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王弘与郗冲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就要回溯到几日之前。
青州起义军已溃散,郗恢惦记着远在匈奴的闺女, 郗冲就更是了, 他的闺女直接被抓住了,侄女还得想办法救,如今好不容易大局已定, 他们都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女儿身边。
可惜郗恢的大将军身份决定了他不能擅自离开,要留在青州主持大局。且他们都明白,即便是郗冲偷偷去救女儿侄女, 也不能弄得大张旗鼓的, 必须小心翼翼,不让他人察觉。从燕州过度到匈奴, 须得极小心、极稳重。否则一个“郗家与匈奴勾结”的帽子盖下来, 全家都得完蛋。
本来郗恢只打算让郗冲带着五百部曲悄悄去接应闺女的, 但是郗冲在青州与燕州交界处“偶遇”了带着王家部曲的王弘。青州事毕后, 王弘已经被郗恢派回燕州了。虽然郗冲对王弘还是心有疑惑, 但是王弘在青州战争中的表现实在太好,郗冲很难对他升起恶感。郗冲想瞒着王弘, 但是王弘是什么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主意。
在王弘的一番口才之下,郗冲成功意识到骗他是骗不住的,与其在这磨蹭时间,还不如两队结成一队,速速去匈奴救人, 再说了,人家王长史都说了“在燕州时多承郗叔叔和谢婶婶的照顾,又与郗跃是至交好友,郗家的事就是他的事”。虽然一直觉得三哥对王弘不怎么样,甚至多有“欺压”,但人家都这么说了,那行吧,那就一起去救人吧,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另外,郗冲也有点小心思呢,王弘不是可能是陛下的人么,只要他跟着自己一起踏进匈奴,以后就不能在这件事上为难他、参他,因为他自己也一样,起点就不清白。故郗冲推着磨着也同意了。
郗冲这些心理活动王弘自然是推到了的。也有赖于此,两队合一。这才在郗神殊被追上之时,恰好赶到来接应。
两军相接。虽郗大姑娘那方半路杀出来了援兵,但郗大姑娘是必要带回去的,小将领也起了杀心,除了郗大姑娘其他人都一个不留了,吩咐手下人只管杀去。
郗神思见有救,来人还是自己的爹,也从藏着的地方里站了起来,急急地奔向郗冲。就在此时,一支箭直接往她的方向投掷而去。直把郗冲这个老父亲看的目眦欲裂。
“酒儿!”
郗神思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羊洛伸手接住了那支箭,虽然接是接住了,但是流矢的动量太大,将羊洛的手冲撞得见了血,他虽脚下纹丝未动,但虎口隐隐发痛。
郗神思说不清楚自己那一刻是什么感受,就好像呆住了,天地间只有一个挡在她和流矢之间的羊洛,她看见一滴血掉落在地,然后是两滴、三滴……再然后就没了,因为羊洛已经粗糙地将手在袖子上一擦,继续上去打架了。
郗神殊方向一转,赶紧将呆住的妹妹一把揽住,打包交给郗冲。“叔叔。”
郗冲接过女儿,见郗神殊还要掉头加入战场,连忙阻止她:“象儿不要过去了,在这看好你妹妹就是了。养了这么多的部曲,不是为了让你亲自上阵的。”
郗神殊这才止住下场的心思。
郗冲和王弘加入以后,局势一变,眼看匈奴那边就要败退,郗神殊他们也能顺利离开了,忽然,一支新的队伍又出现了。而且,还是从北边的方向来的。
小将领一见来人,心里狂喜,忙大喊:“见过大王子。”
郗神殊隔着许多人,望过去,正是几日不见的元善。观他面色……额,看不出来。元善果然是长大了,不是之前那个喜怒形于色的傻白甜了。
元善不是独自来的,还带了一千人马,如此一来,王弘和郗冲刚刚增加的援兵优势又没了。他高高坐在大马上,眉眼深沉而冷峻,整个人从以前的锋芒毕露变成了如今的锋芒内敛。看来单于确实病重了,元善被迫从王叔的背叛和父王的重病这些事件中成长。
元善看了一眼对方阵容,看见王弘的时候眸光一动。心里有些自嘲。她何时需要过自己来放她走,自有人来救她。
元善喊道:“停手。”
匈奴士兵停了下来。
郗家部曲和王家部曲组成的杂牌军也停了下来。
数千人面前,元善对着郗神殊喊话:“郗神殊,只要你过来和我说几句话,我就放你们走。你也不想无意义地打下去,不是么?”
