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翠这一去,到天擦黑时才急急忙忙赶回来,进门时见糜芜已经收拾好了正要去上房用饭,忙凑上来道:“小姐,奴婢服侍您过去吧。”
“不用了,今儿让锦衣跟着。”糜芜漫不经心地说道。
锦衣之前因为脸上的肿还没全消,一直没好跟着出去,此时一听点了自己,便横了拾翠一眼,得意洋洋。
拾翠一肚子的话也只得忍着,左等右等,好容易等到糜芜回来,偏偏总找不到单独说话的机会,一直到糜芜卸了晚妆,屋里再没有其他人了,拾翠忙扑通一声跪下,低声说道:“奴婢全家都感激小姐的恩情,这辈子给小姐做牛做马,奴婢也心甘情愿!”
糜芜正用一把嵌螺钿的金背梳子梳着头发,嗤的一笑,道:“我又不种地,要你做牛做马干什么!起来吧,那钱可不是白给你的,我有事要你做呢,那个算是酬劳。”
拾翠站起身来,低声问道:“小姐想要奴婢做什么?”
糜芜笑着问道:“你就这么大摇大摆出去了?没有人拦你吗?”
江绍果然守信,昨夜便打发周安给她送来一千两银票,当她知道拾翠的事情后,便从里面拿了一百两银票给了拾翠,又吩咐她立刻悄悄出府拿回家里,交给娘亲治病。
这既是想着帮拾翠一把,也是想看看,在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时,拾翠能不能顺利地溜出府去。
结果很让她满意,拾翠不仅能够顺利进出,而且连锦衣都没在她面前告发,看起来这个丫头并不像传说中那么笨。
拾翠犹豫了一下才说:“奴婢跟看守偏门的有点交情,这回没从前门走,是从偏门出去的。”
糜芜有些意外了。拾翠说了自己跟看门人有交情,算是对她坦白,但又没说那人是谁,而且偏门有几个,她连从哪个偏门出去的都没说,看来是想护着放她出去的人,毕竟这也是私自做人情,被主子知道了有可能丢差事的。
看来这丫头还挺讲义气,有门路有原则,是个能用的人。
“锦衣呢,你怎么哄得她没在我跟前告发你?”她又问道。
“奴婢之前打碎了厨房的几件东西,没有钱赔,所以常去帮着干活,”拾翠低声说道,“奴婢跟锦衣说要去厨房帮忙,又说给她带油糕吃,她就答应不把这事说出去。”
“这样啊。”糜芜越听越觉得有趣,“都说你笨,我怎么觉得,是那些人看走眼了呢。”
拾翠涨红了脸,嗫嚅着说道:“小姐抬举了。”
“明天一早再出去一趟,把这个送去柳枝巷第三家。”糜芜从袖中取出一封折成方胜的信笺,递了过来,“那边要是问你是谁,你照实回答就行。”
拾翠忐忑着不敢接:“要不小姐明天再给我吧。”
这是怕信中有什么机密,想要避嫌了。没想到一个笨出了名的丫头居然这么心细。糜芜越发觉得有趣,笑道:“今晚就放你那儿吧,我信得过你。”
当然是信不过的,不过这信纸上做了记号,要是被人打开过,收信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翌日一早,拾翠遮遮掩掩地从后角门溜了出去,半上午时才悄悄回来,瞅着旁边没有人,这才在糜芜耳边悄悄说道:“送去了,那边让奴婢告诉小姐:若是需要胭脂水粉的话,越中街的最好。”
“好。”糜芜轻轻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封信拾翠没有打开过,而且还妥妥当当地送了出去,这是个能用能信的人。
三省斋中。
“主子,拾翠又出去了。”随从躬身回禀道。
“这次是去哪儿?”崔恕对着古谱,一个个落下棋子,问道。
“柳枝巷第三家,刚进去没多会儿就出来了,属下没敢跟得太紧,远远看着好像是送了什么东西过去。”随从答道。
崔恕拈着一枚黑子,沉吟不语。昨天拾翠出去,是回家送银子,一个丫鬟突然拿出那么一大笔钱,只可能是糜芜给的,然后今天拾翠再次出了门,看来糜芜舍出去这笔钱,是为了给自己买一个跑腿的人。
只是,她一个从没来过京城的乡下丫头,怎么会认得京城的人,还专程打发丫鬟上门送东西?
崔恕问道:“柳枝巷那户人家,是什么人?”
“八年前京中第一名妓,窈娘。”随从道。
崔恕有些惊讶,居然是个花娘?她一个身世清白的女儿家,为什么会跟花娘有来往?他沉吟着问道:“这个窈娘,如今还是做这个勾当?”
