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络被立为太子的旨意, 很快便传遍了朝野上下。
此前朝中便早有传闻皇帝属意李络为太子, 因此这道旨意并不出朝臣的意外。虽尚有一批人不愿拜服,言语间仍旧暗指李络于前朝之事上经验不及李淳, 可圣旨一出, 便是木已成舟,他们亦无可奈何。
后宫之中,皇后本就对此事甚为赞许, 而原本最喜跳出来横插一脚的裕贵妃, 却因二殿下出京的事儿焦头烂额, 自顾不暇,再也没空管上这许多了。
朝野前后, 竟在此时有了片刻的宁静。
陛下显然是准备已久, 圣旨一下,礼部便上折自书诸事已准备完善,只待吉日一至, 便可举行册封大典。这样快的准备速度,便是用脚指头想也知道, 陛下一定是与礼部事先通过了气, 这才能提前将册封典礼的仪式准备得如此之快。
霜月中旬十四日, 册封大典于巍和宫举行。
依照本朝俗例,三品上为臣者并王家宗室, 皆需前往观礼。反倒是朱嫣与后宫中的妃嫔姊妹, 不在席位名单之上, 只能在后宫中干瞪眼, 等着外头传消息进来。
一些琐琐碎碎的流程,诸如“太子到了巍和宫”、“太子着石青海波袍、佩青金高冠”、“执礼的太监捧着宝册过去了”,经由凑热闹的太监宫娥之口,慢了数拍,流入后宫众人的耳中。
朱嫣坐在静太妃支起的叶子牌桌上,始终是心不在焉的。尤其听得外头隐隐传来响鼓声声、高呼吉利之响,便更坐不住了。
她也想如太后一般身临册封大典,最好能近前瞧着李络接过太子宝册、接天地之授命的模样,可她到底只是个官家小姐,身份不够格。
因无心打牌,她早被静太妃与舒太嫔杀了几个回合,就连临时上桌凑数的金瓯姑姑,都比她打的要聪明。静太妃瞧出她心不在焉,也没苛求,恰好乐得过一把庄家的瘾头。
不知过了几时,延康宫外忽然来了个太监,张口便道“朱二小姐,太子殿下有请。”
她刷的从牌桌上起了身,急忙下了台阶凑过去,问“是寻我过去吧”说罢了,便从袖中取出一块碎银,递与了这小太监。
小太监搓搓手,笑着纳下了赏赐,讨好道“太子殿下请您去长定宫叙话。殿下虽人还在典礼上,但一会儿便回来了,请您先行一步。”
朱嫣扭头看一眼静太妃,静太妃捧着茶,不耐烦地摆摆手,道“你去就是了。我还能拦着你呀”
“谢过太妃娘娘。”朱嫣笑起来,紧着叫琴儿为她取来披风,提着裙摆便出了延康宫门。
因宫中人都在凑巍和宫那头的热闹,有事没事的,全往巍和宫去了,指望着在外头能张望见一二眼册封太子的风光,日后满了年岁放出宫了,也有了吹嘘谈资。以是,平日常有宫婢的巷道上,反倒是清清闲闲,空无一人了。
太子虽称东宫,可这亦不过是别称。李络得封为太子,照旧居于长定宫。朱嫣来的地方,也是长定宫。
这地方她熟络的不能再熟络,已不知来了几回。日后嫁给李络,恐怕还要长久住在这里。
一跨入门槛,便瞧见庭中那棵老桃树。如今是冬日,这桃树凋了枝叶,只余下光秃秃树干,一副沉眠模样。但朱嫣知道,待春日一来,天光一暖,这棵桃树便会抽出新的嫩芽,开出满枝桃瓣来。
“见过朱二小姐。”她进了宫门,便有个颇识相的小太监向她行礼。
虽说从没见过朱嫣,但光看她的长相,还有跨进长定宫来那副理所当然的架势,新拨来伺候的宫人们便都能猜到她的身份了除了将来的太子妃,朱家的二小姐之外,别无他人。
“起来吧。”她一拂袖,身后的琴儿很是大方地递上了一点碎银,柔笑道,“这位小公公,日后还要叫你多行些方便呢。”
朱嫣从来出手大方,到了延康宫里银子没地方使,更是囤下来不少。如今有了使唤地方,给的自是豪爽,反叫领到赏钱的宫人满目发亮,受宠若惊。
“谢过朱二小姐。”他打两下袖口,又急着想趁应公公不在时,于未来的太子妃面前混个眼熟,便忙不迭道,“小的姓伍,叫小喜。有什么事儿,二小姐差使小喜去做就行。”顿一顿,又打着手将她向里头引,“朱二小姐,您请坐下来喝杯茶。太子殿下说了,您不是外人,里头坐下便是。”
朱嫣点头,上了前屋的台阶。
一进屋,她便听到一阵翅膀扑棱的轻响。旋即,便是一声清脆的鹦鹉学语“恰巧”
朱嫣
“恰巧胖了胖了”
她面色骤然一变,抬头向屋内望去。却见窗棂边的低栏上,悬着一只鸟笼,内里豢着一只翠羽红冠的大鹦鹉,正拍着翅膀瞎叫唤。
“胖了胖了”
小喜公公见状,凑上来为她介绍道“二小姐,这是陛下赏给太子殿下的南国鹦鹉,极是聪慧,不仅能学人言语,更通人神慧。咱们几个在长定宫伺候的,常瞧见它能与太子殿下一问一答,颇有妙趣呢您若不信,可教它说两句话试试。”
朱嫣的眼皮一跳,表情非常的不好“我知道这只鸟,也知道它嘴巴厉害。”
早八百年就领教过了不是
呵。还说这鸟通人神慧
