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钟响彻全城, 天未亮,所有大臣、皇室子嗣都已睡不着。
而连着夜, 晋王就被刘文吉请入了皇宫。
刘文吉一边让人去请晋王, 抓住这个机会;一边勒死了皇帝。
他亲自动的手,神不知鬼不觉。
从皇帝寝宫出来后, 刘文吉就放了一把火,并把放火者推到了自裁的先太子身上。一个死人, 自然无从辩解,说他想要奋力一争, 也无人不信。
怪就怪先太子自己。
谁让刘文吉前脚让人告诉他秦王身边人的结局, 他下一刻就选择自尽呢皇帝虽痛恨太子和秦王谋反, 但都是他儿子, 他显然不想杀自己的亲儿子。
何况皇帝对太子留有余地。
所以这一夜,太子必须死, 皇帝也必须死。
但是仍有些人需要处理干净刘文吉质问宫中禁卫军统领“你说我师父、大内总管不见了这么重要的事, 你现在才来回报”
统领自然知道如今皇宫事务,可以说是刘文吉一手把持。他也不想得罪这个太监, 就赔笑“出事时四处乱糟糟的,一时间没找到成公公。我等再去找找”
刘文吉压制住自己心中不安, 不阴不阳道“一定要找到”
他怀疑成安看到了自己所为,成安逃掉了一个四五十岁、快活到头的老太监,能逃到哪里去
逃出去又找谁伸张正义
刘文吉阴沉沉的“不光要搜宫里,宫外也要搜。成安与罪太子勾结,一起谋杀陛下, 绝不能饶”
禁卫军统领一脸肃然。
刘文吉本还要再嘱咐几句,让这人知道此事的严重性,但是小内宦附到他耳边说晋王到了,刘文吉便转身去迎更重要的人了。
站在蒙蒙灰白的天幕下,禁卫军统领本恭敬看着那刘公公走远,待刘文吉的背影看不见了,这位统领就不屑地啐了一口,骂声“死太监,也敢在老子头上耍威风”
副统领在旁“那刘公公让我们找人”
统领敷衍道“随便找找就行了。难道找人是什么重要事情么新帝即将登基,我们禁卫军更重要的,是迎合新帝。刘文吉算个屁。”
众人深以为然。
刘文吉赶去皇帝寝宫侧殿时,见晋王正盯着烧毁了一半的皇帝寝宫出神。
晋王的目光兴奋,又透着很多梦幻般的不安。
刘文吉手中拂尘一扬,噙笑恭敬道“臣恭候陛下多时了。”
晋王迷茫地转头看来,他怔怔看刘文吉领着内宦们向自己跪拜,然而他心神恍惚,还觉得刘文吉的“陛下”指的是自己父皇。
待刘文吉笑看他,晋王才悚然一惊,连忙将刘文吉扶起来“不敢不敢刘公公,父皇是真的被罪太子谋害了么可是父皇没有传位给我啊。”
他不安的,左右看看四周,将刘文吉拽到角落里小声“你不是说,父皇从来就没考虑过我么”
刘文吉心里鄙夷废物。
口上正儿八经反问“没有遗诏又如何陛下一共就只有三位皇子,罪太子伏诛,秦王谋反被贬,就只剩下殿下你一人了。难道谁还有选择么
“纵是明日天亮,在早朝上您宣布登基,诸位大臣也没有人会为难您。”
晋王仍旧迟疑。
刘文吉昂首朗声“何况臣会支持您
“臣夜里就请您提前入宫,本就是为了商议登基之事,配合殿下应对那些难缠的大臣。有臣相助,您就放心吧。”
刘文吉声音加重,补充一句“难道您就从来不想要这天子位么”
晋王怔然。
然后缓缓道“孤,想要的。”
他做梦都想当皇帝。
但是他的两个兄长太厉害,把他的脊梁骨越压越低。为了在两个兄长的重压下当皇子,他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一个诸事不理、退避三舍的人。
他早年时还悄悄与自己的母妃表达自己的志向,可是这几年,他却渐渐不说了。因为越来越绝望,越来越觉得皇位不可能是自己的。
他是比得上秦王的势力,还是比得上太子的心机
他只能熬啊,熬啊然而有朝一日这皇位,竟然真的从天上掉到了他头上
天上掉馅饼一般幸运
晋王从不真实的恍惚中回过神,抓住刘文吉的手,眉宇间露出兴奋的神情“刘公公帮我朕坐稳这个江山,少不了公公的相助。公公之恩,没齿难忘,朕一定不辜负公公的厚望。”
他这么快就自称“朕”,开始志得圆满了。
刘文吉心里冷笑,面上只一贯捡着好听的话哄住这人比起皇帝,比起太子,甚至是比起秦王,这个晋王,都是最好糊弄的。
一个废物当皇帝,这才是刘文吉想要的。
虽然得了刘文吉的保证,但是毕竟被先太子和秦王压了多年,晋王始终不自信。
