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九桐刚刚丢进屋子里, 是一颗专门用来窥听别人气息的灵珠。那种东西占地小,一式两份, 另配一面玉镜, 把灵珠丢进别人的橱柜底下,墙壁一角,玉镜这头就能同步听到房里面的动静,看到房里面的景象, 贵是贵了点, 可是用起来很方便。
纪九桐见那只灵珠已经乖巧无声地滚进了房里, 估摸着它已经找了个地方藏好了, 于是便从乾坤袋唤出对应的镜子出来, 打算窃听。
她刚一召唤出镜面,那面玉镜便兴奋地滴溜溜地转着圈, 发起光来,吓得纪九桐一把捂住它,用意念反复告诫道, “此处人多口杂, 莫要放光!”
玉镜才不情不愿地转了两圈, 暗淡下来, 低调地展示出另一头的景象来。玉珠果然如她所愿, 自己滚到了橱柜底下,可那视角也完全被毁了,只能看见一片黑暗。纪九桐捣鼓了几下,都没找出个良好的视野来, 与镜在旁边看她愤怒地压着嗓子指挥玉珠,觉得非常好笑,说,“你的东西都和你一样,奇奇怪怪的。”
这可不是什么夸人的话。纪九桐瞪了他一眼,还欲再指挥,却突然听见那头传来一个人低声的念书声,“……未有大喜,未有大悲,此为道也。”
这念的是一篇修行的总纲,教导弟子们平心静气,凡事都要沉住气,想想明白再去做。这七情六欲,虽然是人之常情,可也不能随便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如果经常身随意动,便不能成就大道。在修真界,这算一篇耳熟能详的篇目,就连三四岁小孩,都会背诵,但是有没有人能彻底地做到它,纪九桐就难免有一丝怀疑。
先不论这人背的是什么篇目,另一个疑问便很快浮到了纪九桐的心头,她转目向与镜,一双眼睛之中,神情既惊讶且茫然,意思好像在问,“你确定吗?这真的是刚刚那个不穿弟子服跑来跑去的家伙?”
与镜点了点头,见她神情还是不信,索性传音入密道,“我非常确定,就是他没有错。”
可是,这人刚刚回到自己房中,至少也应该做点什么,处理一下自己外出的痕迹才是,怎么反而修身养性起来,二话不说就坐在桌前念书?这也太古怪了吧?纪九桐眨了眨眼睛,耳中听到那人叹了一口气,把书卷放在了桌子上。这一声听起来好像有点熟悉,她不由一愣,心里突然雪亮起来——这是萧玄的声音。
关于萧玄此人,她一直在让自己不要去多想这方面的事,可是不管怎么做,她还是觉得萧玄古怪。原书中压根没出现这个家伙,他是从哪冒出来的?他这一身的修为又是谁教他练出来的?倘若他真的天赋异禀,那他之前十来年,又在做什么?
这些事情,真是越想越让纪九桐觉得心烦。她咬了一下嘴唇,惊讶地发现与镜居然很放松地待在她身边,见她望过来,还冲她笑了笑。纪九桐扬了扬眉毛,传音入密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没干过这种事,觉得挺有意思。”
瞧瞧,她竟然把个本来能做三好学生的剑灵拐带来偷听别人墙角。这事要让各大长老知道,纪九桐一定会被破口大骂一通,骂上三天三夜都不带重样。只可惜,这么个大恶人毫无悔悟之心,还继续和与镜探讨着,“那你听出来这是谁了吗?”
与镜答道,“没有。不过,听你的意思,你好像认出他来了。”
“那是当然。”纪九桐理所当然道,“他就是那个萧玄。你我今天稍早些的时候,还去看过他比武。”
这回,轮到与镜诧异了。他转了转头,看向九桐,看那意思,好像在问,“真的?”
“嗯。”九桐点了点头,“我不骗你,这分明就是这小子的声音没错。”
她还想继续说下去,那头却传来一声极响的声音,好像是门扉被人猛地一推,打了开来。门口,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道,“你在和谁说话?”
