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药局的人来的很快,顾素未这边刚回到踏灵殿没多久,尚药奉御便带着一位女侍御医到了。
许是考虑到男女之别,那位奉御并未亲自看顾素未的膝盖,反倒是侍御医替她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只是因跪下时过于用力而有一些擦伤外再无其它,才将情况描述给奉御听。
因着是陛下亲自下旨,故而奉御也不敢怠慢,即便只是一点擦伤也详尽记录下来,接着留了些效果上乘的伤药,告知用法后便告退离去了。
知秋将奉御和侍御医送到殿外,回来就看到了靠在软塌上的顾素未手中正拿着一瓶伤药看着。
“送出去了?”顾素未道。
知秋一福身:“奴婢亲自送至殿门外,两位大人似是往紫宸殿那边去了。”
“嗯。”顾素未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下头,并不在意那两人到底是去了哪儿。
倒是知秋,看着她把玩着的瓷瓶道:“娘娘,奴婢瞧着,这些似乎都是上好伤药呢。”
顾素未笑了。
陛下亲自下旨,殿中监亲自去尚药局请人,尚药局又怎会拿次品来?
只可惜,这个药她用不上。
“你一会儿带个宫人,将这些伤药送去绫绮殿。”她说着,将手中的药瓶放回了软塌上的小矮几上,“贤妃娘娘今日跪了这样长时间,想必伤得不轻,这药刚好她能用上。”
“娘娘?”知秋愣住了,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做。
顾素未解释道:“我不过是一点擦伤,不上药也能自己好,贤妃娘娘不同,她在紫宸殿外跪了一个时辰有余,眼下不定伤成什么样,这些药她比我更需要。”
“那您一瓶也不留么?”
尚药局的人留下的伤药有好几瓶。
“我既不用,留着倒可惜。”她说着亲自拿了一方丝绢将那些药瓶包了起来,“去吧,贤妃娘娘若是不愿接受,你便说这是我心意,请她务必收下。”
语毕将丝绢递了出去,知秋连忙上前接了过来。
待知秋离开后,她才对殿内旁的宫人道:“本宫乏了,小憩一会儿,你们退下吧。”
“诺。”
宫人们低声应诺后便尽数退了出去。
霎时间,偌大的寝殿内静得落针可闻,顾素未这才伸手按在了双膝上。
“嘶——”尖锐的疼痛袭来,她不由地倒吸凉气。
适才紫宸殿那一跪她确实伤着了,只是面上看起来并不严重,略有些擦伤。甚至从紫宸殿出来时她都没感到有何不适,可当那位侍御医在为她查看时,她才忽然觉察到应是伤到了内里。
但那位侍御医触碰时她硬是忍了下来,原先不过是不想再节外生枝,后来看着那些伤药,她又觉得若是自己留下一瓶,被贤妃知晓了定然不愿接受了。横竖不过有些疼罢了,想来休息两日便也自己好了。
这样想着,她身子一侧,在软塌的另一边躺了下,当真闭眼小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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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发生的事,陛下并不曾下旨严禁传出,因而华灯初上时,后宫中有心人便知道了。
潇湘殿。
“当真?”听了大宫女的禀报后,赵婕妤柳眉紧蹙,“陛下取消了冬至外命妇参贺?”
大宫女延露一福身:“御前去了人到内侍省传话了,怎能有假?奴婢还听说……”
“听说什么?”赵婕妤见她如此有些不耐,“有话说就是了。”
“诺。”延露这才将自己听到消息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听说原本陛下是下了旨的,让顾贵嫔同贤妃一起接见外命妇,后来似是顾贵嫔自己不愿意,亲自去紫宸殿面见陛下,待她从殿内出来后,陛下便改了主意,取消了外命妇参贺。”
“什么?!”
赵婕妤面色一变,心中滋味难辨。
陛下不仅让顾素未一个正四品贵嫔破格接见外命妇,之后还因她改了主意。
一时间,赵婕妤竟不知作何感想。
在她的印象中,这位顾贵嫔一直都是空有位份却无圣宠,若不是有贤妃护着,哪还能升到贵嫔的位置上来?而自己虽则才入宫三年,却凭着自己手段一路由正七品小仪晋到了婕妤,比顾素未整整高了一品。
这三年来,她从未将对方放在心上,觉着不过又是一个深宫无宠的嫔妃罢了,不足为惧。
可令她未曾料到的是,自打上回陛下身子偶感不适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旁人许是不清楚,但她给陛下送过这么多回吃食,陛下几乎回回都用了。正因如此,御前的人心中明镜似的,知道只要是她送去的东西,必然不会被挡回来,因而那日她午间求见未果后,夜里才想到了叫人做了马思答吉汤送去了紫宸殿。
不曾想,陛下未用便罢了,还因此发落了好些宫人。听得殿中省尚食局的人说,陛下是因他们送了她的汤,却把顾贵嫔一直放着未呈上而发了火。
那时她便觉得不对劲了,顾贵嫔明明只侍寝过一回,之后也再未被召见过,为何陛下却忽地对她如此上心?
