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儿, 这就是一个梦, 梦是假的。在梦里抱你一下, 你也不吃亏。”
朱嫣睁着双眼,偎在男子的胸膛里,怔怔的, 脑袋还不大转的过弯来。耳朵贴着人的胸口, 隐隐听到擂鼓似的响声咚咚、咚咚, 是人的心跳声,很平缓地敲入她耳中来。
深闺女儿,却这样倚在男子怀中。如果这不是个梦的话,她恐怕要被母亲、父亲,被皇后姑姑好好地罚一顿了。抄宫规、背家戒还是小的, 最怕的就是跪祠堂和打藤条了。那祠堂的地这么冷,跪半个时辰膝盖就彻夜的疼;藤条寸把来长,抽起掌心啪啪的响, 第二天准叫人皮开肉绽,握不了笔。
想起藤条,她的额上就有薄汗, 口中不由有些畏惧地喃喃“这, 这当真只是个梦吧”
耳旁传来李络安慰的声音“这当然是个梦。”
朱嫣眨了眨眼, 呢喃说“对对对, 李络根本没法走路;而你的两条腿这么健健康康的, 所以这一定是梦, 是我还没醒过来呢。”
李络淡淡地笑起来“是。嫣儿说的都对。这是梦。”
既然是梦, 那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朱嫣长舒一口气,从他怀中起来,皱着眉说“既然是梦,那也就不分什么尊卑贵贱了。在我的梦里,你还要比我高一头,没那个道理。”
李络点头“你说的是。”
“那有件事儿,我想做很久了,”朱嫣说着,左右捋起了袖口,抿着唇盯紧了李络的面颊。
李络好看的面庞微微一凝,他有些疑惑地问“想做什么”
朱嫣伸出两只手,一左一右,掐住了李络面颊上的肉,向外一扯,口中喃喃道“我早就想扯扯看了,你这脸皮到底有多厚,是不是比宫墙还要厚十倍怎么次次都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
就连在这梦中也这般不要脸,好端端的,竟然敢来抱她
李络那张俊美的脸在她手底下被扯的圆圆的,变了模样,颇有些滑稽。他眉心结起来,一副说不出话的样子,但到底没怎么阻拦。等朱嫣扯够了,松了手,他的面颊上已被扯出了两团红。
“原来也没那么的厚”朱嫣甩了甩手。
李络摸了摸自己的面颊,微微叹了口气。就在这时,珠帘外头传来了“笃笃”的敲打声,那是先前与暗卫约好的暗号。李络知道,自己不可再久留了,便从朱嫣的床沿边站起来。
朱嫣有些诧异“李络,你要走了”
李络点头,说“你这一觉睡得有些长,一会儿就该醒了。”
朱嫣攥了攥枕巾,连忙道“我才眯起眼这么一会儿,哪里算的长久离礼开还早得很,大可以再睡上半个时辰。”
可李络却只是淡淡一笑,道“我见过了及笄的你,也就够了,这就要走了。”
她微张了口,不知该如何再挽留这个梦。片刻后,小声地问“我好看么”
“好看。”
如此一来,她也满足了,阖了眼眸靠回床帐上。耳旁听得一阵轻悄悄的脚步声,又是吱呀一声门响,然后便是一片寂静了。等她再度睁眼,屋中再无旁人,只有螺母屏上一丛红梅,开的落寞。
她起了身,坐到了妆镜前,对着铜镜一照,瞧见自己鬓上玉蝶振翅如飞,可爱得紧。
碧纱橱那头传来砰砰咚咚的响声,是琴儿慌不择路地扑了出来,跪在地上,惊慌地问“小姐,您、您没事吧五殿下,五殿下他”
五殿下他竟出现在了小姐的闺房里这可真是叫人吓破了胆。可五殿下那个侍卫实在是力气大,把她按在帘子后头,把嘴捂的严严实实,她是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所幸,五殿下只是说了几句话便又走了。但即使如此,这也够叫人胆战心惊的了。
朱嫣见琴儿慌张地跪在地上,侧过头翩然一笑,道“琴儿,你也睡着了”
“啊”琴儿不解她的反应,又慌又惊,问道,“小姐说什么呢五、五殿下他”
“你也睡着了,也梦见了五殿下。”朱嫣十分笃定地下了判定,“好了,如今你睡醒了,就该好好干活了。马上礼开,还不过来帮我再梳一下头发”
良辰一到,便是及笄礼开时。
朱府宴厅前,宾客满座,芳树垂阴。在座者有王侯公伯,亦有命妇王妃;乍一眼望去,只见得翠鬓香罗,朱衣紫带,落在高檐画栋之中,说不尽的荣华。
朱敬观四面拜臂拱手,道“小女阿嫣,承各位宾友厚爱,康健顺遂长至十五之年。今洗旧妆而芳被服,梳高鬟而贯以笄;望日后更行端柔,性添敏慧,不堕我朱氏门楣。”
