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魏无羡又道:“什么东西都要交给你,谁都要听你的?看兰陵金氏这行事作风,我险些还以为仍是温王盛世呢。”

    ——

    “为什么我们当时都没察觉出问题?”

    “我们之中大多都没有参加这次兰陵金氏设的私宴,当时在场的人,大多都怀有私心,他们都惧怕魏无羡,若是魏无羡把阴虎符交了出来,与他们而言是有利的,既然有利,他们又怎么会帮魏公子说话?至于其他没有私心的,魏公子当时的样子,已然像是走火入魔,加上他身修鬼道,谁愿意听他说话,谁又会相信他呢?”

    因此,魏无羡的下场,还真是可以预料到的。

    “说来说去,魏无羡太喜欢一个人把事情全部扛起来了,说起来很英勇,但实际上,这是孤勇!”

    一个人扛起一切,当然也就没有人会帮他分担。

    ——

    闻言,金光善的国字脸上,闪过一丝恼羞成怒的颜色。

    射日之征后,各大世家对于魏无羡修鬼道一事的微词逐渐上涌。

    他在这里提阴虎符,本意是要威胁一下魏无羡,提醒他你还有把柄呢,旁人都盯着你,别太嚣张,别妄想骑到我们家头上,谁知这魏无羡说话如此赤*裸*裸、血淋淋,他虽早暗暗有接替温氏地位这份的心思,但从来没人敢这么明白亮敞地剥出来,还加以嘲讽。

    他右首一名客卿喝道:“魏无羡!你怎么说话的!”

    魏无羡道:“我说错了?逼活人为饵,稍有不顺从便百般打压,这和岐山温氏有区别吗?”

    另一名客卿站起身来,道:“自然有区别。温狗作恶多端,落得如此下场原是他们罪有应得。我们不过以牙还牙,让他们饱尝自己种下的恶果,又有何可指摘?”

    ——

    “简直,简直是罔顾人伦!”蓝启仁脸色铁青,他出身蓝氏,素来看魏无羡不顺眼,但看见这些人,他都忍不住要喝一声无耻。

    温氏做是罪有应得,他们做就是天经地义?

    一个人这么想便罢了,当时在场的人,居然都赞同这种言论,这太可怕了!

    ——

    魏无羡道:“谁咬了你你让谁还,温宁这一支手上可没沾过什么血腥,莫不是你们还想来连坐这一套?”

    一人道:“魏公子,你说他们手上没沾血腥就没沾了?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词,证据呢?”

    魏无羡道:“你觉得他们滥杀了,难道不也是你的片面之词?难道不是应该你先拿出证据来吗?怎么反倒找我要?”

    那人连连摇头,一脸“这人不讲道理”。

    另一人冷笑道:“当年温氏屠杀我们的人时,可比这残忍千百倍!他们都没跟我们讲道义,我们又为什么要和他们讲道义?”

    魏无羡笑道:“哦。温狗作恶多端,所以姓温的尽皆可杀?不对吧,不少从岐山那边降服过来的叛族现在可是如鱼得水呢。在座的不就有几位,正是原先温氏附属家族的家主吗?”

    那几名家主见被他认了出来,登时神色一变。

    魏无羡又道:“既然只要是姓温的就可以供人随意泄愤,不论有辜无辜,意思是不是我现在把他们全部杀光都行?”

    话音未落,他把手一压,放到了腰间的陈情上。

    刹那间,整个宴厅的人都被唤醒了某些记忆,仿佛重回到了那暗无天日、尸山血海堆积的战场。

    ——

    “虽然我同情感慨魏无羡的遭遇,但不得不说,魏无羡的心性多少还是受了鬼道影响的,旁人三言两语,就将他激怒了。”

    “这种场面,强词夺理,换了我,怕是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愤怒,魏公子这样的反应,太正常不过了,何况,他又没发狂杀人,为什么要扯心性?”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我又没说他不正常,但对比他从前的心性,再看看他现在,你真的看不出他受了影响吗?”

    “总之,魏无羡没错!”

    “我没说他有错!!我……唔唔!”

    蓝忘机瞥了争执的两人一眼,收回目光。

    魏婴行事,轮不到旁人指手画脚。

    ——

    一时之间,四下都有人霍然站起,蓝忘机沉声道:“魏婴!”