听这少女的声音,竟然就是刚刚那个和自己妹妹在庭院里吵过一架的燕君秋。此刻,她心情不好,已是显而易见。萧玄道,“师妹。”
这一声师妹出来,纪九桐不免觉得好笑,觉得以他这暗藏恭敬的态度,喊得实在该是一声师姐才是。接着,萧玄低低道,“我刚刚在读书,是不是吵着你了?”
“那你便读的轻一些。”燕君秋道,她听起来有点不耐烦,但到底没有随便把火气撒在别人身上,“这儿屋子小,又没有隔音灵阵,你也是知道的。”
“好罢,那我便不读了。”萧玄道,他在擂台上的时候,整个人又阴沉,又沉默,面对燕君秋的时候,却意外显得很好说话,“不好意思了。”
“这样就很好。”燕君秋说着,又是一声长长的木门吱呀声,好像她正掩门欲去,“你要看什么书,那便继续看吧,我走了。”
“等一下,师妹。”萧玄却突然叫道,可能是燕君秋驻足回头了吧,他的声气顿时又变得迟缓和冷漠起来,“……之后的双人比赛,你会和我一组吗?”
他们俩师出同门,排名又都很高,纪九桐是没有想到一个不组在一起的理由。可是,燕君秋却显然想的不是那么回事,她果断道,“当然不会。”
“为什么?”
“我另有要事去做。”说到这里,燕君秋发出一声嗤笑,显然的,她又想起了自己那个腼腆的妹妹,“具体是什么事情,我也不方便和你解释。”
萧玄被这么不软不硬地一阻,话语里顿时多出了几分迟疑来,他低声道,“我原以为,你这样帮我,是……”
“我不过是见不得别人被欺负。”燕君秋冷冷道,“从前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便在心里暗自对自己发誓,告诉总有一天,我不会被任何人欺负。如今,他怎么样,你也看到了。”
她说这段话的时候,声音冷得可怕,没有一丝一毫的温软情意可言,可见心意指坚决。纪九桐心里不免觉得奇怪:燕君秋今世不就差点被人抢了灵丹吗,况且,还被自己帮衬着,也没吃太大亏,何以迸发出那么强烈的决心?还是说女二要黑化,谁也拦不住?
房间那头,萧玄静默了一瞬,方道,“是,我看到了。如今咱们真武门内,没有谁是不服你的……师父他也高看你一眼。”
“他这种性情,养出真武门这么个拜高踩低,互相倾轧的怪物,我可受不起。”燕君秋的声音依然冷得像正月寒霜,她好像已经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窗外和煦的阳光如何,绽开的桃花如何,都和她没有了关系,“我心里自有决断。你要读书也好,出去结对子也罢,都随你去。总之,别再吵我了。”
她又走了。这回没有再回头。过了很久,灵珠那端才又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应该是萧玄这个苍白瘦弱的少年当真听了话,把桌上的书册收起来,不再去朗读了。
纪九桐又耐着性子听了一会,没再听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她做了个手势,收起了窃听用的小光球,拉着与镜走出两步,道,“刚刚的情况,你也听到了。”
“嗯。我都听到了。”
“你怎么一点也不吃惊?”纪九桐问道,“听这二人的意思,燕君秋显然有个能提升实力的法门,她还把这个法门传给了萧玄,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有关修为的神秘法门,这种东西听起来就容易在修真界惹起风暴,可是与镜竟然一点惊容都没有,“她若不拿这个做坏事,那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做好事还是做坏事,现在倒真看不出来。虽然燕君秋前世最后是做了魔界女君,可是一世的事情一世完毕,今生又出了这么多的变故,摆明了就不能用书里的情况生搬硬套。纪九桐不想给与镜剧透,只能轻轻地叹了口气,小声道,“你说得对……是我想的太多了。”
