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剑南节度使郭佶起兵叛乱, 打着滕王的旗号, 侵袭了汉中兴元仓后,遥尊滕王为宣帝,并召集天下兵勇, 欲进京解救宣帝。滕王吓得魂飞魄散,接连三日在紫宸殿外请罪,最后仍是固崇将他强劝回府,并传皇帝圣旨,令滕王在家思过, 未经恩准, 不得擅离京城半步。
温泌与戴申二人,奉诏讨伐郭佶,各率步骑五万,分头自斜谷、骆谷出兵,两月之后,温泌先后攻占剑州、梓州,克复东川。戴申在鹿头关与郭佶狭路相逢, 郭佶不敌, 屡屡败退,最终弃了成都府, 逃往滇西, 戴申请旨收兵,皇帝不准,严令戴申定要将郭佶捉拿。戴申不敢有违, 只得继续率精兵深入滇西,搜寻郭佶踪迹。
此值元龙十二年仲春,温泌已经先一步返京复命,皇帝大摆宴席,为武威郡王庆功之际,神策军亦有军情送至宫中,皇帝忙丢了酒盏,问道:“可捉拿了郭佶?”
固崇道:“陛下,戴申在滇西獠洞内搜到郭佶,本欲活捉,无奈郭佶满口秽语,辱骂陛下,戴申一时气愤,将他就地诛杀,请陛下宽恕。”
“宽恕!宽恕!他立了大功,何来罪过?”皇帝似还不敢相信郭佶的死讯,接连问了数次,得知军情准确无误,方才爆出一阵欢畅大笑,群臣欢欣鼓舞,全部起身,称颂皇帝圣德。
一阵高过一阵的山呼,群情激昂的笑脸,从未有过的壮志雄心,在皇帝年轻的心中急剧激荡。仲春的日光照在群臣的绛纱单衫上,映得殿上红光耀目。皇帝有些目眩神迷,他痛饮了几杯烈酒,对徐采笑道:“徐采,你比朕年长,你说,此时,是不是朕践祚以来,国朝最为鼎盛的时刻?”
徐采亦有了些酒意,笑道:“陛下,西北、岭南、剑南先后平定,是天佑我朝。”
“先帝在庇护朕。”皇帝眼睛里扇动着光彩,突然想到了吉贞,他转头对徐采道:“是阿姐在帮朕。她给朕送来了戴申这个福将。我真希望此刻阿姐也在!”
徐采没好意思说自己也如是想。
瓦蓝的天下,麟德殿再次奏起威武雄壮的破阵曲。戴面具的武士们手持刀刃,踩着鼓点左冲右突,随着高亢的琴声,动作越发激烈。群臣簇拥着武威郡王,令他也戴上面具,走入阵中扮兰陵王,温泌拔刀之际,冰雪般的锋刃在空气中发出凤鸣龙吟般的嗡声。
徐采凝视着乐阵中的人影,捏紧了金盏,他对皇帝轻声道:“陛下,越往风口浪尖,越是艰难……”
皇帝只顾着高兴,没有将徐采的话放在心上。徐采气息略沉,又提醒皇帝道:“除掉了郭佶,奈何东川又落入河东边军手中。如今天下,十分有七分在陛下,仍有三分在温氏,河东河北又背靠契丹,陛下不可掉以轻心呀。”
皇帝瘪嘴道:“你怎么尽说扫兴的话?”
“并非臣有意要扫陛下的兴……”徐采沉吟,“陛下可还记得,当初骊山行宫,臣提议陛下诛杀温泌,殿上除陛下,太后,公主及三司主官,唯有阮福这个内官在。”
皇帝诧异:“你是何意?”
“后来不知为何走漏了消息,引得郭佶在陛下面前举止失仪,后又有宣慰使被杀一事。”徐采顿了顿,“陛下,东川与河东相接,又与京城咫尺之隔,无异于当初戴申于平凉窥中原,为扼喉之地,因此臣疑心是温泌为图东川,挑拨陛下与郭佶不和。”
“你说阮福是温泌的人?”
