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嫣说完李络这一嘴,才隐隐约约懊悔地想起来, 这套说辞, 实话还是她先前说过的。
如今自己说李络胡闹,岂不是自打嘴巴
可话都已经说出去了, 那就只能硬着头皮认着。她咬了咬牙, 低声说“我我不管。总之, 我不答应。你都要娶我了,怎可在成亲之前, 偷偷摸摸地跑了”
她的声音里有小小的委屈。
天知道她有多盼着出嫁的那天。可好端端的,却忽然横插进这件事,她如何肯呢
她慢低下头,长睫轻动,眼眶里含着一片雾一样的水气,好像随时会淌下泪来。李络见状,轻叹一口气,伸手摸了一下她额上的发丝, 道“有些事, 我不做, 它也会自己找上我。与其坐以待毙, 不如主动出击。”
朱嫣的面色微怔一下, 在唇喉间开始咀嚼这句话。
“与其坐以待毙, 不如主动出击”她目光一转, 像是想到了些什么, 但眼眶里已有些湿润了。她虽隐隐猜到李络是有自己的计划的, 可她却止不住去担心李络会出事。
这种丝缕绪情,又怎是可以轻松压下的
李络在她额上的手指慢慢下滑,落至了朱嫣的眼角。拇指的指腹一动,轻和地拭去了她的眼泪。“嫣儿,你忘记先前我去朱家时,你答应过我的事情了吗”他问。
“先前答应你的事情”她皱了皱眉,脑海中的回忆被倏忽唤醒。
“那你放心。如果哪天你当真要出京了,我绝不会偷偷乱跑,给人添麻烦。一定老实待在家里,省的叫你担心。”
那日李络忽而来访,说自己夜中做了个叫人不安的梦。她不放在心上,却随口许下了这般的话。如今想来,那都是李络早有意在敲打她此事。
“你”她心底不由有些气,“原来这么早就已做好打算了”
“答应我的事,就不可反悔。”李络笑着说,“同样的,我答应嫣儿的事,也一定会办到。全须全尾地回京娶你,这是一定的。”
他说的这样笃定,想必已是预计好了一切。朱嫣怔愣地看了他半晌后,缓缓地低下了头,像是服输了。
“那好。”她轻声说,“你可是答应了我的啊若是若是不守承诺,得变成秃瓢,一辈子不长头发,同和尚一个样子”
李络闻言,笑着点头。
他的笑意从来很淡薄,如将化的雪。在外人跟前,他又是不爱笑的。如今在朱嫣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难免叫她想多看一二眼。这定睛一扫,更觉得李络神容清隽,不可高攀了。
这正是要娶她的人。她可不能白白放跑了。
她在长定宫中待了好一段时辰,出来时,已没有了先前入宫时的焦急忧虑,恢复作了平常悠然镇定的模样。
宫女给她掌了伞,她从从容容地踏过满宫巷的雪,沿途还去延康宫给老太后问了个安。到出宫的商华门前了,朱嫣一边结着斗篷的系带,一边对等候的琴儿说“回去就帮我准备笔墨,我要写封信去齐家。”
听到“齐家”,琴儿有些吃惊,不由多问了一嘴“小姐,齐齐家给谁那可是咱们家的对头呀”
“齐小公子。”她上了马车,神态很镇定,“哪有一辈子的对头当咱俩的敌人都是同一个人时,那咱们与齐家便不是对头了。齐小公子呀,尤其不是对头。”
李络有他的打算,那她也可帮上一二的忙。
这回李络出京,是应了北将军洪致庭的奏信。皇后姑母若与洪致庭结盟,她能给出的东西极少,统共不过是一双儿女的将来。李淳简单,登基后分权于北将军也就罢了。那,福昌公主呢
洪致庭年过四十,有个妻室留在京中。他为人风流,侧室无数,将妻子冷落京中十余年;如今又干脆拒召不回,干脆连为质的妻子的性命都不顾了,可见他是个薄情男子。这样的一个男子,会对皇后索要什么
想必,是将尊贵、年轻又美貌的福昌公主嫁给他,以彰显其身份超然,地位飞腾;又能巩固与李淳的结盟,在将来李淳登上帝位时,以妹婿的身份分上一杯羹。
这算盘倒是打的噼啪响,但福昌公主她肯吗
福昌公主心系齐知扬多年,满心满眼的只有齐家的小公子。叫她为了李淳,嫁给年龄几乎可以做自己父亲的北将军,她会答应吗
马车轱辘而行,窗外落雪绵绵。朱嫣低头沉思着,在脑海中构思起草了给齐知扬的信。
岐阳宫。