    金光瑶离魏无羡最近,却是颜色不变,温声道:“魏公子,你可千万不要乱来啊,一切好商量。”

    金光善也站了起来,惊怒惧恨交加:“魏无羡!江……江宗主不在这里,你就如此肆无忌惮!”

    魏无羡厉声道:“你以为他在这里,我就不会肆无忌惮吗?我若要杀什么人,谁能阻拦,谁又敢阻拦?!”

    蓝忘机一字一句道:“魏婴,放下陈情。”

    魏无羡看了他一眼,在那双淡若琉璃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近乎狰狞的倒影。

    心狠狠震了一下,他忽的转过头,喝道:“金子勋!”

    金光善慌忙道:“子勋!”

    魏无羡道:“废话少说,想必诸位都知道,本人耐心有限。人在哪里?陪你浪费了这么久的时间,我只给你三声。三!”

    金子勋本想咬牙死扛,但瞟金光善神色,心头发冷。魏无羡又道:“二!”

    金子勋这才大喝道:“……罢了!罢了!不过几条温狗,你若想使唤便拿去,不想在今天跟你纠缠!自己去穷奇道找便是了!”

    魏无羡冷笑一声,道:“你早说不就行了。”

    他来也如风,去也如风。

    ——

    “魏公子此番怕是将金光善得罪狠了。”

    “得罪了便得罪了,反正金光善现在也死了,得罪不得罪了,有什么要紧?根本没人在乎。”

    “……”

    ——

    下了金麟台,魏无羡在兰陵城中七拐八转,进入一条小巷,道:“找到了,走吧。”

    温情早在巷中坐立难安多时,闻言立即冲了出来。

    她此刻体虚,有些头昏眼花,脚底一崴,魏无羡单手将她身子一托,提议道:“你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地方休息,我一个人去就够了,一定会把温宁带回来的。”

    温情忙抓住他道:“不用!不用!我要去,我一定要去!”

    温宁失踪后,她几乎是用一双腿片刻不停地从岐山跑到了云梦,数日未曾合眼,见到魏无羡后一路发疯了一样地催他求他,此刻嘴唇发白两眼发直,几乎不成人形。

    魏无羡看她就快撑不住了的样子,又没有空闲给她慢慢吃,街边买了几个白面馒头,让她拿着吃。

    温情也知道她快到极限了,必须进食,蓬着一头乱发,眼眶发红、牙齿发狠地啃着馒头。

    这副模样,让魏无羡想起了当年自己和江澄逃难在路上时的情形。

    他又保证了一次:“没事的。我一定会把温宁带出来。”

    ——

    江澄抖着唇,终于低下了头。

    魏无羡,为什么你不恨,为什么你不恨?我活该就要活在你的光辉之下吗?

    ——

    温情边吃边哽咽道:“我就知道我不应该离开的……但是我没有办法,他们强行把我调配到别的城去了,等我回来的时候温宁和一大家子人都没了!我就知道放他一个人是不行的!”

    魏无羡道:“他行的。”

    温情崩溃道:“他不行啊!阿宁他从小就性子畏畏缩缩,怕事又胆小,连手底下的人都不敢招脾气大一点的,尽是些跟他差不多的唯唯诺诺的!他遇事没有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当年魏无羡背着江澄与她告别之际,温情是这么说的:“无论这场战役结果如何,从此以后,你们跟我们都两不相欠了。两清。”神情高傲,历历在目。然而,昨夜她死死拽着魏无羡的手,就差跪在他面前了,哀求道:“魏无羡,魏无羡,魏公子,你帮帮我吧。我实在是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了,你一定要帮我救救阿宁!除了找你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当初的骄傲荡然无存。

    ——

    “穷奇道是一座山谷之中的古道。相传,此道乃是岐山温氏先祖温卯一战成名之地。数百年前,他与一只上古凶兽在此恶斗九九八十一天,最终将之斩杀。这上古凶兽,便是穷奇,惩善扬恶,混乱邪恶,喜食正直忠诚之人,馈赠作恶多端之徒的神兽。当然,这传说究竟属实,还是岐山温氏后代家主为神化先祖而夸大的,那便无从考据了。”

