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山雨欲来

小说:妖畜 作者:连城璧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

    晚课事毕,白无欲奉天元尊者之命,前往雁息楼探视任氏父子。

    任东来乃是一派之尊,怠慢不得,天元尊者为尽地主之谊,还准备了一件特别的礼物。那东西装在一只大瓮中,由执戒堂的弟子们护持,在白无欲的目送下,抬进了任氏父子的房中。

    “大师兄,这瓮里究竟放了什么?神神秘秘的,为何也不许我们验看?”孙鹭清与白无欲同行,见状好奇地问道。

    白无欲道:“孙师妹,门主不说自有他的道理,你我还是不要多嘴为妙。”

    听他这么说,孙鹭清也不再继续追问,二人在试剑坪分手后,白无欲却去而复返,回到了雁息楼。

    任氏父子下榻的住所,此时灯光犹自亮着,邻处有一扇暗门,事先就启开一条细缝,白无欲悄无声息地靠近,屏气凝息,朝里窥伺。

    内室中,只见任东来正靠坐在榻边,榻上则半躺着一个细幼的身躯,这个角度虽瞧不见面目,想来应该就是其子任元熙。白无欲暗想,这个任元熙算起来与自己年纪相若,可是身形却这样枯瘦矮小,想必应是病入膏肓,许多年都不曾长大了。

    “熙儿,这回虽然没有换得七星莲,但爹会另想办法,你只需安心养病……”

    “这病已无药可治,爹爹何苦再为熙儿奔波?爹爹还年轻,只要另觅道侣,就能再获麟儿……熙儿不孝,有生之年不能服侍爹爹……”任元熙有气无力道,他的声音稚气未脱,乍听之下雌雄莫辩,惹人生怜。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任东来斥道,却满是宠爱怜惜。他看了一眼更漏,忽道:“该吃药了。”

    任元熙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尖声叫道:“爹爹,我不吃!我不要吃!”

    任东来如若未闻,他走到那只大瓮前,破开封口,一股奇异的味道顿时弥散开来。只见任东来探手进去,少顷便从里面拽其一条黑绳,一使劲便将瓮中之物提了出来。

    饶是白无欲见多识广,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光景——只见一头额上长角的妖畜被拖出大瓮,他双目紧闭,□□,身上也不知涂抹浸润了何物,通体变成了乳白色,油锃发亮。那黑绳其实就是妖畜的发辫,此时任由任东来在地上拖曳,也毫无反抗,若非他胸前还有起伏,简直与死尸无异。

    一瞬间白无欲还以为那是十九,不由地喉头一紧,可仔细一瞧,这妖畜的容貌和十九截然不同,这才松了一口气。

    任东来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驾轻就熟地在妖畜的肋下一划,顿时裂开一道狰狞的血口,但奇怪的是,妖畜似是一无所觉,依旧昏睡着,血液也并未迸溅而出,只是流出少许。任东来弃了匕首,将手探入妖畜肚腹中,摸索了一阵,掏出血淋淋的一物,拳头大小,在他掌中兀自蹦跳不休。

    白无欲不忍再看,他难以想象,前一刻任东来还是慈父模样,怎么一转眼却化作掏心挖肝的夺命夜叉?

    “熙儿,只要能替你续命,爹什么都愿意做,”任东来柔声道,“来,赶紧把药吃了。”

    任元熙却带着哭腔,嚷道:“成天吃这东西,还不如死了痛快!”话音刚落,他嘴里就像被强塞了什么,叽叽咕咕地吞咽起来,不用瞧也知他在吃什么。

    一时间白无欲恶心欲吐,忽又听任东来道:“这是天元尊者所赐,熙儿莫要浪费了,你嫌它恶心,就当这是猪心牛心……”

    一听此话,白无欲惊疑不定,可转念一想,大瓮本来就是天元尊者命人送给任东来的,他原本就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又岂会不知任东来会拿它来做什么?

    正这般想着,忽然肩头被人轻轻一拍,白无欲猛地回过头,正欲拔剑相向,却见一名意想不到之人站在身后。

    竟是天元尊者!

    白无欲一怔,天元尊者旋即低声道:“随我来。”

    白无欲依言跟在其后,二人离开雁息楼,一路朝着后山禁地而去。白无欲心中诧异,却沉住气,没有发问,直到抵达舍身崖,天元尊者这才停下脚步,回过身来道:

    “既然你已看见,祖父也不瞒你……你可知玄门为何要豢养妖畜?”

    白无欲想起窠棚里的妖畜年满二十就要被送走,却无人知其下落,今日又见任东来杀妖取心,隐隐有些猜到了,却又不敢肯定,于是道:“孙儿不知。”

    天元尊者道:“自古以来,人与妖势不两立,可妖有异能,人所不及,玄门之所以豢养妖畜,也是为了物尽其用。”

    言下之意,非但要使其为奴为畜,还要食其肉饮其髓,以此增补玄门之士的修为。

    听到此处,白无欲虽口中不说,但心中却颇不以为然,天元尊者怎会不知他心思,遂道:“你以为你父亲如何能活到现在?”当年雷泽一战,白如岫被斩断脊梁,命在旦夕,可是却奇迹般生还,白无欲一直以为父亲当初并未被伤及要害,才能苟延残喘,如今听天元尊者道出真相,不由地心头大憾。

    “无欲,平素里你做的那些事,只要无伤大雅,祖父也不想过问……只是日后若要继承门主衣钵,再不可肆无忌惮,任性妄为。”天元尊者轻描淡写道,白无欲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连忙跪下道:“孙儿谨遵教诲。”

    “罢了。”天元尊者摇了摇手,似乎并不以为意,话锋一转道:“这些妖畜表面上温驯可欺,但是一旦成年之后力量蓬发,寻常法子再难抑制住它们的妖性,所以要及早处置……”说着,他的视线堪堪扫过崖底平静无波的黑水潭,白无欲原本还不解其意,可是心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潭底涵洞中的那些尸骨,原来……

    念及此,白无欲顿觉背后一阵凉意袭来。

    “再过半月就是中元节了,往年都是你赵师叔准备傩神大典,今年这桩事就派给你来做。”天元尊者命道,白无欲口中称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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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般二人一齐回了孤绝峰。白无欲却在漱玉阁中辗转难眠。

    时近三更,踌躇良久,这一夜他第三次来到了雁息楼。

    “夤夜至此,白贤侄所为何事?”

    任东来神色如常,沾染血腥的手早已洗净,可屋中弥漫着的异味却经久不散。隔着屏风,能听到时断时续的急促呼吸声,想来任元熙此时已睡着了。

    四下再无旁人,白无欲便开门见山道:“任前辈,令公子吃再多的妖畜心肝,这宿疾都无法根治。”

    任东来面色一沉,道:“你想说什么?”

    白无欲道:“晚辈只想说……妖畜心肝若是无用,那不死之人的血肉,食之又会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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