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嫣与大皇子的亲事吹了, 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在岐阳宫里很是飘飘扬扬地传了一阵子。但在岐阳宫外, 此事倒是没法引来旁人的注意了。比起朱嫣的亲事, 眼下五皇子双腿康健的消息传得更快些。
阖皇宫的人,都光顾着凑长定宫的热闹, 争先恐后地想看看五殿下是怎么一回事。只可惜,陛下很快便下了一道旨意, 说五殿下大病初愈,旁人不得前往惊扰;那些个想要上门的, 全都被拦在了门外头。就连朱皇后, 也只在李络来请安时见过他一回。
李络来请安时,朱皇后清楚地瞧见他确实双腿康健, 行走无虞了。现下的李络, 无论是外貌, 亦或是行走的姿态,都与常人无异。甚至可以说,他有着旁人难及的气度, 从容、冷淡,波澜不惊。
也许,他会成为李淳登上皇位的威胁
这个念头, 在朱后的心里结成了一团麻, 慢慢长成了一块心病。
七月七日便是乞巧, 照本朝习俗, 无论是未出阁的少女,亦或是嫁了人的妇人,都要在今夜穿针引线、祭拜织女娘娘。宫里头本就女人扎堆,这样的时令,自然是好一阵热闹。
朱皇后提前叫宫人布置了岐阳宫,在中庭设下了祭桌,上设红绒绸布,摆上时令瓜果与五子小吃,如莲藕、芝麻、桂圆、红枣等,再奉上两坛玉液佳酿并香炉高烛,供织女娘娘享用。此外,还设了戏台,叫各宫的娘娘们来了坐下先听戏,再祭神,想的极是周到。
待暮色一降,便见得各宫的主子袅袅婷婷地来了;銮舆娇盖,一抬接一抬在岐阳宫前停下。如这样由皇后所举办的宴会,是只有各宫的主位娘娘才有机会赴的,譬如那关雎宫的裕贵妃,再譬如良庆宫的荣妃、甘泉宫的成妃,大多是跟了陛下十几年的老人了。其余的么,都只是各自在宫里头摆桌设坛,各归各祭拜。
朱嫣在岐阳宫待久了,也在朱皇后的宴席上得了一席之地,能跟在福昌公主后头坐着。她简单地打扮了一番,就乖乖巧巧地到席位上候着,听福昌公主差遣。
福昌公主靠在高脚椅上,指着刚进宫门的裕贵妃母女,凑过来与她嬉笑耳语“你瞧四妹妹穿的那身衣裳,是不是去岁流行的花样她可真是寒酸,一匹布料穿两年”
朱嫣抬眸一看,裕贵妃正领着一双儿女娉婷上座。四公主提了裙摆,矜矜骄骄地坐下了,她穿了一身胭脂色撒花长罗裙,颜色娇艳,花色也亮眼。这一身很是衬她,但福昌公主显然很瞧不起,想着法子都要贬低几句。
朱嫣笑笑,柔声道“可不是么这偌大宫里,哪位公主能与殿下您相比”顺着福昌公主的心意说话,这活儿她再擅长不过了。
约莫是察觉到有人在讥笑自己,四公主扬起那张白润的鹅蛋脸,飞了一记眼刀过来。福昌轻嘁一声,讥讽道“哟她还知道自己会被人笑呢”
说话间,各宫的娘娘们都坐下了。放眼望去,一片层鬟叠翠,蝉翅松松。妃嫔们或手持凉扇,或捏着巾帕,等着岐阳宫的主人家出来。
只听一片钝响,北向儿的十六椀花门吱吱地开了,谨姑姑与几个小宫女打起应夏的竹帘,搭手请主子下来。朱皇后一手拨弄着发髻,步下台阶来,随口道“乞巧是小姑娘的日子,咱们几个宫中的老姊妹也不过是凑个热闹,一道听听戏、说说话也就算过了。前些时日是谁说想听四婵娟来着今日本宫便把戏班子叫了来。”
见皇后到了,诸妃嫔黑压压起身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都起来吧。”皇后在上首坐下了。
裕贵妃搭着把手款款坐下了,眼神儿轻瞟,菱唇一启“四婵娟是成妃妹妹想看吧皇后娘娘倒是体恤姊妹,将成妃妹妹的随口一句话记得这样紧。只不过,这乞巧么,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怎么也不听点儿应景的”
成妃与裕贵妃不大对付,闻言便以团扇掩面,颇有怨气地说道“听点应景的一整个月的日子里,陛下能去关雎宫二旬,这宫里头的姐妹哪个不是日久不见天颜,和牛郎织女似的,这还不够应景陛下不曾雨露均沾,贵妃娘娘怎么也该劝着点。可贵妃倒好,不但不帮着劝,还见天的脑袋疼、心窝疼,把陛下往关雎宫里哄。皇后娘娘倒也是宽允,竟容你这样放肆”
裕贵妃的脸色一凛,当即就有些不好看。