随从道:“窈娘八年前在声名最盛的时候赎身从良,据说是回乡嫁人了,三年前却独自回京,如今在各个行院教授歌舞乐器,并没有重操旧业。”
这个女子,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崔恕沉声问道:“齐牧到芦里村了吗?”
芦里村,就是糜芜从前住的村子,只要仔细探查,总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随从道:“齐牧已经到了,顾太太的人昨日也到了,属下还打听到,顾太太又加派了几个人,也是过去打听江小姐的。”
“让齐牧小心隐藏形迹,有情况即刻传信回来。”崔恕抹掉刚刚摆好的棋盘,换一张棋谱重新开始摆,“盯紧倚香院,若我所料不错的话,那边应该要动了。”
然而,一直到天色擦黑,糜芜仍旧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
“上午只是在府中闲走,下午做了点绣活,这会子去正房吃饭了,所以属下赶着回来跟主子禀报。”随从道。
崔恕微皱了眉,她先是突然联络了窈娘,这会儿却又按兵不动,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崔恕沉吟着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浓云翻滚的天空,低声道:“去查查窈娘离京那几年的行踪。”
糜芜从正房出来时,耳边只听得一阵阵沉闷的雷声,江绍紧跟着走出来,从袖中摸出一个纸包递过去,低声道:“我让厨房新做的鹿肉脯,妹妹拿着吧。”
“谢谢哥哥。”糜芜笑着接过,“再这么吃下去,我要长胖了。”
江绍看着她,微微一笑:“不胖。”
本朝女子虽然推崇纤巧淡雅之美,但她无论胖瘦,都是极美的。
他听着越来越近的雷声,嘱咐道:“看来是场大雨,妹妹夜里不要走动,雷雨天有危险。”
糜芜睨他一眼,笑笑地没有回答。
她等的就是这天,这一夜,大约很多人都得走动走动。
酉时前后,糜芜正站在窗前吃樱桃,就听咔嚓一声炸雷响,满耳朵顿时响起哗啦啦的雨声,跟着咣一声响,窗户被狂风吹开,豆大的雨点卷在风里,劈头盖脸洒了过来。
“小姐!”拾翠从外面跑进来,飞快地合上了窗,低声道,“老姨奶奶那边都办妥了。”
糜芜掸了掸衣袖上的水点子,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刻钟,门外一阵喧哗,院里伺候的小丫头紫苏飞跑到门外禀报:“小姐,李保家的求见,说老姨奶奶的屋顶被雨冲塌了!”
“锦衣、拾翠,你们跟我去看看。”糜芜随口吐出樱桃核,笑吟吟道,“这府里的房子,也太不中用了。”
她快步走出去时,神色早已严肃起来,李保家的浑身湿淋淋地站在廊下,一看见她就放声大哭:“小姐,屋顶塌了,老姨奶奶被砸了!”
糜芜点头道:“我这就过去看望她老人家,不过李妈妈,这种大事我帮不了什么忙,还是得找能做主的人才行。”
李保家的来不及说话,掉头就往抚松院去了。
糜芜赶到后花园时,刘氏正坐在堂中,身上也是湿淋淋的,酱色的绸裙半卷着,露出里面白色的绢裤,只是半条裤子上全是泥土,也都湿透了。
“屋顶塌下来时我正好在底下,砸到了腿。”刘氏指指里间的卧室,就见屋顶塌下脸盆那么大的一块,大雨正从那里哗啦啦灌进来,整个屋里一片狼藉,到处是泡在水里的碎瓦土块。
是个狠的,她只交代把屋子弄得漏雨就行,刘氏竟然直接弄塌了房顶,还把自己也给砸了。
糜芜紧走几步,半蹲在刘氏身前细细检查,眼泪汪汪:“祖母,您伤得重不重?孙女这就给你请大夫去!”
刘氏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深更半夜,到哪里去找大夫?”
“祖母先去孙女那里住吧,这屋子住不得了!”糜芜搀扶着刘氏起身,高声道,“拾翠,过来帮我扶一把!”
拾翠连忙扶住刘氏另一条胳膊,锦衣和紫苏一左一右撑了伞,忙忙乱乱地出了门,那雨下得越发急了,屋檐底下像瀑布一样,糜芜下意识地用身子遮住刘氏,大声道:“祖母小心些,你腿上有伤,淋不得雨。”
刘氏心绪复杂。这会儿该来的人都还没到,她没什么必要做戏,这个动作,显然是真心实意想替她遮雨。刘氏一边埋怨自己心软,一边凑到她耳朵边上,低声道:“没伤,我又不是傻子,做个样子哄他们,谁还真给弄伤了!”
糜芜差点没笑出声。
“祖庶母!”江绍冒着雨飞奔过来,“您没事吧?”
刘氏身子一晃,晕倒在地。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