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榆和荆彦纠缠的开始是在三年前荆跃的葬礼。
那时,她年轻单纯一心只想脱离这个圈子,可偏偏碰上他后,又被他禁锢回了原点。
而荆跃暴毙就在那年刚刚入秋。
守灵那晚,夜凉如水透过玻璃窗缝隙漏进荆家北屋冷气十足又阴气阵阵的灵堂内,将本就冷得人哆嗦的灵堂染了更重的一层寒意。
温榆披麻戴孝垂着眸,一声不吭坐在一侧的软蒲团上,灵堂四周亮如萤火的灯光落下来,将她未施粉黛的梨花白瓷般的尖尖小脸衬托得更加素净,也将她藏在眼底的隐忍更隐匿殆尽。
不让其他人察觉半分。
出殡前一夜,灵堂需要人守灵。
作为荆家曾经唯一的长子,来替他守灵的除了她只有荆家的两个佣人。
荆家的一家之主,包括荆跃父母都没出面。
哪怕这个灵堂布置的繁花点缀,没有亲人守灵,四周寂静阴森的气氛让人还是不寒而栗。
这种不寒而栗的阴森氛围,让陪在水晶棺一旁的一个小女佣忍不住开始小声抱怨起来:“苗雅姐姐,你说大少爷好歹也是长子,怎么守灵的人都没有?还要我们这些外人来守灵。”说出去,别人也要笑话的吧?
“你新来的吧?我跟你说,这棺材里躺的可不是真正的荆家继承人。”被称为苗雅姐姐的女佣,身材有些肥腻,脸蛋圆润,嘴唇一翘,像得意的哈巴狗似的对着旁边的小女佣眉飞色舞地八卦起来。
豪门故事,永远都能吸引女人某种亢奋神经。
尤其荆家这种沪圈数一数二的豪门。
狗血,劲爆点太多了。
她们这些在荆家待了5年以上的老员工,真的见识到了普通人一辈子都没见识过的荒诞陆离。
比如现在这位躺在水晶棺的大少爷荆跃,在二少爷荆彦没有回来之前,他的确风光了十几年,但二少爷荆彦找回来后,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先是被查出来根本不是荆家血脉,之后还要被人拿走一切。
虽说,名义上他依然是荆家大少爷,实际只是荆家大房那边的傀儡。
而且从小就没有好好教育,五毒俱全。
等于废人。
这次突然暴毙,荆家对外声称是心脏病犯了,具体什么原因,大家都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大少爷死的时候,老太太就觉得这事是那位名义上的大少奶奶晦气,所以安排她过来守夜。
小女佣的确的是新来的,所以才会不明白守灵这种必须亲人来办的事,怎么让她们这些外人来做?现在听苗雅这么一说,瞬间明白了,但又有点不懂,微微惊讶地说:“苗雅姐姐,这个怎么会假冒?”
苗雅哼唧一声,丝毫也不想尊重一下逝者,口吻咸淡说:“谁知道呢,反正你只要知道一件事,以后在荆家,你最需要伺候好的是二少爷,以后……整个荆家都是他的。”说罢,苗雅就伸手摸摸自己被阴风吹得发凉的胳膊,嘴里发出冷呼呼地嗤嗤声:“真是讨厌,我真不喜欢给陌生死人守灵。”
小女佣也不喜欢,又不是自己亲人,她们守着多晦气?跟着苗雅一起摸摸胳膊后,视线就落在了对面的人身上。
灯光下,荆家这位新晋少奶奶安安静静半跪在那边。
透着梨花白色的脸蛋在身上那套亚麻色孝服衬托下,显得特别干净清纯异常,而身材又娇娇小小。
怎么看都是一副‘好欺负’的模样。
小女佣不由想起来今早她看到的好几个来荆家的探望老太太的那些明媚艳光四射,打扮个个都是现在最时髦的欧美轻奢风的大小姐。
穿戴都是各种大牌高定,手里的包很多是她一辈子都买不起的限量款。
走哪都是走路带风。
自信活泼又动人。
一看就是那种常年泡在国外,见识过大场面的有钱娇贵富家女。
和眼前这位,安安静静半跪着的大少奶奶真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就给她感觉,人虽然漂亮,但浑身上下一股子怎么都掩盖不了的温柔气质。
最可惜,她听说她还在上大学,这么年轻就守寡了——好可惜。
小女佣看了两眼,在心里忍不住可怜起来,转过脸又凑到肥腻女佣身边,就满是惋惜说:“苗姐姐,大少奶奶真可怜,刚嫁过来,就死了老公。”
话落,苗雅就直接嗤了一声,也不避讳被温榆听到,说道:“可怜什么啊,她又没和大少爷领证,守孝完毕,她就可以回去了呗。”这个事,只要荆家不说,温家不说。
她还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没结婚的小姑娘。
所以可怜什么?
