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成龙半夜里突然被人打晕了带走,等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阴冷潮湿的树林里,眼前站着的,不是王嬷嬷,也不是先前那个套他口袋的仆人,而是一个头戴幂篱的女人。
身量娇小,罗裙精致,虽然看不见脸,虽然只是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但那姿态那感觉,就能让人确信,幂篱底下那张脸,必定千娇百媚。
纵然身子还半瘫着,纵然一夜之间两次被劫走,到现在还摸不清发生了什么,但吴成龙一点色心怎么也按捺不住,努力抬起脑袋,哑着嗓子问道:“美人儿,这是哪儿?你是来救我的吗?”
美人一言不发,只招了招手,就见一个蒙着脸的精壮汉子走过来,手中寒光闪闪,却是拿着一把短刀。
看见刀时,吴成龙这才害怕起来,挣扎着说道:“你们要干嘛?我爹是举人!你们要是敢动我,我爹肯定弄死你们!”
汉子冷冷地说道:“平安伯府岂会怕一个小小的举人!”
平安伯府?吴成龙脑中想了几遍,还是没能弄明白对方是谁,正在焦急时,那汉子似乎是看出来了,解释道:“就是从前的忠靖侯府。”
吴成龙顿时明白了,是带走了糜芜的那个忠靖侯府!
他声嘶力竭地叫道:“你家小姐叫糜芜对不对?她收过我五两银子的聘礼,她是我的女人,我是你家姑爷!你们不能动我!快叫糜芜过来,快去!”
当初他听说糜芜被江家认领回去的消息时,满心都是兴奋,虽然他已经娶妻,但那么个美人,又成了公侯家的小姐,只要能赖上这门亲事,他就是侯府姑爷,岂不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进京的时候,他一路盘算的,都是治好蛇毒后怎么休了家里的妻子,去侯府跟糜芜成亲,没想到第一次见到江家人,竟然是这张场景!
汉子嗤笑一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惦记平安伯府的小姐!你听着,太太已经知道你曾经对小姐无礼,特命我来给你一个教训。”
他上前一步,手中刀搁在了吴成龙脐下三寸。
脐下一寒,吴成龙吓得声音都变了调:“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汉子根本不理会他的威胁,刀光闪过,吴成龙只觉得腿根处一阵巨疼,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骟干净了。”汉子顺手掂起一个酒壶洗手,向女子说道,“等天一亮,兄弟们带他出城,我去芦里村走一趟,把糜老爹送上山。”
“辛苦你了。”女子声音温柔,正是窈娘,“进城出城到处都是关卡,你千万留神。”
上次她和糜芜商量过,都觉得糜老爹留在芦里村并不安全,最好躲起来。
汉子道:“没事,走过多少趟了,怕什么?我只是担心我走后你身边没人照应,万一姓郭的跟霍建章又来纠缠,你怎么办?不如你跟着我一起上山。”
“没事,我应付得来。”窈娘笑了笑,道,“等你回来,咱们再商量。”
“好,”汉子道,“那我先送你回去。”
他打了一个唿哨,立刻又有几个蒙面汉子从林子里钻出来,扛走了昏死过去的吴成龙。窈娘早已上了树林外一辆油壁车,汉子跟过来,扬鞭催马,往柳枝巷赶去。
车子走远后,张离从树上一跃而下,惊讶地说道:“邓远?居然是他!”
平安伯府中,顾梦初从昏晕中醒来,还没说话,先已泪流满面。
她性子严厉,江绍长到这么大头一次看见她掉眼泪,不觉生了恻隐之心,暗自责怪自己厚此薄彼,忙问道:“母亲好些了吗?”
顾梦初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低声说道:“细竹胡同那里,是你爹背着我置办下的,当年你爹和小妖精的娘,他们两个一直背着我在那里偷情……”
江绍恍然大悟。他一直以为当年丁香的事应该只是露水情缘,没想到父亲竟然把她当成外室养了那么久!也难怪母亲这么恨糜芜。
他心中越发自责,忙劝慰道:“都是多年前的事了,母亲不必介怀……”
顾梦初打断他,咬着牙说道:“今日我所受的羞辱,总要还回来!”
江绍以为她说的是二房,忙道:“母亲放心,儿子马上召集族人,一定严惩叔父婶娘,还母亲一个公道!”
顾梦初慢慢坐起身子,抹掉了眼泪:“你怎么会知道细竹胡同?吴成龙是你弄走的,你是为了糜芜那个贱人,对不对?!”
江绍这才明白她为什么生气,顿时慌了,忙道:“不关妹妹的事……”
顾梦初呼一下跳下床,道:“我这就去杀了那个贱人!”
