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内, 正是一派丝弦婉转的景象。成妃在堂里摆了宴桌,左右排开七八张锦凳,当中众星拱月置着一盆兰草。这兰草经冬不零, 入秋则愈绿且茂,如今便被成妃拿了出来,当做宴客的由头。
厅堂两头, 一溜排开四五个姑娘,俱是如花的年纪,娇滴滴、粉莹莹,环肥燕瘦,各有风姿。此时此刻, 这群待嫁的闺中女儿,正争着与成妃说好话。
“成妃娘娘, 灵云先时与您说过的白玉养颜膏, 一年才得一斛。母亲叫我全都拿来宫中, 献给娘娘您呢。”
“成妃娘娘, 去岁柔儿与姐姐入宫小住时, 曾与您一道赏枫。也不知何时能再与您旧景同游呢”
一群姑娘, 你一句我一句,说话说得好不热闹。只是成妃身旁空出的座位, 始终没等到它本该所属的主人前来, 终究让姑娘们有些落寞。
明明成妃娘娘已经派人去请五殿下了, 怎么过去了这么久, 还不见五殿下来呢
坐在末首的姑娘, 忍不住理了理鬓发,颇为期待地向着宫门翘首以待地张望起来。这一瞥,她便察觉到门外有宫女太监停下銮舆的背影,她顿时心中一喜。
莫非,是五殿下来了
可这份欢喜还未持续片刻,宫女的通传声便打破了她的念想。
“太后娘娘驾到”
不是五殿下,而是太后娘娘。
门外的姑姑这般一唱,原本正坐在首位言笑晏晏的成妃,表情倏忽便一变。
太后
太后娘娘怎么来了
太后多年不曾出过延康宫,插手这后宫中的事情了。如今怎么忽然来了甘泉宫
到底是自己名义上的婆婆,成妃不敢怠慢,连忙带头起了身低头行礼“见过太后娘娘。”成妃一起,她身后的一群姑娘自然也不敢坐,紧着慢着也都乌压压起来蹲福了“太后娘娘金安。”
成妃低身蹲了好一阵子,脚有些酸软了,都不曾听见太后叫起,心里简直是纳闷坏了。等她终于有些立不住了,方听见太后道“起来吧。哀家听闻你这儿热闹,便想带着身旁的丫头来瞧瞧。嫣儿,你也坐吧。”
成妃听见“嫣儿”这个称谓,心底咯噔一声响,当时便抬起头来看,果见得朱嫣正跟在太后身旁,顿时心底倍感不妙。
朱嫣可是陛下亲自定给五殿下未过门的正妃。她如今跑来自个儿宫里了,能为的是什么事左不过想坏了自家姑娘们与五殿下的姻缘罢了。
成妃心底有些暗恼朱嫣与太后来的不是时候,但面子上可不敢摆出来,只是下了座,将首位让给了老太后,又在一旁恭敬奉茶道“太后娘娘许久未曾来甘泉宫了,妾身如今瞧见您凤体安康,心底高兴的很呢。朱二小姐亦是,这头请坐吧。”
位置统共就那么几个,朱嫣坐下了,少不得得另一些原本有座的姑娘起身。这末尾的少女便倒了霉,只能恨恨咬着唇,和宫女儿似地在旁陪站着了。
朱嫣落了座,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她本就生的出众,人这么一笑,更是如芍兰似的美,叫在座的千金小姐们都有些羞惭了。
坐在成妃身旁的少女,是成妃自家的侄女儿,姓狄,闺名唤作灵云,瓜子脸蛋,水氲似的眉目,着一袭海棠红撒花长罗裙,质如春花似的,也是少女之中容貌最姣好者。她从来最亲近成妃,也历来常于宫中走动的。此刻见朱嫣来时气派大,她心底不由便有些不服。
这朱家的阿嫣,虽是定下了的五皇子妃,可五殿下到底喜不喜爱她,也根本没个数儿。她狄家的门楣在京中虽不算顶顶尖,却也是出众的。若五殿下当真来了,指不准更欢喜谁呢。
狄灵云忍着翻眼皮的冲动,低头撇着嘴看面前的杯盏。
她这头心底正不服着,耳旁却忽听得朱嫣问道“这位是狄家的三小姐吧前时你姐姐的及笄宴上,咱们好像还说过一回话呢。”
狄灵云闻言,正想答一句“不大记得了”,耳旁却又听得一道慢悠悠的嗓音“问你话,你也不站起来答,懂不懂规矩”竟是老太后在一旁懒懒散散地开了声。
太后可比朱嫣要可怕多了,狄灵云心头一跳,急急忙忙站起来回话“朱二小姐,灵云已不大记得了。可是你记错了”
“哦”朱嫣挑了眉,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道,“狄三姑娘的父亲是京中四品的行走,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狄灵云闻言,面庞陡然泛起菜色。这朱嫣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狄家有那么多高官重臣,怎么偏偏只说她那个混的不如意的父亲
狄灵云勉强笑了笑,道“是呀,确实是四品的行走。不过为民求福祉之人,从不在意这些权势高低,灵云都已习惯了。”
她刚说罢,便听得下首有人在笑。狄灵云低头望去,竟是本家同宗的堂妹狄月婉正掩着嘴小声地笑着,这让狄灵云好不恼火。
笑什么不就是父亲的官位低了些么又有什么差的
狄灵云回罢了话,刚想坐下,就听闻老太后拉长了声音,道“谁准你坐下了坐没坐样,站没站姿,也不知道家中是如何教的。你便一直站着,练练仪态罢。”