最该可怜的是被当傀儡的大少爷吧。
大好年华突然暴毙了。
“啊?”小女佣愣了下,没明白,“她不是嫁过来了吗?”
“你傻不傻?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以为大山里吗?光办了一桌酒席,就算结婚了吗?”荆家之所以这么做,应该是为了堵堵别人的嘴巴,免得说闲话,但至于会不会真的想娶对方进门,那是不可能了。
荆家和温家很早之前有婚约,算是双方家庭相互间交换对方的一些利益,谁知道温家最近突然落败,欠了一地债,变卖家产后,基本所剩无几,这个联姻,大家以为可以作废了,但偏偏荆家死要面子,不想在这种时候把这个联姻退了,被人诟病是落井下石,影响他们荆家在圈里的名声。
硬着头皮强行让他们在一起,但所谓的在一起,就是亲戚间办过一桌酒,酒席上只有双方父母和几个至亲,寒碜的就像打发要饭的,可就是这一桌像是施舍般的酒席,温榆就被打上了荆家长孙媳的标签。
当然,这些也是苗雅东听一点西听一点听来的。
具体为什么非要联姻,只有荆家自己知道。
“原来是这样啊。”小女佣瞬间明白过来了,唏嘘着点点脑袋。
这时,一阵细风突然从窗户鬼魅魍魉般吹进来,吹得铺在水晶棺两侧的白色雏菊瑟瑟晃动了一下,苗雅一个激灵,有点吓到般地捂捂自己嘴巴,不想多嚼舌根,“别说了,这里是灵堂,咱们不应该嚼舌根。”
小女佣也看到了刚才那些围绕水晶棺四周,晃动的雏菊,缩着手,不敢再多谈死人的事,眼珠滴溜溜转转,轻声说:“苗雅姐姐那我们要守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她不想守一夜。
尤其过了午夜12点,万一鬼魂上门,该多害怕啊?
“我也不知道,一会应该有人来换咱们的。”苗雅顺顺气,轻声说道。
“嗯。”
……
同一时间,某处高楼楼顶,三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恭敬地围聚在一个穿着白色冲锋衣,手里拿着高倍远视镜的高挺男人身侧,高楼楼顶闪烁的五彩霓虹灯灯光斜斜落在他脸上。
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弧度自带欲感的下颚线。
俊魅地如神斧之工。
楼顶有四周的凉风吹来,将他额前碎发微微吹起。
丝毫没有影响男人专注的神色,深邃的眸子一直紧紧盯着高楼对面其中一扇没有开灯的窗户,修长的手指来回转着指尖的高倍远视镜。
等对面那扇窗户突然亮起灯。
他才停止手指间转动的动作,拿起远视镜调准焦距看过去。
那边窗户内,刚丧子的荆家大伯荆松原和温榆爸爸温树明在谈事,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的一言一行已经被人盯梢。
男人看了几秒,确认没什么大的问题,挪开高倍远视镜,抬起手腕看看时间,随即就把远视镜丢给身旁的保镖,声线清淡却自带魄力:“你们继续盯着。”
保镖接过远视镜,郑重地点头。
一直陪在一旁,他最得力的心腹黄泰拦了拦男人的路,斯文但有沉淀的脸上多了一份对他的担忧:“你大伯和温家有联系,也是想打嘉北那块土地吧,但那块地是他前妻名下的。”嘉北链接海港要塞,是他们荆家控制整个海路运输枢纽不可少的一部分。
“我知道。”男人语调淡淡说道:“我会断了他的路。”
“你打算怎么做?”黄泰还不知道他什么打算。
男人拉拉冲锋衣的拉链,深邃的黑眸掠过远处的那道光,像黑夜的鹰坚定又势在必得,“我自己来解决。”说完都不等黄泰问什么,转身离开。
……
灵堂,两个女佣不再继续嚼舌根,灵堂又恢复刚才的死寂。
温榆依然一言不发,静默地半跪在软蒲团上,抬眸看向前面的水晶棺,点缀那么多花束的水晶棺在吊灯的折射下,闪着刺眼的反光。
