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入夜时分, 芳华上前轻声禀报道:“陛下还在明堂听谢太傅讲经, 尚未回宫。”

    郭元君蹙了眉, 道:“谢庭怎么拣这时候来了?”

    “谢太傅上个月偶感风寒, 错过了例行的讲经,所以改期到今日。”芳华道。

    秦丰益刚刚失踪, 谢庭就来了……郭元君沉吟片刻, 吩咐道:“去查查这一个月里陛下见过哪些人,尤其是跟谢家有关的人, 明日报给我。”

    谢家虽然一直都是一副中立的姿态,但是谢庭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夤夜入宫, 实在让人疑心。

    芳华答应着,又道:“奴婢收到消息, 江糜芜入宫前两天,她的祖庶母刘氏突然暴病卧床, 据说当天江糜芜还让人封了院门,又传了厨房的人审问,之后她的嫡母顾氏带着家里一个表姑娘,去了江氏家庙白云庵静修。”

    “多半是家里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是内宅争斗就是男女私情。”郭元君道,“透露出去, 看看有没有人上手。”

    “是。”芳华又道,“奴婢打听到,汤升也打发人去了白云庵。”

    郭元君道:“陛下自然也在疑心她的身世。”

    她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从江糜芜在暮云山露面到现在, 陛下还没有召幸过任何妃嫔,即便她就是惠妃那个私生女,看样子陛下也不会治她的罪。芳华,陛下临幸她了吗?”

    “尚未,”芳华道,“起居注这几日的记录上,陛下都是独寝。”

    如此说来,从惠妃死后到现在,除了初一、十五到正宫留宿之外,皇帝竟然再没有临幸过妃嫔,即便是那个被他宠得不成体统的江糜芜,竟也没有捞到侍寝的机会。

    为了那个连私生孩子都有了的柳挽月,皇帝还准备守身如玉了?郭元君轻蔑地一笑,道:“如此,则不足为患,不用再理会,把人手撤回来,盯紧陛下的心腹,一旦有动静,即刻报我。”

    二更时分,崔道昀坐着肩舆回到福宁宫,到后殿时,下意识地向糜芜的住所看了一眼,房门随即打开了,就见糜芜从里面探出头来,身子隐在门背后,向他说道:“陛下回来了?”

    崔道昀不觉露出笑意,道:“回来了。”

    他下了肩舆,走到她跟前,轻声问道:“怎么还不睡?”

    “我在等陛下回来,”糜芜笑着向他脸上看了看,道,“好了,陛下回来了,我这就去睡,陛下也早些安寝吧。”

    崔道昀沉重的心境就像被吹进了一缕清风,抬手在她发顶上抚了下,轻声道:“好。”

    他看着她关门灭烛,这才慢慢走去自己的寝间,宫人服侍着洗漱净面,崔道昀却只是想着方才谢庭说的事情。

    账目清楚,证据确凿,贪墨之事确定无疑,他办的很好,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后续该当快刀斩乱麻,趁着郭思贤一系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之时,由贪墨案入手,拿下郭思贤,将郭家人在军中的势力拔除干净,只是,一旦将镇国公府拿下,朝中难免都会想到太子的废立,而太子自己,难免也要惶恐猜疑。

    要放弃太子吗?

    崔道昀想起太子年幼时的聪明伶俐,想起当初如何对他寄予厚望,又想到去秋患嗽疾时太子衣不解带在病榻边服侍了几个月,心肠不觉软了下来。太子也许懦弱没有主见,很难成为开疆拓土的帝王,但太子心肠仁善,至少能做个守成之君。

    此事就交给太子去办,只要他能处置好镇国公府,安抚民怨,那么朝野上下绝不会质疑他储君的地位,他在朝野中的威望也会水涨船高——只要他能明辨是非,割舍与镇国公府的联系,此事对他,有利无弊。

    况且,对于一国储君来说,有机会处理这种牵扯深广的大案,处置权臣,既是难得的历练,也是立威的最好时机。崔道昀心道,身为父亲,总要给儿子一个机会,如果他不负他的期望,那么这个天下,他还交给他。

    江氏宗祠中,江绍低呼一声,从梦中惊醒。

    他又做了那个梦,但是这一次,出现在梦中的不是糜芜,而是崔恕——他头戴七梁冠,身穿皇子服饰,与皇帝携手走进了垂拱殿。

    “崔恕?崔恕?”江绍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与皇室有关系?他不是父亲的子嗣?”

