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外柳色青青, 谢临看着崔恕, 压低了声音:“明恕兄, 这句话并非以金吾卫的身份向你发问, 我亦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你我相交一场, 我只想知道真相。”
起初他受命调查暮云山上的贼人时, 心里只道是糜芜为了吸引皇帝捏出来的谎言,不想一查之下, 竟真有人上了山,而且从现场留下的痕迹来看, 这些人训练有素,身手不凡, 显然不会无缘无故闯进行宫。
是为了皇帝,还是为了糜芜?谢临在看见那个蒲团时, 下意识地想到,如果是崔恕的话,只怕是为了糜芜。
再细细回想几次与崔恕关于她的对话,崔恕分明对她也十分留意,只是他,到底是和他一般心思, 还是为了别的?
谢临不能放心,于朋友之义来说,他不想在问过崔恕之前就把这个猜测报给上峰,于私心来说, 他也想确定崔恕对糜芜,是否存有恶意。
崔恕站起身来,淡淡说道:“真相如何,从来都不重要。”
他迈步向外,径自从柳树上解了马,回头向谢临说道:“这两日便有消息,稍安勿躁。”
谢临看着他翻身上马,加上一鞭飞快地向城门的方向驰去,不觉蹙了眉。崔恕从不打诳语,那么这两天,会发生什么?
秾华宫中,郭元君端坐主位,向静妃说道:“陛下的意思是,这次选秀由本宫主持,意在为几位皇子择选佳人,陛下自己,便不再挑选新人了。”
静妃虽然惊讶,却还是点头道:“那便听陛下的。”
郭元君笑道:“本宫想着,既然是为皇子们择婿,做母亲的意思自然也十分要紧,静妃、胡昭容,你两个便与本宫一起,一起张罗起来吧。”
胡昭容是二皇子的生母,此时听见皇后点了自己的名字,连忙和静妃一起起身行礼,道:“是。”
宋婉容坐在底下,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好奇,问道:“皇后娘娘,若是陛下这次不选新人,福宁宫那个江氏女,是怎么安排?”
在座的嫔妃心里想的都是这个,无数道目光都落在郭元君身上,郭元君含着笑意,云淡风轻地说道:“这个么,陛下并没有交代。”
宋婉容一阵失望,忍不住又道:“这样不明不白的留着,实在让人为难,先前臣妾想去荟芳园看鱼,谁知江氏女也在那里,因为不知道该用什么礼数相见,臣妾只好远远躲着,等她走了才敢出来。”
胡昭容见她说了,便也说道:“午膳时臣妾小厨房里做了栗粉糕,臣妾想着给陛下送点尝尝,谁知过去时江氏女正跟着陛下用膳,臣妾也是不知该如何相待,实在尴尬。”
宁嫔便道:“这几日陛下似乎都带着江氏女一起用膳,这般青眼相待,除了惠妃姐姐,也没有第二个了。”
郭元君微微一笑。不患寡而患不均,皇帝在这上面,实在是有点随心所欲。先前惠妃在时,这些人虽然有怨言,有惠妃的位份压着,也只好心里忍着,可是现在的江糜芜,没名没分便独占了皇帝的宠爱,岂能不惹得天怒人怨?
果然就听宋婉容向宁嫔说道:“话不能这么说,江氏女连名分都没有,怎么能跟惠妃娘娘相提并论?”
宁嫔便不言语,那边胡昭容接茬说道:“位份什么的,也不过是陛下一句话的事。”
殿中顿时安静下来,宋婉容想起当年惠妃进宫时,不到一年的时间,连个孩子都没有,便从美人直接封妃,而胡昭容当年生下二皇子,也不过是升到了昭容之位,后面这些年竟再也不曾进过位份,可见哪有什么规矩,都只看皇帝喜不喜欢罢了。
其他人心里想的,也跟她差不多,嘴上虽然无话可说,心里却越发酸了。
郭元君又是一笑,殿中这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江糜芜没有名分还敢如此张扬,只怕要不了几天,就该倒霉了。
静妃一向独善其身,眼见这些人都是一副拈酸吃醋的模样,便向郭元君说道:“皇后娘娘,既然这次选秀是给皇子们择选,是否可以让诸位皇子悄悄地先相看一眼?”
郭元君看她一眼,笑道:“自然可以,陛下也曾交代过本宫,皇子们若是有意,就提前去相看相看。”
话题这么一转,殿中又零零星星开始说起话来,却在此时,芳华上前一步,低声在郭元君耳边说道:“镇国公求见。”
郭元君怔了一下,她虽然身份尊崇,但与家人见面也都是按着宫规,在指定的日子入宫相会,从未有过这样突然求见的先例,莫非有什么急事?
