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江南, 邻水的庭院里寂寂无声, 崔恕独自坐在外间, 从一摞摞摊开的卷宗中理出线索, 然而今天的速度远不如以前,他虽然努力屏除杂念, 却仍旧不由自主地想起糜芜。
张离有没有顺利拦下她?万一没有, 万一已经被皇帝看见了她,该怎么处理?
崔恕放下手中的卷宗, 眸中划过一丝戾气。皇帝已经拿走了他的一切,休想再拿走她!
“主子, 张离行迹败露,江小姐已经被陛下带进行宫, ”齐牧快步走进来,窥探着他的神色回禀道, “何卓请示主子,是否按原计划潜入行宫带人?”
屋里只是一片死寂,崔恕垂目看着眼前的卷册,久久不语,齐牧心里越发惶恐,只低着头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
许久, 才听崔恕冷冷说道:“备马,回京。”
齐牧吃了一惊,想劝却又不敢劝,只得退出去收拾准备, 等诸事齐备,进来回话时,就见崔恕正提笔匆匆在纸上写着什么,齐牧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向崔恕说道:“主子要走的话,那么这边……”
“一路换马,最快十个时辰就能到京。”崔恕放下笔,沉声道,“今明两日需要办的事情我已经在纸上写了,你留下处理。”
齐牧明知道劝不住,却还是试探着说道:“主子,如今正是紧要关头……”
崔恕淡淡看他一眼,齐牧心里一惊,忙低下头去,不敢再说。
“若是有需要做决断的事情,飞鸽传书给我,”崔恕抬手取下壁上挂着的范阳笠,齐眉戴好,道,“最迟后日一早,我就回来。”
崔恕快步走出门外,翻身上马,冲出去时,一张脸已经沉了下来。
她怎么敢!
无论她逃到哪里,无论她如何狡诈,既然招惹了他,此生此世,休想逃出他的手心!
行宫中。
崔道昀站在窗前,沉声吩咐道:“汤升,你安排几个妥当的人,赶在天黑之前送她回江家。”
汤升道:“此时谢校尉正在询问贼人的事,等问完后,奴才就差人送江姑娘下山。”
崔道昀点点头,忽地又道:“这几天,在背后议论的应该不少吧?”
汤升服侍他数十年,最是知道他的性子,此时不动声色答道:“奴才并没有听见什么议论。”
崔道昀便不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窗外,许久才道:“之前去查江家的那些人,让他们继续查。”
惠妃死前不久,皇帝曾突然发下密旨,命他追查十六年前与江家有关的事情,只是惠妃一死,此事又突然叫停,就连之前查到的线索也都在皇帝的命令下付之一炬,汤升自那日见到糜芜,便知道旧事只怕还要重提,此时也并不惊讶,只是答道:“是。”
“有任何进展的话,即刻报给朕。”崔道昀道。
至少,他要知道事情是不是如他心中所想。
汤升走后,殿中恢复了寂静,崔道昀慢慢踱回来,心中竟有点犹豫。如果查到的结果是他最不想看到的那种,该如何处置她?
仔细想来,她何等无辜,又是何等可喜,虽然只是短短两天,但他如今,却是真的想要留她在身边。
可如果留下她,日日对着她那张脸,又让人情何以堪?
崔道昀眉头紧锁,自言自语道:“挽月啊挽月,如今你倒是轻松了……”
偏厅中。
谢临看看在旁服侍的宫女,微笑着说道:“可否麻烦这位姐姐给在下找些笔墨?在下需要记录江姑娘的话。”
谢临的请求,向来没有几个女子可以拒绝,那宫女红着脸去了,厅中一时只剩下糜芜和他两个,糜芜抿嘴一笑,轻声问道:“你要问我什么?”
谢临早已敛尽了笑意,半蹲在她身前,一双桃花眼沉沉地看着她,压低了声音:“我想问问,你是真心想进宫,还是有什么苦衷?”
糜芜移开目光不去看他,反问道:“进宫不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谢临低声道,“但,如果你是迫于无奈,那么,我带你走。”
“自然是真心,”糜芜唇边带了笑,轻声说道,“留在天子身边,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运气呢。”
“糜芜,”谢临低低叫着她的名字,“你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说,你是真心想要进宫。”
不如快刀斩乱麻。糜芜抬起头,看着他幽深的双眸,声音清朗:“自始至终,我要的,都只是权势。进宫是我自愿,前夜我之所以与你周旋,也只是为了借机接近皇帝。”
谢临看着她,笑了一下:“好,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来,听着外面的声响,轻声道:“有人来了。”
跟着抬高了声音:“江姑娘,昨天你看见贼人的模样了吗?”
