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列疑似被苏鲁所害, 平卢军自营州奔袭而来, 是战是降,各部首领争执不下,又因夷离堇之位明争暗斗, 混乱了几日后,便有两部率众投了温泌,其余各部,分头率兵抵抗平卢军,溃不成军, 四散而去。
温泌以容秋堂为营州守将, 暂且自领了漠北都督,并召集契丹各支残兵,以大贺氏重掌八部。有遥辇屈列为先例,各部对大贺巴雅的女人身份并无异议,在祭天之礼上,巴雅双掌合十跪地,对着遥远的阿尔泰山低喃。
瞎眼的大巫坐在毡帐中, 面带微笑抚摸着巨隼的双翅。
温泌回到范阳后, 仍然在回味大巫脸上的笑容。他问杨寂,“你觉得大巫和巴雅长得像吗?”
杨寂不意温泌有此一问, 他随口道:“大巫整天头发盖着脸, 他长什么样子我都没看清过。”他想到那只隼,心里一动,“你觉得他和巴雅有关系?他的年龄, 做巴雅的祖父都够了吧?”
温泌道:“当初大巫替我和崔氏占卜,是吉是凶?”
杨寂咦一声:“你没看我的信?”
温泌摇头。
杨寂笑着拍大腿,“本想骗你的,还是算了——大巫当初替你和崔氏占卜,竟然是凶卦,我不信这个邪,给你的信上谎称为大吉。现在想想,大巫的占卜是对的,崔屹此人……”他摇头,“若真娶了崔氏,恐怕现在又反目成仇了。”
温泌拧眉起身,杨寂见他突然不快,未解其意,见温泌走到堂外,问经过的侍卫:“去问问清原公主有没有从幽州驿馆回来。”杨寂心里便是一个咯噔,刚打完胜仗的喜悦也顿时没了滋味。
“契丹一战意外的容易,朔方就不轻松了。”杨寂没精打采地说,“晁延寿的人马被调集朔方,和戴度联手,大军坐镇,韩约小小吃了几场败仗,现在不敢轻举妄动了,胶着得很。曹荇在京畿也不敢擅动。”
“我们在范阳还是有些偏了,消息也不畅。”温泌道,“什么时候搬去晋阳?”
“曹荇已经扫清了京畿,近日要将那些文武百官、宫人内婢们尽数迁来,充塞晋阳,还要修筑宫室,总得一段时间。”
“怎么这么麻烦?”
“总得麻烦些,才能名正言顺。”杨寂耐心地说,“现在天下大半人仍以萧侗为正统,再者我们陛下年纪也太小了,恐不能服众。”
侍卫探得消息,走回来禀报道:“清原公主已经回来了,正在城南行宫。”
“迁都的事,你看着办吧。”温泌立马坐不住了,推开公务便要走。
杨寂气得直瞪眼——又搅和到一起去了!
温泌来到行宫,见昔日的书斋之外,青竹郁郁,洄流的清溪溅起浪花,水汽在秋阳下蒸腾,泛着彩虹的色泽。皇帝正趴在潭边,探出半个身子,伸出小手往水里捞鱼,旁边一群婢女乳母,提心吊胆地看着。
吉贞手里拿着一顶原本要替皇帝遮阳的小小纱帽,坐在石凳上微笑。
“回来了怎么也不说?”温泌手轻轻落在吉贞肩头,看着皇帝道。随即回眸,视线落在吉贞那张阳光下愈显洁净无暇的面庞上。
吉贞身体微转,他的手便落空了。“这里是陛下的行宫,郡王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也不通禀,是什么道理?”吉贞瞥他一眼。
“我还要通禀?”温泌笑了,没有再碰吉贞,他坐在旁边的石凳上,目光毫无避忌地落在吉贞的眉眼和嘴唇上。
“不用吗?”吉贞定定地看着他,“郡王?”
被她一双冷淡无情的眼睛看着,温泌渐觉无趣,不哼不哈地坐了一会,他走去谭边,将皇帝抱起来,逗他道:“普贤奴怎么不叫耶耶?”
皇帝要去捉鱼,在他怀里扭个不停,温泌才在吉贞那里受了冷落,心里不快,瞪眼作势要打他,皇帝察言观色,立马放声大哭,抬手给了温泌一个湿漉漉的耳光。温泌攒眉咬牙,亲自往潭里捞了只小鱼来赔罪,皇帝才破涕为笑,口齿伶俐地叫道:“耶耶。”
“郡王不要和陛下开玩笑了。”吉贞把纱帽放在皇帝头上,命乳母将他抱走。
“我开什么玩笑?”乳母抱着皇帝走后,温泌道。
“让陛下教你耶耶,外面的人听见了,郡王这算不算大逆不道之罪?”
温泌攒眉。
吉贞笑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好吧,”温泌很干脆道,“以后我还有许多儿子女儿,不愁没人叫……”
吉贞转身就走。
温泌在她身后道:“你现在就要我和巴雅和离吗?”
吉贞侧身看着他,“你能吗?”