次日上朝时,刘文吉便推晋王登位。晋王被刘文吉架在皇位上,他硬着头皮向下看,一阵晕眩。
原来皇帝的座位这般硬,原来皇帝的视线这么高。晋王绷着身子强撑着向下看,他后背被汗浸湿,觉得所有大臣都在冷冰冰地打量着他、端详着他。
所有人都在判断他够不够资格。
晋王心中生起天大的恼怒,他却不敢发怒。他经历过自己父皇的时代,最知道这些大臣有多厉害。
满朝文武,一个个都在审度他,或许还在判断是不是一个旁系皇室子嗣都比他强刘文吉着旁推了晋王一把,晋王醒过了神。
晋王硬挤出僵硬的笑,如同讨好这帮大臣们一般“朕、朕与诸位共治天下,绝不辜负父皇的厚爱。朕尚年轻,有些政务不太熟悉,还劳诸位指教。
“但请诸位放心朕一定会让大魏在朕手中变得更加强大。”
晋王堤防着这些大臣不承认他的帝位,但是让他讶异的,是这些大臣并没有多为难他,就去讨论先皇是如何死的,罪太子为何要铤而走险,先皇的丧礼如何办。
晋王恍惚。
刘相公为首的宰相提醒他“陛下,朝堂上可不是发呆的地方。”
晋王连忙说是,将态度做得十分工整。
几个宰相看他也确实像个样子,便也没多说什么不然如何呢就剩下这么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子了。难道还要把名正言顺的踢出局,换个过继来的
那天下岂不大乱。
晋王还未曾真正登基,那要等到明年开春才正式登位,昭告天下。但眼下群龙无首,晋王已经被架上皇位,开始理事了。
先太子和秦王谋反的事还没处理完毕,这正是晋王上位后要做的第一件事。
他做皇帝上朝的第一天,天灰蒙蒙的,下着小雨。
言尚从朝上回来,虽撑着伞,但进府的时候,一半宽大衣袍都被雨水浸湿了。他回到寝舍才坐下喝口热茶,暮晚摇就推门而入。
暮晚摇“如何”
七月天,言尚坐在窗下拧着自己衣袍上的水,闻言抬头,反问“什么如何不如何”
暮晚摇坐到他旁边,瞪他这不急不缓的样子一眼,她蹙眉不满“自然说的是新帝了。”
新帝如何,关系到她和言尚未来的着力点。她急的都睡不着,偏言尚不着急。
言尚轻轻勾了一下眉,他斟酌该怎么说“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天子自然与你父皇不同,大臣们都需要重新适应。这个过程,最少要半年。眼下还不能说天子如何。”
暮晚摇了然“必然是你看不出他如何有本事,所以才没话说吧我早告诉你了,我这位五哥就是个废物,难有什么真正手段。你看你找补了半天,都找不出来。”
她出神“听说父皇去的那夜,晋王就入宫了。必是刘文吉的主意刘文吉迫不及待表忠心呢。以后,咱们就不是皇帝面前最得宠的人了。”
言尚掩口侧头,轻咳嗽了一声,说“本来就不是。我们做好该做的事便好,其余的不需要多管。”
见他咳嗽,暮晚摇登时来握他的手。一握之下,觉得他手冰凉,暮晚摇一下子着急了“手怎么又这么凉你身体还没好全,就上什么朝,你真是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言尚柔声安抚她“新帝初理事,我总是要看一看。你不是也想看看么嗯咳咳。”
他忍着喉间咳意,然而并没有忍住。而他咳嗽这么几声,暮晚摇的脸色都变了。
暮晚摇怔看着他,忽道“请假吧。”
言尚无奈“摇摇先皇将去,新帝才登位,吏部正是最忙碌的时候,我等为人臣子,自然要为君理清这些。怎能自己有点小病小痛,就想着请假”
暮晚摇冷冰冰“你是打算自己请假,还是我进宫跟皇帝帮你请假反正我一个把持朝政的公主,我要为你请假,咱们这位新帝必然巴不得。”
言尚一时无言。
半晌他道“那我先请两日假吧。”
暮晚摇挑眉“一个月。”
言尚“”
言尚失笑,他搂住暮晚摇,和声和气地与她解释“摇摇,我不能那般休息的。如今朝上只能乱,群龙无首,新帝也没威望。每逢此时,魑魅魍魉皆会现身。
“此时我不能离朝的。”
暮晚摇嘀咕“你又没当了宰相,管他们去死。”
言尚依然声音轻柔“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嘛。”