“你这么说,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说实话,纪九桐的确担心自己哪一步走错了路,把事情搞成无可挽回的坏结局,可是,她没有料到,这点小心思竟然被与镜一口道破了。她赶忙掩饰道,“没有,只是……不知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你又什么都没有做。”与镜望着她,少年的目光很坚定,也很澄澈,“就算出了什么事,你也不必把事情都揽到自己头上来。”
他们按照原来的方法,在幻身术的遮掩下成功地离开院子。直到走出老远,那看守大门的修道者还在藤椅上昏昏沉沉的打瞌睡,一点不知道他看管的院子里有什么惊人的事情发生了。
纪九桐见时候已经不早了,就问与镜要不要和她一起回沉星塘。没想到,与镜抬头看看天色,眉头一跳,称自己还有事情要做,急匆匆地一个人走了。这弄得九桐有点没趣,自己磨磨蹭蹭,连驾起的小云都带着那么点有气无力,赶回了沉星塘。
沉星塘中,万籁俱寂,只有最中心的,最高的庭院内,才亮着一盏灯。纪九桐隔了老远,就看见畹溪百般无聊地抱着柱子坐在那里。这蜃妖一见纪九桐从石径上走来,就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怎么才回来啊。”
“出去玩了。见你不在,就没喊你。”九桐道,畹溪很自主地腾了个位子给她,让她也坐到了岩石边上。纪九桐又道,“你呢?今天过得开不开心?”
“开心啊。”畹溪转过脸来,眼睛在黑夜里亮晶晶的,“我今天也没干什么别的事,就光顾着到天盛宗各处瞎逛去了。现在年轻人的花样真是多啊,看得我头晕眼花的。你知道吗,还有个小孩子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参加什么双人比赛呢。”
以畹溪的年龄来说,这弟子的确只能算是个小孩子了。纪九桐感觉这事颇有意思,笑道,“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
“肯定是拒绝了呀。我一把年纪,还去凑这个热闹,叫别人发现会说我没皮没脸的。”畹溪道,咚的一下把一块小石子踢进了河里。
“这倒真奇怪。你又不认识他。他就这样自动找上门来,你说,这图什么?”
“那定然是他从我漫不经心的外表下看出了实力强横的本质喽。”畹溪答道,说罢,自己也大笑起来,“好了,好了,无用的东西说它做甚。就算他慧眼识珠,可我也已经不会去参加比赛啦,只能落得一场空罢了。”
“这倒真不是无用的事。”纪九桐抱着膝盖,耳畔听着潺潺的流水声,心里突然一动,“你可以能去参加比武大会,真的。只要我稍微往自己的名单上加一个名字,你就可以代表沉星塘……”
“啊?”畹溪茫然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疑惑的“啊”来,“我……我参加那个干嘛?”
“噢,是这样的。”纪九桐道,此刻,她也意识到自己突然说起这个,显得有些突然了,“我和与镜今天出去,无意中碰到个奇怪的人。正好,他也是要去参加双人比赛的,我想,你可以进去帮我盯一盯他。”
比赛的专用赛场她已经做好了,专术有专攻,她做的当然是个巨大的幻境。两人一组进入幻境,面临各种选择和考验,最后最先走出来的那个就是赢家。到时候,纪九桐自己得在外头尽全力维持幻境,根本就无法插手里面发生的事。所以,她空有一身可以用来做各种小动作的灵力,却没有出手的机会,只能待在外面。
畹溪皱起眉头,狐疑地瞥了她一眼,才道,“行,行。听起来还挺好玩的。我听外面的人说了,你是主考官,不能下场是吧,这才找上了我……嗯,你那幻境,结不结实,经不经得起我一拳啊?”
