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闭嘴后, 篝火四周便再无人言。夜色沉沉,厚云高掩, 星河也黯淡无光。不知何处的秋虫魆魆叫唤着,恰成了萧萧夜风里唯一的寂响。
不知过了多久,那验尸的嬷嬷终于来回话了。
“陛下,奴婢几个已查验过秦小姐通身上下。”几个老嬷嬷恭恭敬敬地跪在了下头。
“可有什么异常的”皇帝问。
几个老嬷嬷彼此对视一眼, 为首的嬷嬷端上一锦盘,道, “回陛下的话, 除却遗信之外,秦小姐还在衣领之内缝入了此物。”
“衣领之内”皇帝有惑色, “这没事儿做, 往衣领之内缝东西藏起来干什么”他接过老嬷嬷呈上之物,却发现那是一条冠带, 上缀一颗细小金珠,雕工细致, 极为难得。皇帝暗觉此物眼熟,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只皱着眉反复翻看着。
一旁的裕贵妃瞥见此物,面色陡然突变, 半句不敢多言。
她的心咚咚跳起来, 眸光死死落下, 在心底道怎么回事
陛下手中的这条冠带, 乃是她的长子李固之物。李固性好奢侈, 喜金玉之物;偌大皇宫之中,也独有李固会将这等华贵之物饰在冠带这般微末之处。如大皇子李淳那样爱名声的,从来都不会选择这等饰物。
为什么死去的秦元君身上,会缝藏着固儿的东西
“朕想起来了”这头裕贵妃正在心惊肉跳地担心着,那头的皇帝已隐约唤起了回忆,“这似乎是固儿的东西。秦家的小姐,怎么会将固儿的冠带缝在自己身上”说罢了,皇帝的面色一凝,瞥向裕贵妃的目光有些冰冷了。
原本正惑然含恨的副都御使闻言,眼前一亮,脑中如有一根线,迅速将所有的事儿串联了起来。他当即膝行向陛下,哽咽道“陛下您还不明白吗玷污小女、谋害五殿下的元凶,正是二殿下李固是二殿下玷污了元君,元君不敢得罪于人,便将这条冠带藏在身上,作为证据二殿下担心事情败露,便想杀死元君以灭口,又能嫁祸于五殿下,这实乃一石二鸟之计,太过高明”
二殿下担心事情败露,便想杀死元君以灭口,又能嫁祸于五殿下,这实乃一石二鸟之计
裕贵妃听着这番话,肝胆欲裂。
“副都御使,你你”她咬咬牙,有心反驳,可心中却颇为心虚。
李固确实是那等于女色上毫无规章的男子,瞧上了漂亮的姑娘,便定要搞到手上。他若当真与这秦家的丫头有过来往,这也并非不可能。就连裕贵妃这个做母亲的,也没法确认这事儿到底是真是假。
可就算李固与这秦家的丫头有过来往,他又何至于会用杀害秦家丫头的事情来嫁祸于李络固儿从来都是直来直去的,又岂会做这等麻烦之事
裕贵妃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她忿忿不平道“陛下,单单凭一条冠带,怎么能说是固儿犯的事呢要说于太子之位上有争,岐阳宫的皇后娘娘,难道不是嫌疑最大的那个吗”顿了顿,贵妃信誓旦旦道,“没错,一定如此皇后娘娘定然是想借机除掉李络,好为大殿下腾出位置来”
她这番话说的尖锐铿锵,但皇帝只是冷淡地瞥了她一眼,道“贵妃,皇后可是亲举络儿为太子之人。她若要害络儿,何必与朕提议让络儿做太子这岂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贵妃愣了愣。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了今日皇后的诸多作为皇后主动举荐李络做太子,而自己却为了固儿做太子而出言相争;李络被指为杀死秦元君之人时,皇后多番出言相助李络,而自己则对着李络落井下石。
两相对比,谁都会觉得,皇后与李络关系亲好,而自己与固儿,则是暗害李络的那个元凶
可可她当真不曾那么算计过
裕贵妃的心跳的极快,生怕今日就要被扣上一个谋害李络之名。她绞着手帕,道“臣妾不信固儿会做这等蠢笨之事,还请陛下莫要轻信小人挑拨言辞”
副都御使怒道“贵妃娘娘,你是想说老臣之言,不足为信吗这事实已摆在此地,罪无可避若非您与二殿下设计谋害五殿下,又怎会在今日频频出言挑衅,字字句句,皆要逼五殿下于死地”
“你”裕贵妃气坏了,在心底暗骂一声“老东西”,怒道,“本宫怎知有人欲将这桩罪名加在固儿身上本宫不也是想为了你的女儿讨清白么”
一老臣、一贵妃吵架,令皇帝的耳边嗡嗡作响。他坐了下来,面色极沉。恰在此时,一旁的朱皇后款款笑起来,道“陛下,臣妾亦是这样觉得的。不过一条冠带罢了,也不足以定论。不如派人去搜一搜二殿下与贵妃妹妹的关雎宫吧保不齐会有什么证物呢。”