暮晚摇又急又气,却也知道他不是一个能闲下来读书写字、弹琴访友的人,只能这般接受。
而不说言尚,暮晚摇自己都闲不下来。秦王败后,暮晚摇得到了兵部的势力,她趁乱要火速安排自己的人上位。
只有自己有势,才能和新帝相抗。
在新朝和旧朝轮换之际,在没有人顾得上这桩事时,言晓舟进牢狱去看杨嗣了。
原本是先太子自裁,刘文吉要给罪太子安上谋害先皇的罪,本以为朝中无人反对,但没想到言尚率先质疑此事。
在大魏朝堂上,一品二品的官都是虚职,只有名望没有实效。三品大官是宰相一流,四品五品的官已能日日上朝,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
何况言尚不仅是吏部郎中,他还是如今寒门之首。
他的质疑,自然颇有分量“先太子已然认罪,当日先皇在世时质问先太子,先太子对自己的罪供认不讳。先太子已被囚于东宫,怎会有兵力再次谋反,去谋杀先皇
“东宫出来的先太子妃说,太子是为她与三郎那些亲人朋友求情,才自尽的。一个想要护住自己亲人朋友的人,岂会多此一举地继续谋逆谁听他的话他就那般手眼通天”
新帝坐在皇位上,忐忑地听着言二郎的质问,头皮发麻,他用眼角余光去看刘文吉。
刘文吉也在朝堂上,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言尚“先太子谋反一次,就敢第二次。为何言郎中觉得他不会难道你与他私下有勾结你就知道他不会手眼通天”
言尚温声“他若真手眼通天到那般地步,他还火烧东宫做什么,还求情做什么。他若真那般厉害,还有我们什么事”
他一贯说的委婉。
而常日在朝上不说话的韦树,此时突然冷不丁冒出一句“先太子真那般有本事,此时坐在皇位上的就是他,陛下和我们也不用讨论该如何处置他的后人了。”
刘文吉咬牙,却半天说不出话“”
新帝脸色青青白白,因韦树的直白。
新帝仍没有看出,刘文吉却开始警觉。他觉得言尚代表寒门,韦树代表世家新的长成势力这两方若是联手,自己在朝上岂不是没了话语权
言尚早已不是昔日的言尚了。
他要阻止言尚坐大。
而朝上这三方争斗,新帝看得半懂不懂,便一味含糊打哈,不敢轻易下场。
为了不让世家和寒门联手,刘文吉私下向赵御史施压,让韦树娶赵御史那个女儿赵灵妃。世家应当和内宦联手,将寒门挤出去再说。
但刘文吉也只能使一使这种手段,因他说不清先皇死因和先太子有何关系。
这处细节是模糊的。
言尚为首的大臣们查不出来,刘文吉也给不出详细的证据。好在言尚性情温和,又对先帝没那么深的感情,当新帝私下说服言二郎放过此事时,言尚盯着新帝一瞬,看得新帝心里不自在,但言二郎也同意放过了。
言尚只是为先太子争取了一下
罪不及妻女子嗣。
杨家该贬,不应杀尽。
杨三郎虽谋反,但他是受先太子的蒙蔽欺骗,杨三郎罪不至死。
新帝批了言尚对先太子一事的处理方案,将杨家流放辽东,而对杨三郎,则是将他发放到剑南边关处做苦力,做民兵。
总之,留了杨嗣一条性命。
杨嗣被发配那一日,暮晚摇与言尚夫妻来送他。
言尚身后还跟着自己的妹妹,言晓舟。
暮晚摇身后,跟着赵灵妃。赵御史要和杨家断绝关系,不肯来送杨嗣。赵灵妃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
穿着囚服,铐着枷锁,头发蓬乱,杨嗣沉默安静。他看也不看言尚夫妻,暮晚摇望着他,心里一阵难受。
言尚走上前,给了官差们一些银两,让他们走开,好给几人说话空间。
官吏们走远后,言尚凝望着目光涣散、并不看他们的杨嗣,低声“你放心,你父亲被发配辽东,如今还没走。他年事已高,我尽量为杨家周旋。他们只是受牵连的,本身没有牵扯谋逆事太多。他们受的罚不及你重,做几年苦力,好好安顿下来,大家还会有再见机会的。”
杨嗣没说话。
言尚再次“太子妃已经被家人接走了,她临走时,让我带给你一句话。说是太子留给你的。”
杨嗣没表情的眼神有了波动,他看向言尚,唇颤了颤。
良久,杨嗣哑声“朗大哥,给我留了什么话”
暮晚摇上前,看着杨嗣,轻声“不管朝上人如何说,证据大家都给不出。我也不知谁说的是真的,但是太子妃说,太子是用你幼时赠他的匕首自尽的。