“没有。”糜芜配合地摇摇头,道,“一共有四个人,穿着黑衣蒙着脸,所有没有看清楚贼人的模样。”
“谢校尉问的怎么样了?”汤升很快出现在门口处,含笑向谢临说道,“陛下吩咐要在天黑前把江姑娘送到家。”
“已经问完了,多谢江姑娘如实相告。”谢临向糜芜一拱手,跟着转向汤升道,“汤总管,下官正要下山追查贼人的踪迹,若是不妨碍的话,下官愿意护送江姑娘到山下,以答谢江姑娘援手之谊。”
谢临这样的人物,汤升自然是放心的,何况只是送到山脚下而已,于是汤升便做了主:“有谢校尉护送,自然更加妥当。”
两刻钟后,宫车载着糜芜,沿着宽阔的山道向下走去。谢临策马跟着车边,趁着马匹靠近的瞬间,不露声色地从鞍袋里取出一个包袱塞进了车中。
糜芜打开一看,不仅有前天她在谢临房中换下来的衣服,更有她藏在行宫外面石头下的东西,原来谢临竟连这个也找到了。
皇帝把追查贼人的事交给了他……糜芜不觉一笑,说不定他真能顺着线索找到张离,到那时候,崔恕可有的麻烦了。
“我的衣服,你处理了吧,”谢临眼睛瞧着前面,嘴唇几不可见地微微动着,声音极低,“宫中情势复杂,你千万小心。”
糜芜下意识地摸了下放在身边的青绢包袱,里面装的正是谢临给她穿的那件竹青色长袍,皇帝看见过,许多人都看见过,若是刻意掩饰,说不定反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不如顺其自然。
她轻声说道:“我记下了。”
“每月初一、十五是我休沐之日,其他时间我都在宫中,若是有事,就去西华门找我。”谢临看着前方不远处进山的大门,轻轻踢了下马腹,快步向前走去,“我该走了。”
擦身而过的瞬间,他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保重。”
糜芜看着他,就见他策马奔去最前面,向领头的内监说了几句话,跟着拨马向另一个方向跑去,再也没有回头,糜芜放下车帘,无声地说道:“保重。”
酉时跟前,顾梦初正坐在榻边与苏明苑说话,王嬷嬷满脸惊讶地走过来,飞快地说道:“太太,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顾梦初吃了一惊,“什么人?”
“御前伺候的内监,奉旨送小姐回家,”王嬷嬷小心看着她的神色,低声道,“再有两刻钟车马就能到。”
“什么?”顾梦初全然不知是怎么回事,心里想着应该是糜芜,到底还是抱了一丝希望,只问道,“哪个小姐?”
“是不是糜芜那个妖精?”苏明苑一骨碌从榻上坐起来,“皇帝怎么会送她回来?她不是跟表哥回乡下去了吗?”
王嬷嬷看着顾梦初,讪讪地说道:“是糜芜小姐。”
“什么!”顾梦初脸色煞白,“怎么会是她?她什么时候跟宫里搭上了关系?”
江绍临走时,向家里说要带糜芜回芦里村一趟,顾梦初怎么也想不到,几日之后,竟然是宫里的人送她回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片刻之后,消息已经传遍内宅,江家老小尽数聚在门外,惊疑不定地等着消息,少顷,一辆朱轮宫车在内监和宫女的簇拥下来到门前,跟车的宫女上前打起车帘,一左一右扶出了一个宫妆的美人。
美人踩着脚凳慢慢下了车,抬眼向众人一望,映日芙蕖般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正是糜芜。
人群中,苏明苑咬牙低头,长指甲险些掐破了手心,为什么,偏偏她总有这种好运气!
糜芜搭着宫女的手,抬步进门,江家人一窝蜂地跟在后面,满心想问,却又不敢问,就在此时,只听领头的内监说道:“陛下口谕,江姑娘这几日暂且在家休养,等候圣谕。”
难道,她竟然真能进宫?顾梦初怔住了,莫非真是天命难违?
“太太,”糜芜站定了,回头看她,“暮云山北麓往西走,十几里外有一处村落,哥哥就在那里,太太打发人去接他回来吧。”
顾梦初怔怔说道:“他怎么会在那里?你又耍什么鬼把戏?”
糜芜嫣然一笑,轻快地说道:“太太只管打发人去就好,不该问的,不要多问。”
她抬步往前走,声音不高不低的,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所有人听:“从今往后,这里是我说了算呢。”
身后一片鸦雀无声,下人们无声地交换着眼神,看来江家又要变天了呢。
夜深人静,糜芜在沉睡中突然感觉到一股凛冽的寒意,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脖颈上就是一凉,一只强硬的手扼住她的咽喉,来人声音幽凉:“江糜芜。”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猜猜是不是绿油油的崔恕回来了?哈哈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