郗神殊确实不想。无论是郗家部曲还是王家部曲,都是难得的家族资源。家里要养出这么些能打仗的部曲不容易,不仅要养他们本身,甚至为了忠诚度,还要养活他们的家里人,为了保证他们的绝对不怕死。八王之乱的时候,大晋的天下是如何保住的,自然是世家与皇帝联合了,世家靠的并不是一张嘴,而是手里头的兵。有兵才有话语权。
只是,元善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和自己说几句话?郗神殊不想牺牲无辜的人的性命,脚步动了动。
王弘却先她一步,拉住她的衣袖,“不要过去。”
对于元善这个人,王弘的了解远比郗神殊要深得很。元善他有过傻白甜的时候,但他在战争中从不含糊,打仗有勇有谋,是匈奴部落里的第一勇士和第一谋士。而且,经过上次与元善那并不愉快的会面,他看出了元善藏着的一点小心思——他怕不是与自己一样,对殊殊有意。
郗神殊漂亮的眼睛对上了王弘同样漂亮的眼睛,互相之间传递情绪。有一分暗淡,慢慢蔓延开来。
元善却忽然“嗤”了一声,真是看不惯啊,她和王弘相望的那个样子。父王没有说错,她愿意倾力帮助的人的人并不是元善,而是匈奴的大王子罢了。
郗神殊小声对王弘道:“不要白白牺牲了我们的人。”王弘刚到北疆来就任之前,王羲之就已经将一千部曲交到了他的手里,之后又把家主之位传给了王弘的父亲王珣。因此王弘已经是王家说一不二的人物了。郗神殊知道王家内部对于王羲之传给王珣一脉定是众说纷纭的,看不惯、不满这个结果的大有人在,如今王弘如果白白损失了部曲,势必很难交代。
王弘却直面元善,扬声道:“不如我与大王子说几句如何?”
元善的眼睛定在了王弘的脸上,不善的目光流露出主人不悦的心情。元善沉思片刻,方笑道:“也好,本王子与王公子有旧,今日也是有缘了。”他们二人的“有旧”,不就是那次和盛楼他要抓郗神殊,结果王弘和郗神殊躲进了密室,刚好与他们狭路相逢那回。
当着郗冲的面,郗神殊不敢拉住王弘不让他去,只是面色略有些担心。郗冲则直接拉住了:“王长史,不要中计。”
王弘则是礼貌地对郗冲道:“郗叔叔不用担心,不会有事的。”就走到了阵前。
元善与王弘站在了一处无人的地方,最近的士兵都隔着他们老远,只能看见他们,以防万一,但却听不见他们说的话。
元善道:“王公子年级不小了吧,本王子听说在你们大晋十四五岁都是要定亲的年纪了吧。”
王弘温雅回击:“不如大王子年长。”
元善问道:“你觉得你和她能成好事?”
王弘闻言阴霾闪过眼底,这个“她”说的是谁两个人心照不宣。“自然。起码我们之间没有家国之恨。”
元善被王弘踩了痛脚。心里恼意更甚。他不是没看出来这两个人之间有情,也已经清楚王弘知道自己喜欢郗神殊。他求而不得,那他也不要王弘好过:“哦,可我怎么听说王家和郗家旧怨未消呢?”
王弘的面上依然是牢不可破的淡定:“大王子没听过世家联姻吗?仇与恨,抵不过利益。”
元善再次被踩了痛脚,他还记得之前在密道里郗神殊和王弘两个人一唱一和,讽刺他是小人和贼,王弘还直接说他“少见方多怪”,没见识,现在又说他不懂他们大晋世家里的沟壑。嘿呀,哪怕是成长了很多,元善他还是好气哦。
元善阴□□:“这么说你是为了利益才想要她的?王弘你也不过如此!”
王弘却一反常态地强硬,“不,她在我心里远超利益。”她是他心里一道光,从他十岁起就植根在他脑海里,从未离去。他对她的情愫生根发芽,没有她,他根本不知道世间还有这样的甜。
王弘不愿意再与元善扯嘴皮子,拂袖而去。还撂下了一句话:“大王子,这就是你得不到她的原因。你将她与利益相提并论,但我从不。”
元善被他说得气恼,但又听了进去,深觉如此,他与她之间,何止隔了一层家国呢?莫说她的心不在他身上,他自己也做不到用真心对她。
与其结怨,不如彼此留一线,他这辈子注定得不到她,但仍然希望,在她心里留一个好一点的影子。
王弘回到郗神殊这边。“没事吧?他可有为难你?”
王弘温笑道:“没事。”
没想到,元善也跟在他身后过来了。
郗神殊的人都拿武器指着这个匈奴的大王子。
王弘也面色不善。
元善没有多留,只是走到了郗神殊身边,用只有她和王弘能听见的声音说:“再见面就是敌人了。郗神殊,我们还是不要再见了好吧。”
再见面,必然是沙场上了,两国对立,不可调和。
郗神殊迟缓地点了点头。
元善却好像连这一点头都当做宝一样,笑了开来,再看她一眼,珍藏她这张面容,元善回头,大步离开。
连带着他的人也全部退去。
作者有话要说:元善宝宝好可怜啊
弘崽,姐姐给你送营养液啦:雪白布丁*5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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