“母亲!”江绍慌忙上前拦住,“跟妹妹无关,是儿子自作主张,儿子想着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顾梦初推开他,嘶声叫道,“她害得我这样,你还跟她一家人!你再别跟我提什么江家的基业,我宁可江家跟她一起陪葬,也要杀了她!”
江绍急急说道:“母亲息怒,不关妹妹的事……”
“太太,”王嬷嬷在门外道,“小姐来了。”
顾梦初挣扎得更厉害了,只说:“我杀了她,杀了她!”
江绍死死拦住她,厉声向王嬷嬷道:“看好太太,若是有什么闪失,唯你是问!”
王嬷嬷连忙上前抱住顾梦初,低声劝慰,江绍带上门,快步走出昏暗的内室,明亮的阳光瞬间耀得他眼前一花,跟着他看见了糜芜。
她站在那里,披着阳光,整个人如同水晶美玉一般,莹澈通透。
江绍垂下眼皮。他在母亲面前把事情都揽在了自己身上,但他知道,是她做的。挑唆二房,药翻周安,劫走吴成龙,甚至有可能已经杀了吴成龙,更可怕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她待在这宅子里,是如何熟知外面的情况,又如何找到帮手替她完成这一切。
她这样美,却又这样危险,难以掌控。江绍只觉一阵阵无力。
他上前一步,低声道:“是你做的?你如果实在不信我,带走吴成龙就好,为什么要让他们来羞辱母亲?”
“哥哥说什么呢,”糜芜清凌凌的眸子看着他,无辜得如同婴儿,“我不明白。”
江绍苦笑。他如此待她,她却还在骗他。他涩涩说道:“你何必这样对我……”
“太太又晕过去了!”王嬷嬷在屋里大声叫道。
江绍脸色一变,再顾不上别的,忙转身进屋。
糜芜在门外留神听了一会儿,这才转身离开。江绍也许不会伤害她,但路是她自己的,崔恕也好,江绍也好,无论哪一个,都别想替她做主。
只等把阿爹接出来,她尽可放手拼一个前程!
近午时分,崔恕风尘仆仆,回到三省斋。
“明恕!”谢临从屋里迎出来,道,“等了你老半天,你去哪儿了?”
崔恕只道:“过阵子我要出京,你最近不要再往这边来了。”
谢临笑道:“巧了,我也正要告诉你,我已选上了金吾卫,以后每天都得进宫应卯,就算你想让我来,我也来不了。”
想了想又问道:“你要去哪儿?”
崔恕道:“不能说。”
谢临知道他一向行踪诡秘,便没再追问,只抬脚往门外走,笑道:“我去跟她也说一声。”
崔恕知道他说的是糜芜,便道:“只怕她没心情见你。”
“怎么?”谢临停住步子,回头问他。
“她乡下那个阿爹,被江家带走了。”崔恕道。
抚松院中。
江绍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
眼前盘旋着的,依旧是梦中的情形:一身宫妆的糜芜傲然站着,顾梦初匍匐在她脚下,连连叩头,泪流满面。
应该是她进宫后发生的事。江绍心情苦涩,他千方百计送她进宫,她进宫后,头一个对付的,却是他的母亲。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江绍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必须出手,唯有管束她,才能护住她,才能让她和母亲都平安。
江绍深吸一口气,迈步向正房走去,内室中帘幕低垂,顾梦初正压低声音与王嬷嬷咕咕哝哝商量着什么,江绍隐在门后,仔细听了一会儿,这才跨进房中,双膝跪下,向着顾梦初沉声道:“母亲,请把糜老爹交给儿子处理。”
“你?”顾梦初冷着脸说道,“你不可靠。”
“母亲信我一次。”江绍双膝跪下,端肃了神色,“儿子一定不让母亲失望!”
将近酉时,拾翠仍旧没有回来,糜芜迈步往西跨院走去,若无其事地向锦衣问道:“从这边的角门出去,是不是就到后街了?”
两个时辰前她打发拾翠去柳枝巷探听消息,按照以往的经验,拾翠应该在一个时辰前就回来的,可到现在却还不见踪影。
她没听见锦衣的回答,只听见江绍的声音:“妹妹。”
糜芜转回身来,江绍慢慢地从月洞门里走过来,道:“锦衣退下。周安,守着外面,不得放任何人进来。”
下人们很快退了个干净,江绍目光沉沉地看着糜芜,一步一步走到近前,许久不曾开口。
“哥哥,”糜芜先开了口,“有什么事吗?”
江绍声音沉闷:“你阿爹,我暂时看管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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