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房里新上了沏好的茶, 万氏与朱嫣相扶着坐下。丫鬟将门缝渐合,屋内便只留下了母女二人。万氏打量着女儿明艳的模样,心底不由酸涩。
明明不过是出嫁了三日,却觉得已有一秋那么漫长。也不知要过几多日子,才能习惯女儿嫁人的生活。
“嫣儿宫里头, 怎么样”万氏握着朱嫣的手,关切地问道。
朱嫣答说“与从前没什么不同的,左不过是搬到了别处去住, 一切都好。”
听朱嫣说的这么习以为常,万氏忽然想起女儿从前也是在宫里久住着的,还是待在岐阳宫那等地方。如今嫁进了东宫, 也不会手忙脚乱。
也好, 也好。
万氏拍了拍女儿的手背,叹道“旁的事, 母亲也不多挂虑,只怕你在太子殿下那受了委屈。他可曾有过薄待你”
虽说太子瞧起来对女儿一副一往情深的模样, 可天家的男人, 难保不会生那么一点歪歪心思。万一女儿一过门,得了手,他便不珍视了, 这又能上哪儿说理去
朱嫣也知道母亲担心, 忙安慰道“母亲且放心, 太子殿下对我没什么不好的。”
万氏叹了口气, 酸涩道“你在家中娇贵惯了, 就是在福昌殿下身旁那也是千簇万拥的,一时嫁作了别人的媳妇,要伺候夫君与公公,也不知道能否习惯了”
万氏自己也是从做姑娘过来的,在家时何等舒服,出了嫁,到了朱家,瞧着风风光光;可关起门来,还是恼人事一大堆。上头二老身子不好,为尽孝道总得侍奉榻前;丈夫又是个不解风情之人,脑袋里除了公文之外竟是什么都装不住;饶是如此,还得尽心尽力地操持着阖府的家务事。她尚且如此,自己那娇贵的女儿又能好到哪里去怕不是光应付各宫的主子就自顾不暇了。
朱嫣却摇了摇头,道“也谈不上什么伺候,太子殿下从来不会让我做这做那。”
“不曾让你帮着捏捏腿脚、布布菜”万氏有些狐疑。
“不曾。”朱嫣答。
不过,李络给她夹菜盛饭了,这事儿还是别说给母亲为好,免得气到她。
“不曾让你绣绣鞋垫以表心意”万氏嫁进朱家没几日,就被婆婆拉着这么叮嘱了。外头做的衣服终归不称心,还是媳妇儿自己做的合身。为此,万氏熬了不知道几宵灯火。
“不曾。”朱嫣老实说。
“也不曾”万氏卖力地想了想,隐约想起先前自家夫君摔了脚没法走路,她帮着端过脚盆,就问,“不曾叫你帮忙洗个脚”
“还能叫人帮忙洗脚啊”朱嫣大吃一惊,“李络是太子,又不是没手。洗个脚,拿毛巾擦擦的功夫,难道还要我做”
听她口呼太子大名,又说这等放肆不敬之话,万氏吓了一跳,连忙“嘘”了一声,按下了女儿的头,道,“你可轻点声儿,我的太子妃娘娘要是让旁人听到了,免不了好一阵编排。”
“喔”朱嫣迟疑地应了,只在心里道还能叫人帮着洗脚还能这样回头试试。
万氏见朱嫣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渐渐放下了心。
女儿从前在岐阳宫时,几多慎重,和大殿下相处总是一副如履薄冰的模样;可如今却不似从前那般,事事皆要小心、说话戴着面具,显得率真了些许。这样的性子,必然是被人呵护出来的。想来,太子殿下不曾薄待于她。
她叹了口气,道“罢了,瞧你这样,母亲算是放心了。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赶紧去太子殿下和你父亲那头吧。”
“好。”
“记得了,出了这扇门,你就是太子妃娘娘,可万万不可再做出撒娇的小女儿之姿了。”万氏最后慎重叮嘱道。
母女二人最后说了两三句话,便出了门。听闻太子与家主正在屋后的桃林处赏花,便前后地朝着那处去了。
朱嫣正悠悠走着,忽见得前头有个人一阵旋风似地冲了过来。仔细一看,是着姜黄色薄罗衫的堂妹朱妙,正以袖掩面,双目含泪,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迈着细碎的步子,小步小步地往外跑。
“三妹妹”朱嫣迟疑了一下,问道,“你怎么在此处”
朱妙听她嗓音,脚步一顿,随即,那张本就泪莹莹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两只手刷地举起来,捂住了自己的眉毛。
