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芜乌黑的眸子向江绍一溜,微侧了脸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不如由哥哥做主?”
阳光明媚,她比阳光更明媚,江绍不敢再看,慌地别开了脸。
她怎么会不知道?从她挥下镰刀时,从她深夜来房中探查他的底细时,他就知道,她是个极有主意的,她不肯说出来,无非是想让他自己做决断。
她在试探,看他值不值得信任。江绍低声道:“好,我去办。”
他转身离开,糜芜走出几步,低声吩咐拾翠:“去柳枝巷一趟。”
夜深人静,一顶小轿悄悄从平安伯府后角门抬出去,专拣着偏僻的巷道东拐西拐,半个时辰后,抬进了城东一处僻静的两进小院。
王嬷嬷被丫头搀出轿子,一瘸一拐地进了堂屋的门,病榻上一个黄胖男人抬起了头:“神医请来了吗?”
墙头上,一个奴仆打扮的男人吃了一惊,自言自语道:“居然藏了个男人?”
树影里,周安藏住身形,等待时机。
堂屋后,一个黑影悄悄摸到窗户底下,侧耳倾听。
屋里,王嬷嬷扶着腰,声音低沉:“吴少爷放心吧,神医过两天就来给你医治。”
男人躺在榻上,黄肿的脸上掠过一丝惊喜,追问道:“神医有没有说这个蛇毒多长时间能去净?”
正是吴成龙。
他被蛇咬后,毒素一直不能拔净,如今手脚都不能动,比瘫子也强不了多少,正在束手无策的时候,顾梦初的人乔装打扮找上门,自称可以联系京中的神医为他祛毒,吴家人病急乱投医,一口答应让吴成龙跟他们进京医治。
如今他看着王嬷嬷,满心欢喜:“祛毒之后是不是就跟以前一样了?”
“那是自然。”王嬷嬷道,“不过吴少爷,神医说这个毒不能见光见风,还容易被外人的气味冲撞,所以这些天你一定要关门关窗,千万不要出这个屋子,也别见外人。”
吴成龙连声答应,王嬷嬷扶着腰站起来,道:“那我先走了,到时候带神医来看你。”
王嬷嬷走后,从吴家带来的仆人给吴成龙喂了水,正要打发他睡下,门突然被踢开,周安带着几个人闯进来,制住仆人,塞了吴成龙的嘴,装进口袋里抬着往外走。
吴成龙当场吓得尿了裤子,跟着咣当一声,连人带口袋被扔在一辆车上,晃晃荡荡往外走,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又被拖下车,扔在了地上。
口袋解开,嘴里的布被拽掉,吴成龙大口喘着气,嘶哑着声音叫道:“你们是谁?为什么抓我?我爹是举人!你们要是敢动我,我爹肯定弄死你们!”
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外面说道:“看好了,别让他乱跑。”
黑暗中,远处树梢一晃,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那黑影一道烟似的,很快出现在平安伯府花园内,跟着快步走进三省斋,却是张离。
“主子,今晚一共有三拨人马去了细竹胡同。”张离躬身说道。
明亮的烛光下,崔恕拈着一枚黑子,淡淡说道:“窈娘,江绍,还有谁?”
“二房的人。”张离道,“跟在王婆子后面摸去的,又跟着王婆子走了,随后周安带走了吴成龙,关在别院的地窖里,窈娘的人一路尾随,自始至终没有现身。”
崔恕的拇指下意识地摩挲着那枚黑子,垂目不语。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过这一次,黄雀未免太多了点。
二房应该也是她弄来的,为了搅浑这潭水,好就中行事。只是,她既然求了江绍出手,为什么又让窈娘跟在后面伺伏?莫非她信不过江绍?
现在,他是越来越好奇,她会如何解决吴成龙了。
崔恕放下手中棋子,道:“盯紧窈娘。”
他弹指灭烛,转瞬便消失了踪迹。
夜色更深时,江绍推开倚香院的门,闪身而入。
“哥哥,”糜芜压低了声音,“怎么样了?”
屋里没有点烛,江绍在黑暗中循着那一把轻软的声音向她走去,低声道:“人我已经带走了,妹妹放心。”
“哥哥准备怎么处置他?”糜芜问道。
“比毕竟人命关天……”江绍犹豫着说道,“先关着吧,等风声过了,我会跟他交涉,不让他再打扰妹妹。”
黑暗中,只听她幽幽说道:“在哥哥手里,跟在太太手里,有什么差别吗?”
江绍心里一紧,忙道:“我不会害你。”
回应他的,是一段长久的沉默。江绍越发担心,急急辩白道:“你信我,我绝不会害你,我只是,只是觉得好歹是条性命,我也不想让你沾上这些脏事。”
又过了一会儿,才听见她笑了下,道:“好。”
江绍松了一口气,道:“你放心,我会妥善安排。”
“谢谢哥哥。”糜芜道,“哥哥请回去吧,我要睡了。”
烛光点亮,糜芜匆匆写了一张短笺递给拾翠:“立刻送出去。”
吴成龙决不能留在江绍手里,他太心软,太容易受顾梦初影响,还是她自己出手的好。
屋顶上,崔恕起身离开。她果然信不过江绍,就看她要怎么做了。
四更天时,顾梦初被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吵醒,还没来得及起身,张氏已经闯了进来,大声嚷道:“好个三贞九烈的大嫂!原来你不仅昧了许多产业,还私下里养了男人在外头!”
顾梦初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江嘉林的声音在外面道:“搜,把她昧下的东西都找出来!”
江绍闻讯赶到时,正房已经乱成了一团,江嘉林带着人到处乱翻,顾梦初披头散发的,被张氏堵在卧房出不来,江绍沉了脸,上前一步拦住江嘉林,道:“叔父做什么!”
“爷,不好了!”周安飞跑着进来,“我们被人药翻,姓吴的跑了!”
江绍头皮一紧,愤怒懊恼,重重复杂的情绪交缠在一起,只觉得胸臆都要炸开,顺手抓起桌上的汝窑花觚向地上重重摔去,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
房中有片刻安静,紧跟着呜咽一声,却是顾梦初哭了,她捂着脸,嘶哑着声音质问:“你们竟敢如此羞辱长嫂,你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张氏撇撇嘴,一脸不屑,“大嫂不用再装腔作势了,我们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顾梦初拉紧衣领,又气又怒,“公然闯入公侯之家,辱骂长嫂,抢夺财物,你们知道是什么罪过吗?我要报官,我要告你们!”
“哈!”江嘉林冷笑一声,“报官就报官,我正想请官府查查当初分家时大嫂到底藏了多少产业!细竹胡同那个院子就是明证,你能昧下这个院子,肯定也昧下了别的钱财!”
张氏也是嘿嘿一笑:“我也想报官,正好让官府查一查,藏在细竹胡同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大嫂的姘头!”
“都给我闭嘴!”江绍怒到了极点,厉声喝道,“细竹胡同那人是我带回来的,与母亲无关,若是叔父婶娘再敢诋毁母亲,我不仅要报官,还要以族长的身份,请出族规来处置你们!”
“咚”一声响,却是顾梦初气极之下,一头栽在地上,晕倒了。
屋里顿时大乱,只听张氏冷笑一声,道:“装晕就能躲过去吗?等着,这事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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