觉得眼里雾蒙蒙的。
琴儿听着外头窸窸窣窣的虫鸣,小声问“小姐,天晚了,要不要安置了”
“我再坐会儿。”朱嫣说,“想事呢。”
“小姐可是在想大殿下的事儿”琴儿小心翼翼地问,分毫不敢提李络。
“是呀,我在想着大殿下呢,”朱嫣垂了眼帘,声音淡淡的,“我在愁呢,大殿下若是叫我做侧妃,而不是正妃,那可怎么办呢要是大殿下当真这么辜负我,那我可是要伤心的。”
她低头,恰好瞧见两滴滚圆的水珠子啪嗒落下来,在裙上氲了两个墨点子。于是,朱嫣喃喃道“你瞧,我是当真伤心极了了。大殿下怎么能想着叫我做侧妃呢他怎么能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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