“想蛮干的话,你可以试试看。”纪九桐笑道,“可若是想让我提前泄题,那可是不成的。”
“让与镜来,不也是一样的嘛。”畹溪道,“他那么年轻,换身衣服就和普通弟子没两样。”
“他是掩不住锋芒的性子,早就露过脸了,这样的大杀器去参加比赛,会被人举报的。”纪九桐摊了摊手,她倒是想让与镜帮忙,可是这人身份真是太特别了,周身气势又那么鲜明,就连顶着张路人脸,都能被炼器长老那个小徒弟认出来。如今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弄虚作假,她是实在不敢冒这个险。
“好吧好吧,我帮你这次就是了。”畹溪道,“而且,我不会告诉与镜的,不然,他觉得你信任我,超过信任他了,一定会生气。”
这说的哪跟哪啊,与镜哪有这么小家子气,纪九桐不信,道,“他可不会因为这个和我发脾气。”
“那可说不准。”畹溪嬉笑道,她虽然活得长,但心眼却不多,待人接物还停留在幼儿园水平,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会,她笑嘻嘻地还想要说什么,却突然扭转了头,叫道,“哎呀,有人来了!”
她话音刚落,沉星塘的结界便是一阵摇晃,与镜已经从结界外走了进来,手里还牵着一个人。那人跟在他后面,像一条小尾巴,又像一条影子。一进来,二话不说,先弯下膝盖,恭恭敬敬地向纪九桐磕了个头道,“弟子见过师尊。”
“怎么是你啊?”纪九桐倒被这大礼弄得吓了一跳,她一把抓着来人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提溜了起来,月光下,果然露出小土豆一张脸来。她不由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蛋,道,“你回来了?”
“我现在已经都好了!”小土豆自信道。
纪九桐不由低头一笑,又向与镜道,“原来你刚才神神秘秘地,就是去接他?”
“前些天,炼丹长老差人给我传书,就是叫我来接他。”与镜道。
纪九桐捏了把小土豆的脸,惹来对方一阵抗议,她却还是置之不理。这一次,她总算感觉对方的脸上有了几分温热,不再像从前一样,冷冷冰冰的了,“你身上的寒毒都被治好了,真好。”
事到如今,这也算是今天唯一一个好消息,别的不说,至少了却了她一桩心事。与镜走近了纪九桐,道,“你也不必再担心了吧。”
“谁担心这小子了?他那么不听话,那天惹了祸,就已经算是万事大吉了。”纪九桐道,说话间,她却见小土豆已经站到了畹溪身前,正好奇地望着她。
“你是什么人?”小土豆说着,抬头小心地瞅了畹溪一眼,“你……你也是我师尊捡回来的吗?”
畹溪也是有很多年没见过这样年幼的小精怪了,当下玩心大起,笑嘻嘻的低头头去,“你猜猜?给你个提示。往远处说,我们两个可是本家。”
本家,是指都是妖怪的意思吗?还是说眼前这个漂亮姐姐本体也是块土豆?小土豆歪着脑袋想了一会,没弄明白,便问道,“为什么?什么意思?”
畹溪想了想,从指尖放出了一道自己本体的气息,冰冰凉凉地往小土豆脸上一贴,微笑道,“我是这个。”
她虽然已经极力压抑住了本体,但是那股强大妖兽的气势乍起,还是冲的小土豆倒退了一步,啊的一声,差点转头缩进地里面去。这倒把畹溪给弄懵了,她挠了挠头,道,“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胆子那么小。”
“人家可比你厉害多了,是不是?”纪九桐被逗乐了,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呀,真该再好好修炼几年才是。”
“我才不怕!不怕!”小土豆愤怒地嚷了起来。
“你不怕?蒙谁哪?那前几届比武大会,我叫你去,你怎么死活不去?”纪九桐看不过眼,立刻揭发他,“那些年,咱们沉星塘没有一个参赛,所有长老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那些日子,我在所有长老面前都抬不起头来,都是因为你!”
这其实是她戏精了,毕竟,她可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觉得在人前抬不起头来。纪九桐假装黯然,一抬眼,却发现在场的三个人都很当真,却都默不作声,十分关切地望着她。
“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了!”小土豆挺起胸膛,就差被拍胸保证了,“我有参加比赛。我前几天已经和一个姐姐说好了,她会带我去参加双人比赛的!”
“你……你也参赛了?”
“师尊。”小土豆愣了愣,瞪大了眼睛,“你这个也字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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