    ——

    射日之征后,众家瓜分了原先岐山温氏的地盘,穷奇道也被兰陵金氏收入囊中。

    原先山道两侧高阔的山壁上凿刻的都是大先贤温卯的生平佳迹,兰陵金氏接手之后,自然不能让这些岐山温氏的光辉往事继续留着,正在着手重建。

    重建的意思,就是要把整个两侧的高山壁画凿得干干净净,尽数清空,刻上新的图腾。

    当然,最后,必须还要改个能凸显兰陵金氏之神勇的新名字。

    此等大工程自然需要不少苦力。

    而这些苦力,自然没有比射日之征后便沦为丧家之犬的温家战俘们更合适的人选了。

    ——

    看着穷奇道熟悉的场景,温情忍不住抱紧了弟弟,她的弟弟差点就没了。

    ——

    二人到达穷奇道之时,已是夜间,深色天幕丝丝冷雨飘飞。

    温情深一脚浅一脚跟紧魏无羡,直打哆嗦,像是整个人由内而外的发冷,魏无羡时不时要搀她一把。

    山谷之前有一排临时搭建的棚屋,供战俘们夜间休息使用。

    魏无羡带着温情,远远地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披着雨丝,扛一面大旗慢慢走动。

    再走近些,那扛旗之人竟是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婆婆,背上还背着一个懵懵懂懂的幼子,被布条绑在老人背上,正在认真地咬手指。

    一老一小在路上来回行走,老人家扛那面高旗扛得十分吃力,走两步歇一歇,把旗子放下。

    见状,温情红着眼眶叫道:“婆婆!是我啊!”

    ——

    “这……这全是一些老弱妇孺啊,兰陵金氏的人未免太残忍了吧?连这些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这些……难道就是魏无羡从穷奇道劫走的温氏余孽?”

    “恐怕就是这些老弱妇孺。”

    “那外头都在传魏无羡要做温王第二,什么脏的臭的污名都往魏无羡头上倒,未免太……”

    “那些人早就不要脸皮了,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哎……”

    ——

    那名老人约莫是眼神耳朵都不好使,没看清也没听清来人是谁,只知道有人走近了在叫什么,连忙又把旗子扛起,满面畏惧之色,似乎生怕被人发现了被斥责一通。

    温情奔上前去,夺过那面旗子,道:“这是什么?这是在做什么!”

    这面大旗上绘着一枚硕大的岐山温氏太阳家纹,此时却被涂上了一个血红的大叉,旗面也被撕得破破烂。

    射日之征结束后至今,被打成“温狗余孽”的人不计其数,折腾他们的法子也不计其数,还要美其名曰“自省”,魏无羡心知肯定是这老婆婆年纪太大,没法和其他人一样做苦力,这里的主事便想出了这样的法子折腾她,要她扛着温家残旗走来走去,进行自我羞辱。

    那老婆婆先是骇得一缩,待勉强分辨出来人,张大了嘴,温情道:“婆婆,阿宁呢?四叔他们呢?阿宁呢?!”

    那老婆婆看看她身后的魏无羡,不敢说话,只望向山谷那边,温情顾不得其他,飞奔而去。

    ——

    直到此刻,当初听兰陵金氏说什么,魏无羡杀了督工救走温氏余孽的事,基本已经水落石出。

    若非金光善已经死了,这会儿怕是会被人大卸八块。

    ——

    宽阔的山谷两侧架着火把,火焰在细微的雨丝中略有扑闪,依旧熊熊燃烧着照亮了山道中负重而行的数百个身影。

    这些战俘们个个面色青白,步履虚浮拖沓。

    他们不被允许使用灵力和借助外力,不光因为兰陵金氏对他们戒备,也因为要有惩罚意味在里面。

    十几名督工撑着黑伞,在雨中策马穿行呵斥。

    温情冲进雨中去,视线疯狂在每一张灰头土脸的疲惫面容上扫动,一名督工注意到她,举手喝道:“你是打哪儿来的?谁让你在这儿乱闯的!”

    温情急道:“我找人,我找人啊!”

