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嫣出青帐的时候, 耳朵根被万氏扭得有点儿发红。
她别别扭扭地捂着自己的耳朵, 想起刚才母亲作势捏她耳朵的样子, 心底就委屈。
“一忽儿不嫁, 一忽儿嫁,你这心思比六月的天变得还快”万氏咬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得亏你及时说出来了,若不然母亲这头去回绝了,你这辈子都别想再嫁给人家了”
朱嫣揉着耳朵倒抽一口气, 小声抱怨“母亲的力气真是有点儿大了”
但是, 话到最后,她又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草场上传来一阵击鼓之声, 咚咚如雷。朱嫣抬头眺望, 便见得花旗招展, 文臣武官俱在陛下的御帐前云列聚集。秋风飒飒而过, 天云之下,草场广阔无际。
“好了, 咱们要去陛下跟前了。”万氏拱手自青帐后出来, 眯眼儿望着御帐的方向, “宴会就要开始了, 男子狩猎, 咱们妇人家只能坐着赏赏歌舞了。”
朱嫣点头, 乖巧地跟上了母亲的脚步。
万氏的脚程快, 朱嫣一个没留神, 便与母亲拉开了距离。但因知道御帐在前方,她也不着急,只慢慢地走着。
“朱嫣。”
就在此时,她听到一声熟悉的女声。侧身一看,原是许久未见的秦元君。
自迁到延康宫后,朱嫣就再没有见过秦元君了。此时一瞧,她身着烟杏色梅枝纹锦裙,面上薄施脂粉,容色比从前更招展精致许多,也更春风得意的模样。料想应当是朱嫣走后,她在福昌殿下跟前一人独大,因此才显得如此顺心吧。
“原来是元君小姐。”朱嫣抿唇一笑,客客气气道,“宴会就要开始了,不知元君小姐有何见教福昌殿下身旁离不了人,您请长话短说。”
秦元君皱眉,很恼烦她的态度,道“我才是福昌殿下身前伺候的伴读,你早已不是岐阳宫的人了,就少在那儿张口闭口指手画脚了”
朱嫣闻言,叹口气道“好。既如此,那我不说就是了。”
秦元君勾了勾嘴角,说“朱嫣,我想你恐怕还不知道吧你最看重的东西,就要被我拿走了。”说罢了,她眼底掠过一丝得意的光,语气也高昂起来,“你怎么求也求不得的婚事,将要落在我的身上。”
朱嫣有些疑惑,喃喃道“我怎么求也求不得的婚事”她定睛一想,眼帘瞬时抬起,“你是说,你要嫁给大殿下了”
秦元君慢悠悠道“虽还没下圣旨,但已是八九不离十。我与你关系这么好,迟早会让你知道,不如今天就告知了你,也省的你日后怪我瞒着你。”
朱嫣微微愕然,不由道“我倒是真的没想到”
皇后姑母为大殿下挑选侧室时,从来都是有的放矢,只选取对登位有利之人。秦家家世虽也不错,可秦元君的父亲是最擅骑墙头之人,皇后姑母绝不会将大殿下的安危托付于这等人身上。
若此事并非皇后姑母所愿,那便极有可能是秦元君的主动出手。
朱嫣越想,思绪越沉。她这副表情,取悦了秦元君,叫秦元君心中暗爽不已,忍不住以袖掩唇,低声地笑起来“嫣儿,瞧瞧你这副震惊又难受的样子怎么很奇怪大殿下原本也不怎么喜爱你,你走了,他自然就瞧上了别人。你若是连这都接受不了,真是枉费了你在宫中待了这么久。”
朱嫣摇摇头,道“元君,话虽如此,但我并不难受,让你失望了。”
秦元君嘲讽一笑,道“不难受你就可劲儿地装吧。整个岐阳宫都知道,你心底只有大殿下,自小想着嫁给他。如今得知他要娶别人了,可不是难受得紧而且”秦元君眉头一挑,声音愈发高扬,“你日后会嫁给谁呢虽不知是谁,但定然是我未来夫婿的臣子。”
“”
“这将来,我夫婿为上,你夫婿在下,已是定数。”秦元君慢慢说完,长舒了一口气,冷冷地瞪向她,“我从刚进宫起就讨厌你,你总是一副自己聪明,别人蠢笨的样子,殊不知你自己才是最愚钝的那个”
朱嫣暗暗觉得她不可理喻,侧身道“既然你讨厌我,那我们便没什么好说的。我心仪之人并非大殿下,也不会因他另娶旁人而难受。言尽于此。”
“别装了”秦元君暗暗恼火,恨不得将她那副淡然的表情从脸上撕下来。
朱嫣为什么假装出一幅平淡无谓的面孔来她是多么想看到朱嫣恼怒发狂、嫉妒不得的模样可这人死到临头了,都输得如此彻底了,还非要做出这么一副令人作呕的样子来
秦元君气得胸口发疼。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女子雍容的嗓音“元君,可说完话了该走了。”
秦元君侧头一看,朱皇后携着儿女正立在远处,一袭锦服缀金点玉,华美万分。纵使皇后先前被陛下勒令在宫中养病一段时日,可如今盛装打扮一番,却依旧是端庄雍容,不输从前。
秦元君心知不可久留,连忙扭身行礼,道“元君这就来。”
朱嫣也低身向着旧主行礼。偶尔一抬头,她瞥见皇后立在远处,目光冷然地落在秦元君身上,就像是一柄夹杂着冰的刀刃。这目光朱嫣很熟悉,也令她的心微微一惊。
眼看着秦元君起身要走,朱嫣忍不住上前,突然握住了秦元君的手。