裕贵妃闻言,更是气得胸口发疼了。关雎宫是她的地盘儿,被她整治得铁桶一块的,皇后想翻出什么物证来又能翻出什么物证来
“父父皇”
就在这时,李固的嗓音,忽而自下首传来。一直在旁偷听的他,骤然听闻皇后要派人搜寻关雎宫,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连忙跪下,吞了吞唾沫,道“儿臣这条冠带,早已遗失多日,儿臣也不知道如何会去了元君小姐手里。但但搜寻关雎宫,却是万万不可的这样一来,母妃在宫中的声名,又当摆在何处还请父皇看在母妃的份上,莫要这般大动干戈地伤和气”
裕贵妃见儿子阻拦,心中颇有些不解“固儿,你怕什么咱们又没害五殿下,又怎会当真有什么物证”关雎宫在她手下,外头进来的人都要洗脱了三层皮,她不信皇后还能往她的地盘放什么“物证”
李固见母妃如此笃信,心中暗暗叫苦不迭。
诚然,母妃将关雎宫上下把持的严严实实,皇后确实不大可能放什么假的物证进来。可可是
小青儿的尸身,还在后院的井里。
李固酒后失手,将小青儿这臭丫头给扼死了;他怕裕贵妃察觉,便将人丢进了井里头。因裕贵妃对关雎宫进出都看的严,将这么大一个死人带出去,势必会被裕贵妃察觉,因此李固便将小青儿一直留在井中,未曾管过。这事儿知道的人少,唯有他与妹妹四公主。四公主是断断不可能说的,他也瞒着母妃不曾讲过。而裕贵妃,至今都不知道此事。
他千不怕万不怕,只怕父皇一时兴起,连带着那处封闭已久的枯井也翻开了。
李固额上冷汗涔涔,面色刷白,再度恳请道“陛下,请三思。母妃好歹也是一宫主位,搜宫这样大的事情,让母妃的颜面放在何处”
他这副做派,反倒叫皇帝愈发怀疑。当下,便不再犹豫,对苗公公道“叫人回皇宫去搜吧。”
李固闻言,悚然大惊,目光剧转起来,在心底思索着对策。若非为了瞒着母妃,他早就将那叫小青儿的宫女的尸首给处置了;可正是因为不好叫母妃察觉,才一直把人塞在井里头;四妹妹至今还拿这件事儿来要挟他。
可如今,他人在西郊草场,便是想再做什么来补救,那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此次搜宫,就算不曾找出他玷污秦元君、谋害李络的证据,单单是小青儿的尸体被翻出来,那就足够叫自己与母妃脱层皮。李固甚至开始怀疑,打从一开始,那幕后之人便是这样设计的
至于幕后之人是谁
李固目光陡然如雪亮,刷得逼视向了一旁的朱皇后。而对方只是面色淡然地望着众人,未有分毫的波澜。
皇后皇后
闹了一个晚上,皇帝早就累了,抬手开始赶人“秦爱卿,朕也知道你委屈,但朕今日委实是累了,想要个安生。你们便先下去,回营帐中各自待命吧。”
说罢了,皇帝便倏然转身,朝着御帐走去。李固浑身是汗,面孔发白地瘫坐了下来,喃喃道“真是好狠的心思”
朱皇后淡笑着看了他一眼,搭了谨姑姑的手,也翩然离去了。
人群散尽,篝火也渐熄了;原本热热闹闹的狩猎宴会,早早便结束了。西郊草场上,群帐无言,谁也不敢发出声响。
朱嫣回到自家女眷的青帐中,便见得母亲万氏端正坐着,拿看冤家的眼光看着她。朱嫣一看到母亲这种神情,就知道母亲是要训话了。
“母亲。”她很老实地跪了下来。
“怎么回事啊”万氏挑挑眉,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嫣儿,你方才在御前说了什么话母亲不曾听错吧和五殿下共乘一骑你倒是厉害得紧呢。”
朱嫣眼珠子一转,干笑道“嫣儿这不是不忍看五殿下被污蔑,这才出手作证,好叫五殿下洗脱嫌疑呢。说话是说的夸张了点,但有用就行。”
“夸张”万氏的眸光上下扫来扫去,“我看根本没夸张吧嫣儿不是说,你虽不想嫁给五殿下,但为了让父兄在前朝不为难,为了报答朱氏门楣,这才勉为其难地愿意嫁给五殿下了怎么母亲方才在外头听着,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啊”
朱嫣心里暗道一声不妙,呵呵干笑起来“哎呀,母亲,您还不知道女儿嘛”
万氏竖起眉头,伸手弹了一下朱嫣的额头,斥道“是我是知道你这丫头,就是嘴硬喜欢便喜欢了,还装什么劲头呢怕母亲生你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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