“没什么没什么”朱妙大声说罢,捂着眉毛,如躲避瘟疫似地跑开了。
朱嫣
这堂妹怎么怪怪的
她没将朱妙的事放在心上,跟着母亲到了后园里。一抬眼,就瞧见父亲朱敬观与李络正一道站在院后的桃枝下,两人相谈甚欢。
“嫣儿说是在追蝴蝶,因此跳上来抱了树枝,谁料到她年纪虽小,份量却不轻。咔嚓树枝就折了。内人急着出来看伤,她倒是没什么事儿,但这桃树伤的却大,匠丁来看了也只摇头。”
朱嫣听到父亲正在说的事情,脸皮当时一僵。
怎么回事
父亲竟将自家女儿小时候的丢人事拿出来当谈资,还是说给李络这下好了,李络又知道了一桩把柄,日后有的拿出来嘲笑了
朱敬观说的正在兴头上,听见脚步声,一回头瞧见女儿就在身后,老脸登时有些讪讪,当时便打住了。
“后来么,姑娘长大了,就文静贤淑了。”朱敬观咳了咳,顶着万氏颇有压力的目光,这样对李络道。
李络慢慢点头,说“岳父此言不错。嫣儿确实文静贤淑,是岳父教导有方。”
朱嫣这才冷哼一声,收回了不平的目光。
一家子人在后园坐了会儿,喝了几口新茶,到了近傍晚时,太子与太子妃才离开了朱氏,坐马车回宫去。
过了新婚的头三日,太子与太子妃便要回长定宫住着去了。因此,这一回抬人的小轿没往巍和宫去,而是径直到了长定宫。轿杆一下,朱嫣踏下地来,仰头便瞧见长定宫几经翻修后气派的宫门。
傍晚时夕阳斜照,灿灿金辉洒落于朱墙碧瓦,映得长定宫几如仙门上台。她从前虽来过长定宫无数回,可如今是亲身搬到这儿来住,那又是别样的一番滋味了。
她的行李箱笼早已安置好了,该入库的入库,该搬进房里的进房。长定宫与岐阳宫不同,统共就那么两个主子,腾出来分做了前厅后堂、书斋暖阁,她所住的地方,便是后头的主殿了,挂了道“百味堂”的匾额,俱说是从前纯嘉皇贵妃取的名,后来在大火里烧的七七八八,又重新修葺一新了。
她跨进了宫门,便听得耳旁传来一声热情洋溢的请安“太子妃娘娘,您可算回来了”仔细一瞧,原来是从前打过几回照面的小喜公公。
“你是小喜公公”朱嫣问。
“正是小的。”小喜见她记得自己,很是高兴,“殿下吩咐了,您是主,有什么缺用的,小的一定给完备上。”
自打知道朱家的二小姐要嫁给太子,小喜就铆足了劲在人家面前露脸,想混个面熟,日后也好有路走。这些功夫不算白花,太子妃娘娘一进门,可不是认出了他的脸
李络也下了轿进宫门,见小喜正殷勤地与朱嫣说话,便张口叮嘱道“小喜,太子妃在的时候,你得好好看着咱们庭中的桃树,别让桃树被折了。”
小喜愣住了。
护着桃树
这是为何说的好像太子妃娘娘会把这棵桃树砍了似的。
一旁的朱嫣脸色一黑,表情有点儿不妙。她就知道,就知道父亲说出了她小时候的糗事,李络这就做上文章了
“你”她磨了磨牙,有点想拧李络的耳朵。
“有人心眼小,我怕她会拿这株老桃树开刀。”李络负手,挑眉看了一眼朱嫣,大步朝着堂前走去。
朱嫣的手蠢动起来,差点就想飞到李络的耳朵根上去。
“说什么呢你可给我站住了”她微恼着,小步追上了李络的背影,道,“竟然这样埋汰我,我可生气了你知不知道,我生气了,会有什么后果”
你房里那只鹦鹉完了。
李络停下了脚步,问“你生气了啊”
“是。”朱嫣坚定说。
“那可怎么办”
“你请罪试试,我看看能不能消气。”
“好。”他倒是分毫不在意,“是我多嘴了。”
“你这一点都不诚恳太敷衍了”朱嫣却不满意,“总得做点什么实事,来补偿补偿吧”
“比如说”李络虚心地求教。
朱嫣摩挲着下巴,开始仔细地思索起来她能叫李络做些什么,来让她解气呢
她想了又想,却都没什么好主意。忽然间,她想到了白日在家时母亲万氏对她所说的话“太子殿下他不曾叫你帮忙洗个脚”
她登时就有主意了。
朱嫣勾着唇角,仰头笑了起来“太子殿下,试试看给我洗个脚兴许,我就气消了呢”
李络
还真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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