    想起崔恕与糜芜之间那点若隐若现的联系,江绍一阵心惊,必须想法子通知糜芜,早做准备。

    兔走乌飞,转眼已是第二日。午错时分,西城门外左右都把守了兵丁,挨个检查进城出城的行人,等候检查的队伍在城门内外都排出了长长几列,一个挑着鸡鸭的男人等得不耐烦,低声埋怨道:“昨儿进城还好端端的,闹什么新文突然开始检查? ”

    “昨儿下午就开始查了,怕是你回去的早,没赶上。” 另一个菜贩子道,“我估摸着应该是快到八月十五了,怕山里的强人下来抢东西,所以查的严。”

    “你说的不对,”一个卖竹器的插嘴道,“我听说是城里的贵人们在弄游园会,怕人偷东西,所以挨个都要查。”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城门底下正对着秦丰益的画像挨个细看的军士撇撇嘴,心道,你们说的都不对,是镇国公府丢了东西,要对着画像抓贼呢!

    正乱着,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响,军士抬头一看,就见一辆模样平常的马车从城外驶来,身后跟着几个拿包袱行礼的中年仆妇,一起排在队伍最后面,等待检查入城。

    又过许久,终于检查到马车跟前,车门关着,军士一手拿着画像,高声叫道:“开门,每个人都下来检查!”

    车门打开,露出一个少女娇嫩的脸庞,就见她弯眉琼鼻,生着一双娇滴滴的桃花眼,看上去既贵且娇,军士从没见过这样神仙般的人物,不觉怔了一下,跟着就见少女身边相伴的嬷嬷递上腰牌,道:“这位军哥,我们是谢太傅的家眷,请军哥通融则个。”

    军士还没反应过来,在旁边压阵的上峰早已听见了,紧着跑过来,先瞧见了车头上的徽记,跟着又看见腰牌上“太傅府”几个字,连忙陪着笑脸说道:“手下不懂事,不知道是太傅府的车子,得罪得罪!”

    跟着向军士道:“通通放行!”

    车门随即关上,车后的仆妇都跟着进了城门,军士还只顾对着画像比较,上峰踢他一角,低声道:“瞎了你的狗眼,谢太傅的家眷,还都是女眷,查个屁!”

    只是他们都没留意,车子刚拐过街角,跟车的一个大脚仆妇便被其他人拖走,往另一头去了。

    半个时辰后,马车太傅府前停住,少女下车换轿,进门后一径跑去正院书房,推开门说道:“祖父,有什么事急着叫我回来呀,还有那些跟车的媳妇子,我从前怎么不曾见过?”

    太傅谢庭闻声抬头,正是昨日与崔恕相见的老者,太傅谢庭。此时见孙女谢盈盈发问,谢庭不答,只问道:“盈盈在舅舅家里玩得可好?”

    谢盈盈还不到十五岁,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一听他问起玩的事,立刻就忘了刚才的疑问,笑盈盈地说道:“舅舅那座别院,里面有好大一片湖面,我每天都跟着表姐、表妹坐船,还在甲板上钓鱼钓虾,特别有趣!”

    她凑到谢庭跟前,挽住他的胳膊,撒着娇说道:“祖父,咱们家什么时候也去山里建个别院呀?”

    谢庭微微一笑,道:“你父亲的稷山书院里也有一处小湖。”

    “那是书院,又不是咱们家的院子。”谢盈盈嘟了嘴,道,“就知道祖父不会答应,我找祖母说去!”

    谢盈盈很快离开书房,去寻谢太夫人,少顷,谢霁走进门来,躬身回禀道:“祖父,秦丰益已经交付昭狱。”

    “好,”谢庭道,“一郎,明日早朝时,陛下会宣布查处此事,无论交给谁来主审,刑部都难免涉及,你早些下去准备准备。”

    谢霁答应着离开,谢庭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庭中的绿树繁花,目光悠远。

    镇国公一旦伏法,皇后势必受到牵连,太子定然惶恐不安,以他对崔恕的了解,一旦他恢复身份,必定要追究耸翠岭的旧事,天下变动,在所难免。

    该如何化解他心中怨怼,避免天家父子失和?

    翌日一早,糜芜刚刚送走早朝的崔道昀,寿昌宫的宫女便寻了来,道是贤太妃有事相商,待糜芜赶到寿昌宫时,当先看见的便是宫女打扮的拾翠,不由一怔。

    她进宫之前,已经把身契给了拾翠,放她回家,怎么这会子出现在这里?

    贤太妃坐在雕漆交椅上,一边打量着她,一边说道:“你在宫里没个贴心的人使唤,诸事都不方便,就把这个丫头给你使唤吧。”

    拾翠近前行礼,趁人不备,飞快地说道:“大爷命奴婢带句话给小姐,当心崔恕!”

    “太妃,姑娘,”赵嬷嬷匆匆走进来,脸上惊疑不定,“六皇子回宫了!”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杀回来了!撒花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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