眼看着几个妃嫔又要开始针锋相对、你酸我刺的戏码,福昌暗暗打了个呵欠,扭身对朱嫣悄悄道“嫣儿,你去前头问问守门的太监,齐家的小公子来不来”
朱嫣听了,心道一句“异想天开”。这是乞巧节,又不是什么上元节,那齐知扬怎么会往宫里扎当然是守在家里,陪在双亲膝下吃饭喝酒了。
但能有个借口溜达出去,不在这儿听成妃与裕贵妃你来我往、尖酸挑拨,那也是好的。于是朱嫣乖乖地应了,躬身离座。
她进了转廊里,便听到戏台上的四婵娟咿咿呀呀地开唱了,婉转的戏腔与咚咚的梆子响,将裕贵妃那尖尖的、不饶人的嗓音盖过去了,倒没那么烦了。廊里无人,一阵清静,也没有脂粉熏香味儿;夏夜的清风徐徐吹来,衣衫鼓起,好一阵舒坦。
朱嫣放慢了脚步,慢慢行过转廊。未几步,却撞上了一个男子。
“朱二小姐,这么悠悠闲闲的,是要上哪儿去呼口气爽快爽快”
这轻浮的声音甚是耳熟,朱嫣立即辨别出来了是二殿下李固。她抬头一看,果真如此,李固正站在五六步之遥的地方,手里摇一柄折扇,眯着眼睛打量她。李固着一身华服,一袭靛青鹭鸶纹的圆领袍子,四角都细细绣了缀边儿;腰悬双佩,玉色瞧着便是上好的。这一身锦衣落在他身上,却不大合适;也不知是近来酒色过度还是如何,李固的面色瞧着便有些虚浮。
朱嫣对他从来是退避三舍的,见他堵住了自己的去路,便侧过身去道“回二殿下的话,嫣儿奉福昌殿下之命,去瞧瞧可有客人没到的,好回禀给皇后娘娘。”
李固嗤笑一声,步近了她,问道“这事儿也不急罢这宴会无聊得紧,左右不过几个女人扯嘴皮子。嫣妹妹倒不如留下来,与我多说两句话。”
朱嫣又退一步,道“二殿下,您别忘了,裕贵妃也是皇后娘娘的座上宾之一。若说这宴会只是女人扯嘴皮子,让裕娘娘听见了,岂不伤心”
李固却不以为意,刷的一合折扇,拍了拍掌心,冷眼道“先前你与福昌在说些什么话竟惹的我四妹妹不高兴了,特地叫我过来给她出出气。”
朱嫣笑道“我与福昌殿下不过是在商讨如何招待客人罢了,若是四殿下听错了,那也没法子。”
李固又嗤笑“你当我是傻子福昌能这么老实我看你就是不知道痛”罢了,他竟然轻浮地将合拢的折扇伸过来,试图挑起她的下巴,“啧啧,让我瞧瞧,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儿大皇兄娶不到你,真是他没有福气了”
朱嫣的眉心一皱,手飞快地拍开了他的折扇“请二殿下慎言。”
她的劲头有点大,李固的折扇险些脱手飞出去了。他握紧了折扇,有些不高兴,冷笑一声,道“怎么你嫁不成大皇兄,就把气头撒在我身上”顿一顿,他更讥讽地笑道,“要我说,你倒不如跟了我,怎么着都能做个侧妃了你虽嘴巴说话难听,但这张脸瞧着还是不错的”
“二皇兄,宴会早已开始,你在这儿做什么”
就在此时,李固的话被一道清泉似的嗓音打断了。
李固轻怔,侧头一望,顿时暗恼起来“哟,瘸子不瘸了,也出来透风了”
岐阳宫门前,李络正跨过门槛,朝着转廊上来。他淡着面色,一双眼如含山雪,朝李固逼视而来。虽同为皇子,但他比李固高一些,竟叫李固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从前李络一直坐在轮椅上,他竟从不察觉李络是如此高大的人。
李固见李络步步行来,脸上强笑一番,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五皇弟,你如今倒真是能走能跑,和过去大不同了。但就算你现在双腿好了,你也不过是个宫女儿生的皇子,能翻到哪里去既然你生母那样卑贱,你就别指望能在我面前抬头”
像是为了应证自己毫不在乎李络似的,李固自顾自地扭头,用手去搭朱嫣的脸庞,轻飘飘地说起浮气之语“怎么样嫣妹妹,你考虑一番大皇兄嫁不成了,但你也能嫁我”
“啪”的一声响,李固的手腕被人牢牢制住了。
李固皱眉,试着挣了一阵,那只钳制住他的大手却是巍然不动。李固羞恼地抬起头,却看到李络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侧,淡淡道“岐阳宫中,不可放肆。”
李络的眼神光落下来,便如一阵寒冬的雪,叫人冷至了骨子里。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