太后这话说的轻描淡写的,狄灵云额上却是涔涔汗下。自个儿在大庭广众之下一直站着,岂非丢人丢的要死且太后亲口说自己仪态不端,若要传出去了,那更是叫人看笑话了
可太后这么说,狄灵云不敢违抗,委委屈屈地闭了嘴,老实站着了。
她这么一站起来,下首的堂妹狄月婉好似眼底眉梢里笑意更甚了,颇有幸灾乐祸之意,令狄灵云好不气恼。
狄月婉在家中素来与狄灵云这位堂姐不大对付。两人这回来甘泉宫,都是抱着与五殿下说上话的心愿来的,自然是彼此不服,看不顺眼。如今一个在太后那吃了憋,另一个自然心头高兴得紧,甚至盼着太后再施些重的。
“这位穿桃浦色衣裙的小姐有些面生,不知是哪家姑娘”狄月婉正在心底暗笑着,冷不防听到朱嫣问起了自己。她连忙抬头,却见得朱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个儿,眼底如有轻蔑的冷光。
这般的眼神,狄月婉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那就是岐阳宫的福昌殿下。那是半年前入宫时她不小心在宫道上与福昌迎面遇了个正着,因不识福昌的身份,叫福昌公主狠狠地把她发作了一顿。
如今一看朱嫣这笑意,狄月婉顷刻便回忆起被福昌殿下羞辱的不妙回忆来,心底便有些难堪。
她起了身回话道“我双名月婉,父亲乃是御前的翰墨专使,与朱二小姐您的兄长也有些交情。说来,朱家夫人与我的母亲也是沾些亲故的,咱们指不准也有些渊缘呢。”
狄月婉一番话说罢,心底已略略有些得意了。堂姐狄灵云的父亲官位低,这便是她最大的丢人之处;可自己则不然,与朱嫣沾亲带故的,总不能被她看低了去吧
果然,朱嫣淡淡地颔首道“我想起来了,原来是月婉小姐。”
一听她这么说,狄月婉便悠然放高了身段,与朱嫣如友朋似地说起话来“朱二小姐,既然父兄相熟,咱们便也是知根知底的好姊妹了。改日里,不如一道趁着秋冬好风光,去赏赏雪,看看梅罢”
狄月婉这么说罢,心底便觉得很是得意。
这满堂的女子,还有谁能如她这般,与五殿下来日的正室互称姊妹堂姐狄灵云可就办不到。
“赏雪看梅还是罢了吧。”却听朱嫣的声音中,略有一丝淡淡的嘲意,这是从前她跟在福昌公主身旁时惯常说话用的口气,“所谓梅呢,还是要与美人同赏,才算是风雅。月婉小姐的话,还是算了吧。”
此言一落,堂中竟然想起了稀稀落落的笑声,就连一直杵着丢人的狄灵云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狄月婉还有些未回过神,不明白这些身份不如自己的少女们,如何敢当着她的面笑出声来,此时满头皆是雾水。
狄灵云见她茫然,好心道“朱二小姐的意思是,堂妹你不够漂亮,她瞧不上眼呢。”说罢,便吃吃地笑起来。
狄灵云这话说的直白,狄月婉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再看到朱嫣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狄月婉心头怒火腾起,怒道“以貌取人,这便是朱二小姐的品性”
朱嫣挑眉“是呀。你没说错。”
“你”狄月婉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坦诚地认下,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先前备好的言语都失了用处,如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没劲。
朱嫣笑笑,悠悠道“月婉小姐,你瞧我这人,以貌取人,嘴巴也坏,可见是不好当做姐妹来相处的。为了您自个儿好,日后也最好别进一家子门。月婉小姐可明白了”
狄月婉险些没把嘴气歪了。
朱嫣拐弯抹角的,意思还不就是那一个想说她狄月婉不配做五殿下的侧室,也不配与朱嫣这个正室称姐妹呢瞧她这副傲然的模样,尾巴都快翘上天了,也不知她哪里来的胆子,越过五殿下便这么做断论了
狄月婉正在心底懊恼,忽听得外头的宫女通传道“五殿下到”
竟是一直迟迟不来的李络,终于到了甘泉宫。
众贵女闻言,目光纷纷一亮。就连难堪当头的狄月婉,心头也燃起了一阵希望。五殿下来的恰好,正可让他瞧瞧,这朱嫣是如何欺压旁的姑娘,飞扬跋扈、无法无天的。
于是,狄月婉拧了拧眉,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色来,喉中也有隐约哽咽之意。正欲开哭,她耳中就听得李络的声音传来“祖母,您也在我听闻甘泉宫阖宫的人都在欺负嫣儿,怕她受委屈,便赶来瞧一眼。”
狄月婉愣住了。
等等
谁,欺负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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