“他给你留话承之,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吧,去做天上的鹰,去飞出长安。不要受我影响,不要让我束缚了你。”
承之,承之。
杨嗣的字就是“承之”,他还未弱冠,太子就因疼他给取好了字。
太子让他娶幽州节度使女,而今他成罪人,也不用娶了。
最终太子叫他“承之”,将他付出的那些,还给了他那鹰在天上,就去天上吧。不要为凡间驻留,不要为俗情牵绊。
杨嗣呆呆听着,他目中光如星火在摇。他呢喃了两句,低笑一声。
他对言尚和暮晚摇夫妻说“多谢。”
言晓舟安静地望着他,她想他也许有话对她说。只要他说一句,她就向前走一步。
可是杨嗣没有。
在言尚面前,杨嗣一步也不多走。
杨嗣转身便走向官吏们,赵灵妃哽咽叫一声表哥,低头抹泪。她心中悲凉,想从小领着她一起玩的表哥,说要做雄鹰的表哥为何会这样
暮晚摇在后喊一声“杨三哥”
杨嗣后背一僵,却不回头。
暮晚摇声音带哽咽“我让人去地牢里将你阿父提出来,你不想见一见他么”
杨嗣背脊挺直,他不回头,大步向前走“不孝子牵连家人,无颜面对他老人家。不必见了”
官吏们等杨嗣来,向这边的贵人们拱拱手,就用铁锁牵着杨嗣上路。
但是长安城门口,极速地行来一辆马车,杨父一身粗服,被官吏们赶下了车。暮晚摇立刻过来向杨父点头,并指路“他走了”
杨父眺望,见儿子的身影被官吏们拖着,在夕阳下惨淡无比。他着急无法,暮晚摇就借了马给他,旁边官吏要阻拦,被言尚摆手示意后退。
然而一个罪人,又如何出长安,如何能连累公主夫妻呢
杨父骑在马上追出不到几丈,就停了步。骑马立在城郊,远望儿子萧瑟背影,杨父满目悲怆,高声大呼
“三郎三郎
”这世道艰难,为父不知该说什么。为父并不怪你,你没有做错事,杨家不怪你。你忠义昂然,这有什么错
“只怪我们将你教得太好了”
杨父悲戚大哭“三郎,三郎吾欲使汝为恶,则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三郎,只怪世道艰难,你仍是我杨家的好子辈,仍是我的好儿子
“待有机会,为父与你母亲去看你我们一家人,一定会团聚的,会团聚的”
遥远的,杨嗣回了头,目中若噙着泪,看着这边相送的诸人。夕阳残红,万物戚然。他在长安这么多年,一次次转身离去,送行的,还是只有这些人。
韩束行跟在言尚身后,感受到所有人的悲凉。但是他不能理解杨父话中的意思,他便询问言二郎。
言尚凝望着远处山脊下含泪回头的杨嗣,低声解释
“吾欲使汝为恶,则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想让你做个坏人,但是做坏事是不对的;我想让你做个好人,可是我也没有做恶事,却落到这个下场。”
韩束行怔忡,道“什么意思。”
言尚说不下去,暮晚摇答他“是说世事逼人至此,杨三哥没有错。
“韩束行,我们所有人都没有错。我们都不是恶人。
”只是这天地一切都没有黑白分明的道理,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的立身之处”
言尚与她一道说完“但求问心无愧。”
大家都在难过,只言晓舟沉静。
少女望着远方,听着哥哥嫂嫂的话,听着杨父的泣声,看着杨嗣噙着泪的目光。她再想到了那一天暴雨下的长安。
那时候杨嗣明明能杀了她和赵灵妃,但是杨嗣还是走了。他不杀无辜百姓,他有原则,他只是走了那条路。
言晓舟突然心痛一瞬安身之处。
杨嗣的安身之处,可有找到
身为朋友、故交,她是不是应该帮他
这不是结局。
杨三郎的结局,不应该如此潦草。,,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请加qq群647377658群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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