让她一度不适地闭了闭眼。
女佣刚才的八卦,她其实都听到了,但她们聊的那些八卦对她来说,一点波动也没有。
她的确和荆跃没有任何感情,也没有领证。
来这里守灵也是被逼。
但没关系,守孝结束,她就能脱离荆家。
彻底自由。
或许,在外人看来,她是‘可怜又可惜’,刚办了酒就背上‘克夫’的晦气名号,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没觉得委屈,荆跃的事一结束,她这辈子就不用再困死在这冷冰冰没有人情味的豪门。
她就能像妈妈那样,远离这一切,寻找自己的幸福,过寻常人的小日子。
这是支撑她接受联姻的唯一信念,等结束,就彻底远离这个圈子。
温榆盯着水晶棺出神想着心事,灵堂外的走廊忽然传来一阵轻微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慢慢传向灵堂,脚步声越来越清晰。
最后,脚步声在灵堂门边戛然而止,荆家的管家钟叔瘦长的身影出现在灵堂,钟叔本能先看一眼温榆,眼底顿时闪过一丝无奈,幸好,温家大小姐没有真的嫁进来,不然以后在这里有的受苦了。
随后看向另一边的两个女佣,清清喉咙说:“老太太说你们两个可以走了,这里不用你们守着。”
苗雅和小女佣一听,都不带停留,蹭蹭就站起来,赶紧地要出去。
要不是在荆家打工,她们真的打死也不会替陌生人守灵。
很晦气的。
等她们两人离开,钟叔看向温榆,眉间自带叹息的神色,但对她还是很客气,不像其他女佣那样奚落说道:“大少奶奶,今晚就辛苦你了。”只要温榆还在荆家一天,她就是荆家大少奶奶。
“嗯。”温榆知道躲不过要守灵,没想说不乐意的话,乖乖点头。
钟叔再次看她一眼,就先走了。
现在,大家都走了,灵堂就真的剩下她一个人了。
静悄悄又空荡荡地有些渗人。
说不害怕是假的,刚才有女佣陪着,她没有觉得渗人,现在整个灵堂就剩下她了,外面还有风呼呼地掠过窗户,发出类似动物从喉咙里撕扯出来的低呜声,她就有点怕了。
温榆下意识就从软蒲团上站起来,拿着蒲团走到远离水晶棺的角落,把蒲团放下来,她再坐上去,双手抱着胳膊,默默等天亮。
这样看着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温榆眼皮打架了。
迷迷糊糊低下脑袋开始瞌睡。
但在灵堂瞌睡其实根本睡不安稳,所以,当有什么东西盖在她身上的时候,她一下就从瞌睡中惊醒过来,慌慌睁开眼睛时就撞进一滩如墨汁般浓稠的瞳眸中。
这双眼睛,浓稠又极具掠夺性,温榆知道是谁。
本能一惊,身体轻微往后仰仰,顿时,披在她肩头带着这个男人浓烈气息的西装顺势滑落,温榆余光瞥到这件掉下来的衣服,眼里顿时带过一丝慌乱,张张小嘴想说点什么,比如客客气气表明距离感地喊他一声:小叔。
但小叔这两个字眼卡在喉咙,愣是一句也说不出来,而且他也没吭声,眼眸深沉地盯着她。
这种盯着,像是审视猎物般带着某种不可抗拒的掠夺性。
如果是其他女人,可能会屈服。
荆彦有所有女人为之疯狂的那张迷惑众生的脸。
但温榆不喜欢,她从骨子里厌恶被当成猎物,更排斥和荆家再有任何的牵联。
所以想避开。
身体刚刚挪了一下,男人温热带着薄茧的手就伸过来,不轻不重压在她肩头,像烙铁沉重地让她动弹不得,接着她就听到了他清隽的声音从头顶缓慢低沉地传来:“躲我干什么?我还能在我大哥的灵堂吃了你吗?”
一句看似不经意地戏谑,因为这个男人声线是清隽的,所以听着没有那种世家子弟的油腻调戏感,反而多了一份渗人的惊迫。
温榆本能就有些不适地抿紧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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