    那名督工驱马近来,拔出腰间一样东西,挥舞道:“我管你找人还是人找,走!再不走……”

    正在此时,他看到一名黑衣青年跟在这年轻女子身后行了过来,仿佛舌头打结,语音戛然而止。

    这青年生得一张明俊容颜,眼神却颇为阴冷,盯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很快地,他发现这青年并不是在盯他,而是在盯他手中挥舞的那柄铁烙。

    这些督工手中的铁烙,和从前岐山温氏的家奴们惯用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是顶端烙片的形状从太阳纹改成了牡丹纹。

    魏无羡注意到这点,眼中寒光乍现。

    ——

    “魏无羡说的果然没错,金光善确实想做温王第二,这烙铁眼熟吗?当初温狗可是人手一个!!”

    有家人死在温狗手里的修士,看见这铁烙,几乎瞬间唤起了不美好的记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些事情都是已经发生的,我们现在说什么,都是马后炮,什么都改变不了。”

    这话一出,虚无之境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如蓝曦臣等人,他们是在场的,但他们没有一个相信魏无羡。

    江澄和蓝湛算是知道魏无羡为人的,但他们一个不敢也不愿说出实情,一个不善言辞,根本什么都改变不了。

    ——

    不少督工都认得他的脸,不禁悄悄勒退了马,与同僚窃窃私语。

    旁人再不敢阻拦温情,她边找边喊:“阿宁!阿宁!”

    呼声凄厉,然而无人应答。

    找遍了整个山谷都没见到弟弟的踪影。

    若是温宁在这里,早就自己冲出来了。

    那几名督工悄悄下了马,一圈人都在使劲瞅魏无羡,似乎在犹豫该不该上前招呼。

    温情扑过去问道:“这几天新送来的温家修士呢?”

    数人面面相觑。

    磨蹭片刻,一名瞧上去甚为憨厚的督工和和气气地道:“这里所有的战俘都是温家的修士,每天都有新送来的。”

    温情道:“是我弟弟,是金子勋带来的!他……他大概这么高,不怎么说话,一说话结结巴巴的……”

    那名督工道:“嗨,姑娘你看,这里这么多人,我们哪儿记得清一两个人结巴不结巴呢?”

    温情急得直跺脚:“我知道他肯定在这儿的!”

    那名督头生得圆圆胖胖,陪笑脸道:“姑娘你别急,其实经常有别家的人来我们这里要修士,说不定是这几天被人要走了呢?偶尔点名的时候也会发现人有人跑了……”

    温情道:“他不会跑的!婆婆他们都在这儿,我弟弟不会一个人跑的。”

    那名督工道:“不然你慢慢找?所有的人都在这儿了,要是在这山谷里找不着,那咱们就没办法了。”

    忽然,魏无羡道:“所有人都在这儿了?”

    他一说话,那几人的脸都僵了一僵。那名督工转向他,道:“是啊。”

    魏无羡道:“好吧。我姑且当活着的都在这儿了。那么,其他的呢?”

    温情的身体晃了晃。

    与“活”相对的“其他”,自然只有“死”。

    ——

    “温宁……温宁死了?”

    “好像是死了?”

    “可他不是好好地?”

    “当初还有人说魏无羡拿活人炼尸,说的就是温宁吧?但现在看,温宁似乎已经死了,那魏无羡岂不是……把人复活了?”

    “算不上复活,温宁是凶尸,哪怕有神智,他也不是人。”

    “可……他有神智啊,并且神智很清醒,这与活人何异?何况,被炼成凶尸的温宁,可比活着的时候厉害凶残多了。”

    “你放什么狗屁,能活着谁愿意死?”

    “……”

    ——

    那名督头连忙道:“您可不能这么说话,咱们这儿虽然都是温家修士,但可没人敢闹出人命来……”

    魏无羡恍若未闻,取下了腰间的笛子。

    原本在他一侧艰难前行的几名战俘忽然大叫一声,扔下背上重物,逃了开去。

    山谷之中,忽然迅速以他为圆心腾出了一大片空地。

    其实这些战俘们并不认得魏无羡的脸,因为但凡是在射日之征的战场上和魏无羡遇上过的温家修士,只有一个下场——全军覆没。

    因此,认得他脸的温家修士,大多数都沦为凶尸,为他所操纵驱控,成为他的部下了。

    可这只垂着鲜红穗子的黑木笛子,还有掌控着它的黑衣青年,早已成为了他们的噩梦。

    四下都有人惊呼出声:“鬼笛陈情!”