意思是说,它说她胖了,还是经过了冷静理智周密齐全的思索的咯
“倒当真是只聪明鸟。”她冷哼一声。
小喜公公喜笑颜开,觉得自己马屁拍对了地方,道“您要不要试着喂它吃点东西这鹦鹉学话,须得以食为饵才可。”
“拿来。”她冷冷地摊手。
“哎,好”小喜公公立刻去拿鸟食了。
鸟食被搓制为一颗颗细小的青绿色丸子,恰好够鹦鹉啄食。她接过鸟食,在这大鹦鹉的面前虚晃了一圈,试探着开口“说句话”
“胖了”
“不是这句”她皱眉,清了清嗓子,以最清晰的口齿教导这鹦鹉说话,“来,跟着我念。李络傻瓜”
为了教鹦鹉说话,她刻意拖长了语调,却惊的一旁的小喜公公倒吸一口冷气。小喜结结巴巴道“二小姐,您,您这,万万不可呀那可是太子殿下,若是叫人知道了,会给您自个儿惹麻烦的”
朱嫣不以为意,瞪他一眼,道“再烦,就把这些鸟食塞你嘴巴里。”
小喜公公闭嘴,内心叫苦不迭。
这位朱二小姐,怎么是这样不怕死的性子虽说她是将来的太子妃,可那位到底是太子殿下,是未来的国君。这可是大不敬呀
朱嫣可不知伍小喜内心在想些什么,犹自在逗弄着鹦鹉。这鹦鹉倒也确实聪明,听她反反复复说了几遍,竟也开始学舌了。
“刘刘杀”
但到底不是什么太聪慧之物,只能依稀学个音,什么也不像。朱嫣不死心,拿着那把鸟食在鸟笼前晃悠着,认认真真地教它“李络傻瓜”
她身后的小喜公公哆哆嗦嗦的,一副后悔不迭的模样,只在心里懊恼怎么就领了这位大小姐进来逗弄鹦鹉。这不是给自己找死呢
正这样懊恼地想着,却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太子殿下回宫”,小喜当即浑身一抖,立马低身行礼,余光已瞥见一道石青衣袍上了台阶,朝门槛跨来。
“二小姐”小喜满头冷汗,想提醒朱嫣太子已经来了,可偏偏她正教鹦鹉教在兴头上,浑然不觉身后发生了什么事儿,还在隔着笼门轻敲鹦鹉的羽毛,“快说呀你这笨瓜,连句李络傻瓜都学不会,你这算什么聪慧”
“嫣儿。它不过是只鹦鹉,何必为难于它”
这淡薄清然的声响自身后飘来,朱嫣的身子当即一僵。
这嗓音
是李络回来了
她的眸子缩了缩,有些不敢转过身去,生怕见到李络那张脸,只得先苦着脸背对他,自欺欺人,假装无事发生。
“哈哈哈哈是谁呀”她的语气有些小忐忑,“我不过是在教鹦鹉说话呢。这鹦鹉,不是挺聪明的”
李络看着她的背影,侧头淡淡道,“你若嫌孤傻,当面和孤说便成了,何必借鹦鹉之口”
听他的自称,朱嫣倒吸一口气。李络这是打算拿太子之位来压人了
李络回来的可真不是时候。明明只差一点,她就能成功教诲这只鹦鹉说话了。届时李络一回长定宫,就会听见有鹦鹉用“李络傻瓜”来恭迎他的大驾,岂不妙哉
“我”她讪讪一笑,道,“哎呀,您在说什么呢”
她决定装糊涂装到底,带着翩然纯真的笑容扭过身来,双眼莹莹无辜地望向面前的人。她已打算好了,无论李络打算如何追究,她都三缄其口,只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鹦鹉学舌不知道,不关嫣儿的事。嫣儿什么都不知道。
李络傻瓜不知道,不关嫣儿的事。嫣儿什么都不知道。
“你做了什么,自己心底清楚。”李络瞥一眼鹦鹉,目光落到了她乖巧的笑颜处,别有深意,“你总是与孤的鸟笼过不去,倒叫孤不太懂了。从前孤养了只麻雀,你奉福昌公主之命,开笼放了。如今养了只鹦鹉,你又叫它说这等话。嗯”
说罢了,他慢慢步近了她。
明明只是那么二三步的距离,却自有威压迎面袭来。大抵是因他今日着石青华袍,冠带缕金,容色愈显高华如雪。无言之中,更叫人不敢多看。
朱嫣本还想再狡辩几句,可一旦对上他漆黑的眼,心头就是一跳,话也不敢说了。
他如今
是太子了。
再不是那个无宠无恩、任由自己欺负的五殿下了。
朱嫣后退一步,表情有些愁“鹦鹉这事儿,我认了。可麻雀那都是什么时候的陈年旧账了不就是一只麻雀嘛太子殿下想要,我再去捉”
“那不成。”他淡淡说罢,慢慢除下受封大典时所佩的黑革手套,丢在一旁,“做错了事,就要受罚。”
他逼得更近,朱嫣已退无可退,紧挨着一排书架子了。她心底敲起警钟来,忙不迭做出后悔的神态,虔诚道“五殿下,过去之事,是嫣儿错了。还请您宽宏一些”
她本指望这等示弱言辞,能叫李络掀过旧账。可他偏不。
“孤说了。”
他凑到了她的耳边,轻声地说“既然错了,就要罚。如今你的身子,属于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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