“你做什么”秦元君被她的举动惊到,下意识地想甩开,怒道,“别碰我你想耍什么花招”
朱嫣将另一只手也扣上去,心跳如擂鼓,假装说姐妹小话的模样,凑到了秦元君的耳旁,小声道“要小心。”
“你说什么”秦元君皱眉,一副迟疑的样子。
“我说,你要小心。”朱嫣郑重地对她说罢,慢慢地松开了秦元君的手。
然后,朱嫣朝着皇后的方向屈膝一礼,告辞而去。
秦元君看着她的背影,心底烦躁至极。想起朱嫣刚才故作姐妹亲热的模样,她忍不住甩了甩手掌,才退去心底的厌烦与恶心。
她行到皇后身旁,朱皇后笑道“方才嫣儿都与你说了什么我瞧你们两个感情还似很好的模样。”
秦元君心底冷哼一声,忍不住想在皇后面前上朱嫣的眼药,于是便作委屈道“她叫我小心点,别惹了她的碍眼之处我不过是想与她问问近况如何,太后宫中可有不便,她便这么对我”
朱皇后闻言,轻慢地笑起来“嫣儿呀还是老样子呢。”话语间似有什么弦外之音,这令秦元君的心底微微满足。
看样子,皇后娘娘是不大信赖朱嫣了,若不然,语气不会这么淡薄。
一行人朝着御帐的方向行去。宫女在前打着香笼灯炉,依仗华耀一如从前。朱皇后于前呼后拥之中,侧头对身旁的李淳道“淳儿,母后有一句话,要你记在心中。”
李淳正抬头忧烦地张望着草场风光,闻言停下脚步作揖“母后请说,儿臣定会铭记在心。”
“好,”朱后怜爱地看了一眼李淳,伸手抚了抚他的鬓角,扬起的尾指上,玳瑁护甲所镶的猫眼石煜煜生辉,“你是嫡长子,母后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扶持你。从过去,至以后,母后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你。”
李淳将头埋得更深些,回答道“儿臣明白。”
朱后交代罢了,见他如此承诺,满足地点了点头,冲宫女太监们扬手,道“走吧。”
仪仗继续前行,朱皇后若有所思。
如今陛下对自己厌烦之至,恐怕是已知悉一些旧日往事,由此才对岐阳宫生出厌嫌。兄长身在御前,恐怕也已悉知此事;为免惹怒陛下,兄长不惜断尾自保,与自己划清界限,另投其他皇子旗下。
现在的她已如海中孤岛,孤立无援。此时若再一味莽撞,只会落个玉碎下场。倒不如以退为进,先稳下陛下之心;留得青山在,不惧无柴烧。
凡事皆无定数,只有利益相关。若世间只余一个李淳,她不信兄长还会将赌注掷于其他皇子身上。
岐阳宫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御帐前。高高支起的金色御帐四周垂落着赤红的锦缎,花旗迎风招展,锦桌绫台按照与席者的品阶一应排开。
“陛下到”
众臣入席后,皇帝便自御帐中缓缓步出。裕贵妃娇笑着搀着帝王的手,显然先前在御帐中与皇帝相谈甚欢。
“宴会上有番邦来的舞姬献舞,听闻她们的舞蹈极为奇异,贵妃从前不是也爱跳舞不妨多看个一二眼解解闷。”皇帝哈哈大笑着,与身旁的裕贵妃说话。眸光一瞥,瞧见朱皇后低头在旁行礼,皇帝面上的愉快之意便散落了,声音也陡然转冷,“皇后来了啊,坐吧。”
裕贵妃心知陛下最近一看到皇后就心情不好,连忙上前哄道“陛下,臣妾虽已不是小姑娘了,不过若要跳舞,那还是得心应手的。陛下若是想看,臣妾什么舞都能跳。”
皇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年纪一大把了,还折腾这些做什么也不知羞”
裕贵妃闻言,脸青一阵白一阵,有些尴尬地退下了。
皇后行礼罢了,起身坐上了自己的位置。帝后二人,国之父母,并肩坐在最上首。朱皇后早就习惯了这个众人之上的位置,此时也泰然得体,端庄沉稳。
“陛下,今日虽是行猎家宴,不过,臣妾却有些家国之话想与您说。”皇后捧起一盏酒,雍容笑着,奉给自己的夫君。
皇帝没接,有些不高兴,道“都知道是家宴了,还说什么家国之话后宫妇人,能懂些什么”
皇后虽被斥责,却不慌不乱,道“陛下,臣妾以为,几位皇子皆已长大,也是时候设立国之储君,以安民心了。”
皇帝一听,心底大抵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十有八九,是要最后一搏,当着众人的面进言,让李淳做太子。
可纯嘉的账摆在那里,这事儿是想都不要想的。她如今能留着个后位,已经是冬日前最后的风光了等朱敬观说动群臣,答应令络儿做太子,再迎娶朱家的女儿,那这个皇后也就不必留着了。
皇帝正这么想着,另一头的皇后已然笑道“臣妾以为,五殿下李络才学兼备,又有德仁,还是纯嘉皇贵妃之子,最合太子之位。”
五殿下李络才学兼备,又有德仁,还是纯嘉皇贵妃之子,最合太子之位。
席下的秦元君陡然抬起了头,目光震惊,不能自已。
“这怎会这样”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