    魏无羡将陈情送到唇边,凄厉尖锐的笛音先是犹如一致穿云利箭划破夜空,横穿夜雨,随后,余音在整座山谷之中回荡。

    只一声,魏无羡便收回了陈情,垂手而立,嘴带冷笑,任由雨丝打湿他的黑发黑衣。

    ——

    “魏无羡这是在做什么?”

    “他吹笛子了,还能干什么?要杀人了吧?”

    “这些督工真是可恨,该死!”

    ——

    不久,忽然有人道:“什么声音?”

    人群外忽然传来阵阵惊叫,连滚带爬把包围圈破开了一处空地。

    在他们空出来的地方,淅淅沥沥的雨中,东倒西歪地站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身影,有高有矮,有男有女,有的身上散发出阵阵腐烂的恶臭。

    站在最前面的,就是尚且睁着眼睛的温宁。

    他脸色惨白如蜡,瞳孔涣散,嘴角的血迹已凝成了暗褐色,尽管胸口完全没有起伏,却明显能看出肋骨已被打塌了半边。

    任何人看到这样的形状,都不会觉得这个人还是活的,但温情仍不死心,颤抖着去抓他的脉搏。

    死死抓了半晌,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这些天她又惊又怕,跑得几乎发狂,却还是来晚了,连弟弟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温情边哭边摸温宁的肋骨,似乎想把它们接起来,痴心妄想着能不能抓住一线生机。

    那张原本甜美的脸哭得面目扭曲,变得很丑,很难看。

    但是,当一个人真正伤心到及处的时候,是绝对没办法哭得好看的。

    在唯一的弟弟僵硬的尸体前,她所坚持的高傲片甲不留。

    温情收的刺激太大,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

    魏无羡站在她身后,一语不发地接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胸口。

    闭上眼,片刻之后才睁开,道:“这个人是谁杀的。”

    ——

    虚无之境内,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魏无羡此刻盛腾的杀意。

    看来,虐杀督工的事,就是这么发生的。

    不过要他们来看,虐杀谈不上,这些督工分明是该死的!

    ——

    他语气不冷不热,似乎没有动怒,而是在思考什么。

    那名为首的督工心生侥幸,嘴硬道:“魏公子,这话您可别乱说,这儿可没人敢杀人,他是自己干活不小心,从山壁滚下来摔死的。”

    魏无羡道:“没人敢乱杀人?真的?”

    数名督工一齐信誓旦旦道:“千真万确!”

    “绝无虚假!”

    魏无羡微微一笑,道:“哦。我明白。”

    旋即,他慢条斯理地接道:“因为他们是温狗,温狗不是人。所以说杀了他们也不算杀人,是这个意思,对吧?”

    那督头刚才心中,正好就在想这一句,猛地被他戳穿心思,脸色一白。

    魏无羡又道:“还是你们真觉得,我会不知道一个人是怎么死的?”

    众督工哑然,终于开始发觉大事不妙,隐隐有后退之意。

    魏无羡维持笑容不变,道:“你们最好立刻老实交待,是谁杀的,自己站出来。不然,我就只好宁可杀错,也不放过了。全都杀光,这总该没有漏网之鱼。”

    ——

    “全部杀光?是不是太过了?”

    “你是不是有毛病?这些人既然在一起,就没有不知道兰陵金氏学温氏行事的,他们这些人,不过是披着兰陵金氏皮子的温狗罢了,全都该死,魏无羡杀得好,当初就该杀得干干净净,省的逃出去几个漏网之鱼,还把脏水扣到了魏无羡头上!”

    ——

    众人头皮发麻,背脊发寒。

    督头嗫嚅道:“云梦江氏和兰陵金氏眼下正交好,您可不能……”

    闻言,魏无羡看了他一眼,讶然道:“你很有勇气。这是威胁我?”

    督头忙道:“不敢不敢。”

    魏无羡道:“恭喜你们成功地耗光了我所有的耐心。既然你们不肯说,那就让他自己回答好了。”

    仿佛等待他这一句多时一般,温宁僵硬的尸体忽然一动,抬起了头。

    站得最近的那两名督工还没来得及惊叫,便各被一只铁箍般的手掌掐住了喉咙。

    温宁面无表情地将这两名五短身材的督工高高举起,四周空地的圆圈越拉越大,那名督头道:“魏公子!魏公子!手下留情!您这一冲动,后果是不可挽回的啊!”