徐采点头,“明日武威郡王离京,臣已授意刑部,明日将阮福押往碎叶流徙。若是温泌手下有异动,臣的猜测便是真的。”他深邃的目光看向皇帝,“若温泌真有不臣之心,公主在晋阳,岂非燕处危巢?陛下将殿下接回来吧。”
皇帝一口答应:“好,若是这样,你去亲自替我把阿姐劝回来。”
翌日,徐采引禁军暗藏于灞桥边旗亭之上,见旌旗飘扬,几十精骑前后呼应,欢笑着扬鞭催马,温泌着窄袖戎衣,任乘车游春的伎子将花枝和汗巾投在他的身上。
阮福被衙役押着走过驿道,游人忙自躲避,温泌这一行人,速度慢下来,包忽里跳下马来,目光追随着阮福,忽觉颊侧一痛,他惶然转头,见温泌收起乌鞭,执辔望着前方,面色冷清。
“走。”温泌道,没有看他。
包忽里垂泪,低头爬上马背,跟随温泌身侧,与阮福分道扬镳。
徐采在旗亭上,一眨不眨盯着温泌的举动,终究没有拿到把柄。他顿时泄气,坐回桌旁,半晌,无奈地叹息,“恶比豺狼,性狡如狐,真是难办。”
温泌犹记弥山之失,留韩约领重兵暂驻东川,他只率亲卫,星夜赶路,抵达晋阳,又是一年新荷初绽的季节。龙兴寺的蛙声、蝉鸣、流萤都被他急促的步伐搅散,吉贞还在等着桃符熏帐驱蚊虫,被人从后猛然抱起,桃符“哎呦”一声,艾草都落到了地上,看清是温泌,顾不上见礼,红着脸跑开了。
吉贞被他热烈的亲吻逼迫得快喘不过气来,挣扎着抬起头,指着地上冒烟的艾草,连声道:“帐子要着了。”
温泌大笑,按住她不放,“就算整栋房子都着火,我也要先亲了你再说。”
吉贞的温顺没有持续太久,她从来没有这样热过,滚烫的气息从他的口中蔓延到了她的脸上、脖颈里,连发丝都要焚烧殆尽,她手指绞着他的衣衫,细细喘气,“帐子真的着火了。”
温泌回头一看,果真那艾草的火星子迸到罗帐上,这会帐子下半截都烧黑了,他忙跳起来,用佩刀将半副帐子尽数割了,扔到院子里,才走回来,吉贞哭笑不得地说:“帐子都没了,晚上蚊虫要咬人的。”
“我它们咬不动,你别被咬了。”吉贞的肌肤如雪,秀丽脸颊被他磨得发红,温泌怜惜地摸了摸。虽然热情如火,但也只能极力忍耐,又叫桃符进来换帐子,重新熏艾草,折腾半晌,已经夜深了。
温泌将一只流萤赶出窗外,走回床边,从头到脚地打量着吉贞。
吉贞嗔道:“看什么?不认得了?”
温泌笑道:“一去半年,我以为等回到此处,你早已不在了。所以要好好看看,眼前这个人是真是假。”
吉贞明媚的眉眼对着他,“那你好好看一看,我是真是假呢?”
温泌道:“刚才已经摸过,如假包换。”
吉贞脸颊绯红,嗔道:“老这样一惊一乍地吓人,除了你,也没别人了。”
温泌微笑道:“我想着要赶在你的生辰之前回来,因此没有在东川久待。”他挽起她的手,柔声道:“相识四年,你还没正经跟我讨过什么东西……只为自己的,不为别人。”
“那我得好好想一想。”
“好好想吧。”温泌柔情也是从来不持久,随即又质问她:“你为什么把包忽里撵走?”
吉贞横他一眼,“他有点像你,我一看到就讨厌。”
“像我?”温泌好笑,将吉贞的手按在自己下面,“他有这个吗?”
吉贞啐他,“你怎么整天就想着这个?”
“不想这个想哪个?”温泌贴着她上了床,凑在吉贞耳畔窃窃私语,“我想到送你什么了……给你个孩子,怎么样?”
吉贞背对着他笑出了声,“还不滚去沐浴?你熏得我大气都不敢喘。”
翌日,温泌来到衙署,将曹荇召至河东,称道:“你在进奏院多年,熟悉京城周边环境,我将兵符给你,你去东川,将韩约换回来。”
曹荇接过兵符,“那我在东川……”
“静心留守,先勿妄动。”
曹荇与韩约这一去一回,又过一月,韩约回云州处理了些堆积的军务,忽得温泌手书,令他火速赶至晋阳,韩约踏入衙署堂上,一堆雪片似的文书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他仓促止步,见温泌脸色铁青,不安道:“是东川有变故?”