郭元君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碗,笑道:“具体怎么张罗,改日再请静妃和胡昭容来商议吧。”
众人会意,很快走了个干净,郭元君起身向外走,低声向芳华问道:“国公可说了什么事?”
“只说是急事。”芳华道。
郭元君心里咯噔一下,看样子,是大事。
镇国公郭思贤候在偏殿中,听见门外脚步声响,连忙迎上去,看见郭元君便要下拜,郭元君双手扶住他,低声道:“免礼。”
芳华带上门,郭元君扶着郭思贤在椅上坐下,问道:“父亲这时候进宫,有什么事?”
“刚刚收到消息,秦丰益和江南道一十二名官员尽数失踪,”郭思贤低声道,“江南有变。”
郭元君吃了一惊,忙道:“几时的事?”
“秦丰益七天前告病不出,昨日才被发现,一家老小都不在节度使府衙内,臣心里想着,应该是七天前就已经着了道。”郭思贤紧锁双眉,“只是不知是谁下的手,竟然一点儿消息也没传出来。”
郭元君沉声道:“除了皇帝,还能有谁?”
郭思贤摇头道:“来的路上我细想了一遍,陛下的心腹这些时日都没有出京,江南那边又都是臣的人,不像是陛下。”
郭元君冷笑一声,道:“父亲不要只看这些,就看谁最想扳倒郭家。”
她说着话,眉头便皱了起来,神色也严厉起来:“当初我就说那钱拿不得,早就让父亲管束好郭骏阳,父亲总不放在心上,这下可好,郭家迟早要坏在他手上!”
政通六年江南水患,朝廷下拨八十万两赈灾银,郭骏阳那时正要在城外建别院,手里银钱不够,便打起了赈灾银的主意,等郭元君知道的时候,郭骏阳已经以镇国公府的名义,向秦丰益要走了五十万两白银。
郭思贤由不得分辩道:“是娘娘的兄弟背着臣向秦丰益要的,秦丰益那厮只顾着巴结,不辨真假,竟然真给了他,臣收到消息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一切都城定局。”
“父亲当时大可以听我的劝,把银子退回江南,也还不算太晚,可父亲却自己截下了一半,”郭元君带着怒气说道,“郭骏阳本来就是个没轻重的,见父亲也是这样,越发胆大起来,这两年打着国公府的旗号在外面四处捞钱,连我在宫中都有耳闻,也难怪陛下不能忍!”
郭思贤这些年手握兵权,生杀予夺,也不怎么能听得进不顺耳的话,便道:“若不是截下那些银子往西疆打点,陛下早裁了臣的兵权,国公府哪有如今的显赫地位?臣这些年兢兢业业,为的都是娘娘和太子殿下,过去的事说也无益,眼下臣的人正从节度衙门向外追查秦丰益的下落,以娘娘的意思,该怎么办?”
“把人手放在进京路上,”郭元君道,“既然拿了秦丰益,肯定要进京面圣,到时候半路上劫下来。”
她右手五指并拢,做了个杀的动作,郭思贤会意,道:“臣收到消息后,已经命人往水陆两道进京路上沿途查找秦丰益的下落,进京的四面城门方才也都传下了话,进出都要检查,只要有江南的人露面,有死无活。”
郭元君点头道:“好。”
她想了想,眉头越皱越紧:“若是陛下的心腹都没出京的话,这事又是谁去办的?”
城南一处宅院外,崔恕翻身下马,从鞍袋里取出一个包袱,迈步走进院内,堂屋的门虚掩着,崔恕上前推开,先前在城郊见面的白发老者正坐在窗前看书,含笑向他说道:“回来了?”
崔恕近前行礼,沉声道:“幸不辱命。”
老者指了身前的椅子示意他坐下,问道:“人证赃证今在何处?”
“西郊。”崔恕道,“此时郭思贤应当已经收到了消息,须得想个法子把人证带进城。”
老者想了想,道:“此事我来安排,明日必定将人带进城中。赃证你可带来了?”
崔恕将包袱放在桌上,道:“来往账目和涉案人员的口供,都在这里面。”
“很好,”老者道,“我这就去面圣,你暂时在此候着消息。”
老者走出去两步,又回头向崔恕说道:“你立下大功,陛下定然会昭告天下,恢复你的身份,明恕,你可还记得为师给你取这个表字,有什么含义?”
“敏锐曰明,宽仁为恕,”崔恕沉声道,“弟子一直记得。”
“很好,”老者道,“当年陛下为天下计,不得不送你出宫,你回去之后,要时刻记着这两个字,守好为人子为人臣的本分。”
崔恕垂眸不语,半晌才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女人多的场面,你一句我一句的,实在太刺激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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