“契丹八部尚未平定,巴雅才做了夷离堇,她的性格,很难服众……”温泌缓缓道,说到中途,他停下来看着吉贞,坚定不移道:“我能。”
吉贞笑道:“那你先去和离了再说吧。”
温泌心头一热,快步追上她,揽住吉贞将她转过身,他的手从她的脸颊到下颌,目光触及殷红的双唇,他忆及在契丹毡帐中的亲吻,难免心旌荡漾,但他硬生生忍住了,意犹未尽地看了一眼她的唇瓣,他凑近了,满含期盼地追问:“你刚才笑了,是很高兴吗?”
“不是。”
温泌忍气吞声,“那你怎么才高兴?”
吉贞笑道:“陛下打你耳光,我高兴。”
“你也可以打我耳光啊。”温泌抓起吉贞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吉贞眉头一挑,手掌微微一动,又被温泌按了下来,对自己的出尔反尔,他不以为耻,反而笑嘻嘻道:“只能在床上。”
吉贞啐他,“不要脸。”
温泌笑道:“要脸干什么?”
“也是,你是狗。狗要什么脸?”吉贞脱口而出,见温泌笑容满面,她顿时别开一张冷脸。清风吹动竹叶飒飒作响,两人一阵沉默,吉贞说:“戴度的夫人,娘家就在益州。当年戴度和戴申决裂,退守灵武,程氏曾往成都府避祸。你可以命曹荇从关中道至西川一路盘查,澄城公主府的人都认得她的女儿……擒了戴度的家人,兴许有用。”说到此节,她脸色更淡了,“庭望跟我这么说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你这是为了我吗?”温泌凝视着她。
“我是为了普贤奴。”吉贞收回手,走去殿内。
韩约大军在朔方受阻,一拖便是数月,曹荇依照杨寂所托,将京城百官尽数迁至晋阳,又往西川方向沿途盘查,原本是不抱希望,谁知竟真在流民之中辨认出澄城的女儿来,曹荇如获至宝,将同行的程氏母女一起捉拿,与京城官眷共同押至晋阳。
杨寂闻知消息,喜出望外,立即传信于韩约,要逼戴度退兵,并着手迁都晋阳一事。容秋堂闻知消息,特意返回范阳,接了家小,前来与温泌辞行,众将都在堂上,听说容秋堂连封赏都等不及,坚决要回营州,各自诧异,追问原因,容秋堂一言不发,待无人时,才问温泌道:“清原公主也去晋阳吗?”
温泌看着他道:“她是大长公主,陛下的姑母,当然要随陛下去晋阳。”
“那我再也不去晋阳了,你们也不要再找我去。”弥山之死已过经年,容秋堂的恨意淡了许多,面上很平静,“我和她势不两立,恐怕她见到我,也会想方设法来害我。”
温泌沉默良久,说道:“好。”
容秋堂笑了,神色缓和不少。“我家里那个又有了,你还没恭喜我呢。”
温泌不禁微笑,虽有嫌隙,但忆及同生共死这些年的时光,又颇多感慨和惆怅,在容秋堂肩头重重拍了拍,他笑道:“恭喜你啦。”
来到行宫,皇帝被乳母哄睡了,温泌放轻脚步,走进侧殿,见夏日轻薄的纱帷,已经换成了柔软的青绡帐,暖暖秋阳透过帐子,在人脸上投下微微发绿的、水纹般清透的光芒,人亦好似漂浮在碧波之中。吉贞睡得正熟,微敞的领口露出透粉的肌肤。温泌看了一阵,屏息俯下脸。
吉贞骤然睁眼,两人离得极近,对视片刻,温泌有些尴尬地抬起身。
吉贞对他防备心甚重,一边起身,掩住了领口。
温泌哼道:“我也不见得要怎么样了,你遮什么?”
吉贞冷笑,“照镜子看看你自己那副垂涎三尺的尊容吧。”
温泌茫然摸了把脸,见吉贞一脸讽笑,他恼羞成怒道:“你刚才睡着时,我已经把你全身上下扒个精光,看个彻底了。”
吉贞不为所动:“那你岂不看得够够了?还不滚出去,在这里干什么?”
温泌这些天,已经被她撩拨得浑身上下一团火烧,被她一骂,激起性子来,跳上床骑在她身上,他制住她两只手腕,笑得隐隐两个酒窝,“你整天不是骂我就是打我,我就强迫你怎么了?我现在就要和你睡觉,这里谁又敢拦一句?”她宽大的衣袖顺着手腕滑至肩头,露出欺霜赛雪的臂膀,温泌爱极,在她肩头轻轻咬了一口,看着吉贞,眉梢眼角尽带笑意。
他温情脉脉,“你还记不记得……”
“不记得了!”吉贞没好气地打断他。
温泌叹气,放在吉贞躺在她身侧,他蹙眉道:“韩约在朔方战事不利,杨寂要先借戴度的家眷逼他退兵,他若不退,我就得亲自往朔方去了,这一战,凶多吉少,说不定我会丧命在朔方……”
“你会被乱箭射死,会被戴度一刀砍死。”吉贞替他说完,随即冷笑一声,“耍赖不成就强上,强上不成又卖惨,你这么能随机应变,谁死都轮不到你呀。”
温泌冷下脸来,“你就盼着我死是不是?普贤奴没有了阿耶,你就高兴了?”
“别说胡话了。”吉贞一哂,“普贤奴的阿耶在岭南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温泌跳下床,蹬起靴子就走了。吉贞看着他那道气咻咻的背影,不知不觉嘴角上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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