如今再听到这样的事,她便本能地感觉到了这位顾贵嫔对她的威胁。
“本宫原是不想动她的……”赵婕妤脸色变得晦暗起来。
她将延露唤上前,同她低语了几句,随即冷笑一声:“本宫倒不信了,陛下真个就对她这么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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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落钥之后的宫中,不似白日那般繁盛,反倒多了一丝静谧,各处宫宇除了殿外的掌灯,皆是一片浓墨的黑。就连日日燃烛至天明的紫宸殿前殿,此刻也陷入了黑暗。
踏灵殿寝殿内,暖黄色的烛光在精致的灯纸笼中显得格外朦胧。
顾素未自重活后便不适应过于明亮的烛光,因而寝殿内也挂上了许多云花绫质地帷幔。帷幔层层叠叠,倒让烛火光辉越发显得微弱,愈往里走光线愈暗,再加上原本榻上的床幔,因而睡在床榻上时,便只有些许光源透进来了,全然不影响她的睡眠。
只是今夜她不似往日那般睡得安宁,而是格外不安稳。
偌大的寝殿中,除了床榻上躺着的顾素未,空无一人。
可当细看时,层层帷幔之中却隐隐约约有一模糊影子,他站在顾素未的床边,隔着床幔看着里面睡着的人。好一会儿后,修长、骨骼分明的手轻轻挑开鹅黄色的床幔。
床榻上的顾素未不知梦见了什么,她双眉紧蹙,紧闭的双眸一直在转动着,光洁的额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那人幽深如墨的眼神紧锁在顾素未的面上,当看着她因梦中场景而微红的双颊时,原本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喉头不由地上下滚动,连气息都变得沉重起来。
“素素……”
他声音低沉缱绻,如玉石撞击般令人沉醉,然而细细一听,却能听得出这音色中带上的一丝奇异的色彩。
他伸手,似是想要触碰对方的脸颊,却在碰到的瞬间停了下来,转而向下行去。
修长的手指将顾素未的中单缓缓掀起。
白日里只是有些擦伤的膝盖,此时已然变得严重起来,瞧上去一片青紫,且有些不正常的红肿。
见此,他幽暗的眼神忽地变得清明起来,且带上了些疼惜与责备。
似是心疼对方这样的伤,却又有些怪对方不知好好用药。
此时,沉睡的顾素未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只因她的梦中皆是光怪陆离的场景。
“嫁给我,这片大陆是属于你和我的。”
有人执着她的手,双眸渴求。
“为什么?我们成婚明明无人反对?”
对方的神情带着不解。
“……这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可置信。
“——我不接受,绝不接受!”
扭曲的面目,猩红的眼眸,癫狂的神态,一切就像一张细密的大网,猛地向她袭来。
“——!”
顾素未惊醒的一瞬间,梦中的一切都入流水般散去,当她想要细想时,却发现脑中一片空白,方才的梦中场景霎时间变得模糊且朦胧,如同隔了层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床幔外微弱的烛光忽隐忽现,由于顾素未遣离了在床榻下守夜的知秋,因而整个寝殿内静得只听得见她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虽不记得方才究竟梦见了什么,但身体的本能反应告诉她,并不是值得回忆的场景。
好一会儿后,她才轻舒一口气。
当她打算闭眼再次入睡时,余光却看见了床幔外闪动着的黑影。
“谁?!”
她厉喝一声,猛地坐起身,掀开眼前的床幔。
宽敞却并不奢华的寝殿内,层层帷幔后的烛火跳动着,里间朱红色的窗弦下是黑檀木所制的案几,上面放着两樽釉中彩描金美人却扇对瓶,中间是珐琅绘麒麟镂空香炉,袅袅轻烟从炉中升出,更添了一丝朦胧。
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而那炉中燃的名唤兜纳香,此香味温甘,主去恶气、温中、除冷,是前两日贤妃专程叫宫人送了来的。
这两夜,顾素未在兜纳香的气味下,睡眠好了不少。
然而今夜却不知为何,她频频梦魇,醒来后却忘了梦中任何情境,且方才她分明看见了床幔外的人影,可当掀开仔细一瞧时,却空无一人。
忽地,双膝处传来的温热之感让她眉间一蹙,她迟疑了一会儿,终是伸出手将自己中裤挽至膝上。
依旧是睡前的模样,略微红肿且带着些许擦伤,瞧着并无异样。
可当手触到时却再无白日那般刺痛之感。
顾素未的眉蹙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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