诸宾客闻言,纷纷笑而祝和,更有人拊掌相赞。在这片恭贺之声里,及笄礼的正主便从屏风后头慢慢地步出来。
窈窈窕窕一个美人儿,鬟叠巫山云,眉惹湘江水;一袭胭脂色堆花长襦裙,裙摆儿波似的摇开,彷如夕光洒落在上头。众人见了,都是屏息惊赞,不敢眨眼。
他们虽早知晓朱家的阿嫣生的漂亮,可谁知她盛装打扮,竟是如此光彩照人,堪得上冠绝京城四字。一些个闺阁女儿见了,不由暗暗低下头,又酸又羡。
万氏立在屏风侧,见众人目光惊艳,心底不由暗暗舒畅着。她这个女儿可不一般,连宫里都已摸得如鱼得水,京中哪个贵女可相比
这样想着,万氏心满意足地望向朱嫣,却见她眼底眉梢有一缕暗暗的笑,绕着眸底秋水,唇边波光,像是趁着方才偷吃了一颗蜜糖。
万氏看着,不由暗暗好笑这小丫头先前不还心事重重呢如今竟又欢喜起来了。不过一个及笄礼,嫣儿倒是好满足。
“十五及笄年,如花娇云开。右司大人有女如此,当真是福气。”
“右司夫人,我家那姑娘若是有阿嫣一半容貌,我也知足了。”
“喝酒,来,喝酒”
朱府内是一片锦绣重重的热闹,门外头却寂寥多了。隔着街巷口,一抬赤盖的轿子停在那里。轿前站了个高挑男子,发上一顶斗笠,笠缘垂下青纱来,叫人瞧不清他面容,只见他一袭群青色云纹锦袍,锦靴银带,腰上佩一柄剑。
“殿下,是时候回宫了。”一名侍卫见他久久望着朱府门前,不由低声地催促。
他扶着斗笠点头,道“嗯,走罢。横竖已看过了想看的。”
侍卫还是有些忧虑“殿下,那朱家二小姐若是得知您身体无碍,会不会说与岐阳宫人知晓”
李络勾起唇角,道“她不会说的。不过,我反倒怕她怨我一直瞒着她。”
侍卫听了李络的话,有些答不上来,好半晌,憋出来一句“五殿下仁厚,旁人定然不会有所怨言”。
李络摇了摇头,道“罢了。她迟早会知道的。”父皇打算在祭天大典时恢复他的身份,届时,不说朱嫣,便是整个天下都会知道他李络身子康健,乃是纯嘉皇贵妃之子。她要生气,那也没法子。
这样想着,李络上了轿子。
朱嫣及笄的次日,宫中便来了个内监,请她的父亲朱敬观过岐阳宫一叙。明面上是说朱皇后请兄长说家常话,但偌大皇宫谁都清楚,这是要商定大殿下与朱家二小姐的婚事了。
朱敬观是朱后的亲兄长,对岐阳宫自是熟门熟路;甚至无需谨姑姑在前引路,便知悉岐阳宫的每一条路。但无论来了几次,规矩却都是免不了的。该等便等,该拜便拜。
“娘娘,右司大人到了。”谨姑姑在帘外欠身通传时,朱敬观便抟着袖站在廊里等着,目不斜视。
他与朱皇后是亲兄妹,也知悉她的性子她重天家规矩、重上下之差。她先觉着自己是皇后、是一国之母,其次才是朱家的女儿、他朱敬观的妹子。因此,在她面前,须得恭恭敬敬摆出对皇后娘娘的态度来。
好不容易,才听到竹帘后头传来朱后的声音“请哥哥进来吧。”
如是,竹帘打起,朱敬观弯了身跨入贤育堂内。炎夏时令,屋里换了藤簟竹榻,北牖轻开一线,吹入翠竹凉风。朱皇后着一袭银红宫装,高髻如云,凤钗摇光,眉目里尽是雍容。
“臣朱敬观见过皇后娘娘。”
朱后虚扶一下,道“不必客气,掌座。”
谨姑姑设了乌木高椅,又将贤育堂门扇合上,人退到了帘后头。朱后捻着团扇慢摇,道“昨日嫣儿及笄,本宫差人送了一整副及笄礼,也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朱敬观道“皇后娘娘所赐,嫣儿定然喜欢。”
皇后唇边微有笑意,道“她自小聪颖,又颇有美名。想来及笄之后,定有无数人提亲。不知哥哥可有合意相中的”
这都是客套话,朱敬观心底清楚。他呵呵笑道“不过是三四等人家的小辈,尚未有合意的。”
皇后点头,说“既如此,那不如便按先前所说,将嫣儿许给淳儿。这头我们说合好了,本宫便请皇上下旨赐婚,令嫣儿风风光光地出嫁。”
她说的含糊,只提“赐婚”,不说正侧,但朱敬观可不敢含糊。早先听夫人说起罗凝霜的事儿,他已是心有警觉,今日更是如此。
只见朱敬观笑眯眯地抚着胡须,问“不知皇后娘娘所说的赐婚,是打算给吾儿怎么个分位她性子倔,若做不得正妃,那这事儿,恐怕成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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