朱皇后步入赏瑞堂时,恰好听见了瓷盏倾覆的清脆碎响。一片狼狈凌乱的哗然之声后,便见得满地碎瓷,茶水横流。宁儿、采芝等宫女跪落在地,大气也不敢喘。宁儿白净的脸上,还有个通红的掌印,高高肿起,十分可怖。
朱皇后冷眼瞥一眼宁儿,示意她们下去。几个宫女见状,忙无声地起了身子,忙不迭退出了这沉默压抑的屋内。
吱呀一声,赏瑞堂的门扇合上了。朱皇后撩起珠帘,步入内屋。沈水香淡,她自小娇养的女儿福昌公主,正抱膝坐在南榻上,沉着脸发呆。
福昌公主的容色是几位公主中最出众的,这也是她被帝后疼爱的缘由她生就肤色玉白,娇眉艳目;素日里,一颦一笑都透着飞扬的光彩。但这会儿,她却全无往日那种金尊玉贵、飞凌人上的傲然了,只是呆呆地抱着膝坐在炕上,眼眶发红。
皇后沉默地在她身侧坐下了,道“福昌,你想好了没有”
见母亲来了,福昌公主的气息忽然剧烈地急促起来。她咬了牙,恨恨道“母后您怎么能将我嫁给那种男人呢那姓洪的都已四十六七了他他算是个什么东西母后您怎能这样”
自打前两日,皇后告知她,要她与身在北境的洪致庭定下婚约,她便已歇斯底里地发了两日的狂了。尚瑞堂中的瓷器杯盏早已被摔了个遍,小厨房送上来的膳食汤补也被她全部拂落在地。整个赏瑞堂的下人,都要挨着她的打骂;就连一向得宠的大宫女采芝,都在阶上长跪了一个时辰有余,膝盖破开了皮,走路都不方便。
可饶是如此,福昌公主还是难以抒泄心中的恨意。
她是堂堂的福昌公主,她要嫁的男儿,只能是京中最好的翩翩佳公子,是齐知扬那样文采飞扬、外貌俊美的好儿郎。
可母后却要将她嫁给洪致庭,一个不在京中的糟老头子
虽说现在只在商谈之中,可或早或晚,她都会被母后嫁给那个洪致庭,这让福昌一思及此事,便肝胆欲裂。
嫁给洪致庭,她会如何
被所有的姊妹嘲笑,被京中人视为笑柄。日日守着一个老头子,被他糟蹋
福昌公主的面色发白,浑身哆嗦了起来。她一想到秋猎时见过的、洪致庭的脸面,想到那可以做自己父亲的年纪的人脸上横生的皱纹,她便止不住地想呕吐。
“母后,福昌不是您的女儿吗”她哆嗦着,满面刷白地询问皇后,“您怎么狠心将女儿嫁给那种男人”
朱皇后看着福昌苍白恐惧的脸,心中何尝不痛惜这是她最为宝贝的女儿,若是有的选,当然想为她挑选一个门当户对的夫婿。可眼下,却已容不了她那样做了。
“福昌,你哥哥如今正是危急关头。拉拢洪致庭,已是我们最后的出路。”朱皇后皱眉,低声地劝道,“你从小敬爱淳儿,又怎能在此时不管不顾呢”
福昌闻言,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哥哥是母后的孩子,我就不是了么”她无法理解,声音嘶哑,“凭什么我要为了哥哥的前路,赔上自己呢母后,我可是堂堂公主呀,怎能嫁给那种男人”
朱皇后见她无法释怀,心底暗暗焦急,却又无可奈何。
福昌的性子,是她一手宠出来的。福昌从小无忧无虑,又岂能知悉人落魄时的难处此时若不拉拢洪致庭,怕是日后岐阳宫的人连性命都要不保了。一桩婚事,又算的了什么
而且福昌到底是女儿,而李淳是儿子,能继承皇位。
朱皇后咬了咬牙,狠下心道“福昌,此事由不得你。你再仔细权衡一番,想想你哥哥吧”
福昌公主闻言,陡然站起,近乎是尖叫着说道“母后,我不嫁您如此狠心,叫我怀疑你是否当真将我当做女儿了为什么母后的心中只有哥哥呢为什么母后从不理会我呢”
“你”朱皇后闻言,心寒至极,“母后何时心中只有你哥哥了你如今年岁渐长,也当知道母后是如何疼爱你的。你怎可说这样的话福昌”
她对福昌这个女儿的宠爱,六宫有目共睹。可福昌却说自己心中没有她,这算是什么睁眼瞎、白眼狼的话
福昌公主却不管不顾地哭叫起来。“我不会嫁的我不会嫁的”她声嘶力竭地哽咽道,“凭什么兄长做不上太子,就要牺牲我他是个废物,那是他的事儿,与我有何干系”
她是决计不会嫁给洪致庭的。
她想嫁的人,从来只有齐家的小公子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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