“河东各州府主事联名上奏,称契丹已经归附,河东再无战事,要罢屯田为郡县,这是你云中守捉惹出的祸事!”
韩约如遭雷击,半晌才反应过来,“我在东川,完全不知情啊!”
“我知道你不知情!”温泌脸色从来没有这样难看,韩约愁眉紧锁,一边翻看文书,一边偷觑温泌表情,他那张脸上,分明是雷霆之怒正在酝酿,顷刻间就要爆发。
韩约看了一会,明白了,云中兵常年在河东置牧,朝廷恩准一匹马可置二十亩田,因此尝以置牧之名,行屯田之实,因此河东河北边军才得以粮草充沛。皇帝下旨令云中守捉看护那几百匹契丹贡马,他在东川,尚未发令,已有好事之人借养马之际又屯占了万亩良田。
“晋北团练兵上个月因田地之争,和云中军械斗……”韩约越想越头痛,“屯的那些田,想必是那些河东望族盯上的,他们嘴里的肉被夺走了,就恨上我们了。”
温泌冷笑不止,“崔屹,欺世盗名之辈,我以为他对崔凭多少会有些感激之情,谁知比起几亩田地的蝇头微利,所谓喊冤的族人,根本不值一提!”
韩约急得满头大汗,“这些人好生狡猾。要罢屯田,二分归国庄,三分归官田,五分均分于民,他们倒是落了好处,谁也不得罪,可我们少了一半的田地,养不起人,募不到兵,如何是好?”
“郑元义,原来他在河东游走,就在忙活这事……”温泌脸上一阵森寒的笑意,“你猜他现在在哪里,云州?”他齿缝吐出几个字:“还是龙兴寺?”
不等韩约回应,温泌骤然起身,快步往蒙山而去。
初夏的蒙山,浓翠欲滴,龙兴寺中清凉的穿堂风扑面而来,温泌的怒火却越燃越盛,他一副凶神恶煞的姿态闯进室内,吉贞正在抄经,笔头一滞,清妙的双目看向温泌,她镇定自若:“你做什么,又要杀人了?“
温泌往室内搜了一圈,没见到郑元义,一脚将挡路的屏风踹倒,他冰冷的刀尖笔直对向吉贞:“郑元义在哪?”
吉贞道:“难道不是在云州?这里是晋阳,你昏头了?”
“我是昏头了,”温泌冷睇着她,“你一点也不惊讶,是未卜先知,还是蓄谋已久?”
“你在说什么?”
温泌从袖中取出一本奏疏,“啪”一声摔在吉贞的案上,骤起的风将她面前的雪白的经文都拂到了地上。
“抄什么经?修什么道?汲汲营营到这种地步,连色相都要出卖,萧侗有你这种不择手段的姊妹,我看他就算后半辈子都躲在女人怀里,也可以高枕无忧了吧!”
吉贞垂下目光,看见誊抄的奏疏,正是崔屹呈给皇帝,力主罢屯田为郡县,并请将晋阳赐做清原公主封地,称道:昔日晋阳一战,武威郡王亲口许诺,要为公主请封晋阳,崔屹所奏,亦为晋阳百姓心之所向。
“我记得是有这么一桩事。”吉贞平静道,“三年前,我生辰将至,你主动提的,如今,难道不该履约吗?我已经信守承诺,未经你允许,此生都不离开河东了。“
“三年前你是我妻子,现在你算什么?”温泌冷冰冰说了一句,走出龙兴寺,正遇上随后赶来的韩约,他劈头便道:“布重兵包围龙兴寺,再在晋阳周边往京城的方向搜寻郑元义踪迹。”
“是。”韩约道,见温泌脸色有异,他心中忐忑,正要追上去,却见温泌走至林中,环视着布满眼状疤痕的林木,芭蕉犹绿,岁月偷转,昔日的龙兴寺却已经物是人非。
他突然抬起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韩约一声惊呼噎在嗓子眼,愀然地看着他,正愁如何安慰,温泌却骑上马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再信她狗直播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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