    ——

    “死到临头,还在威胁魏无羡,简直是找死!”

    ——

    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魏无羡的脸颊不住往下滑落。

    他猛地转身,把手放在温宁肩头,喝道:“温琼林!”

    回应一般,温宁发出长长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整个山谷里的人耳朵都隐隐作痛。

    魏无羡一字一句道:“谁让你们变成这样的,你们就让他们获得同样的下场。我给你们这个权利,清算干净吧!”

    闻言,温宁立刻将手中抓着的那两名督工一个对撞,两个脑袋登时如同炸裂的西瓜,“砰”的一声巨响,红红白白爆了个天女散花。

    这场面极其血腥,山谷中尖叫声此起彼伏,马匹嘶鸣,俘虏逃窜,混乱无比。

    ——

    “我的天……这简直是……”修罗地狱。

    之前嚷嚷的再大声,亲眼看见这些画面,还是叫他们不敢再吱声。

    ——

    魏无羡将温情打横抱起,若无其事地穿过炸锅的人群,牵住了一匹马,正要转身,一名瘦小的俘虏道:“……魏先生!”

    魏无羡回头,道:“什么?”

    这名俘虏声音微微发抖,指了一个方向,道:“山……山谷那头有间屋子,是他们用来……把人关起来打的,打死的就直接拖出去埋了。你要找的人,说不定还有些在那里……”

    魏无羡道:“多谢。”

    他顺着那人指引的方向,果然找到一间看上去像是临时搭建的棚屋,一手抱着温情,单脚踹开了门。

    屋里角落坐着十几人,个个头破血流,鼻青脸肿,被他粗暴的踹门动作惊得弹动起来。

    几人看到魏无羡臂弯中的温情,顾不得浑身是伤,扑过来叫道:“情姑娘!”

    一人怒道:“你……你是谁,你把寮主怎么了?”

    ——

    “魏无羡打算怎么办?带这群老弱妇孺去乱葬岗?”

    “事实证明,你说的没错。”

    “乱葬岗那种地方怎么能住人。”

    “魏无羡不就住了三个月?”

    “……”

    ——

    魏无羡道:“没怎么。哪些是温宁手下的修士?废话少说,都出来!”

    几人面面相觑,但魏无羡已抱着温情离去,他们不得不强撑身体,相互搀扶着跟上。

    一出屋子,他们还没来得及看清山谷中混乱的景象到底怎么回事,魏无羡便道:“各人找马,赶快!”

    一个中年人道:“不行,我家温宁公子……”

    这时,一颗人头从他面前横飞而过,众人齐刷刷转头,刚好看到温宁将一具手脚尚在抽搐的无头尸摔在地上,赤手去掏那人内脏。

    魏无羡喝道:“够了!”

    温宁喉中发出低低的咆哮,似乎还不满足,魏无羡却吹了一声哨子,又道:“起来!”

    温宁只得站起。

    ——

    “这个温宁……似乎已经被催化成尸傀了,魏无羡是怎么唤醒他的神智的?”

    “魏无羡做出什么事,好像也不令人意外?”

    “……”

    ——

    魏无羡道:“还愣着干什么,上马!难不成还等着我给你们找飞剑来?”

    一人想起来还有老人家在这里,赶紧把那老婆婆和幼子也带来,扶上马去。

    魏无羡自己也抱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温情翻身上马,几十个人在混乱中只找到十几匹马,两三人一骑,马上甚为拥挤,老婆婆不能单独一人骑,还要勉强抱着那个小孩子,魏无羡见状伸手道:“给我。”

    老婆婆连连摇头,那小孩子也紧紧抱住了外婆的脖子,就快滑下来了,可两人目光中有无法掩饰的惊恐之色。

    魏无羡一伸手便把那孩子拎了过来夹在胳膊下。

    那老婆婆吓坏了,道:“阿苑!阿苑!”

    那叫做阿苑的孩子虽然很小,但已知道害怕,却没哭,只是一个劲儿地咬自己手指,偷偷看魏无羡。

    魏无羡喝道:“走了!”

    双腿一夹马背,率先出发。

    十几匹马紧随其后,在夜雨之中,疾驰而去。

    ——

    “这一去,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谁给过他回头的机会?”

    蓝忘机缓缓坐在了地上,垂头不语。

    旁边的蓝曦臣自己都陷入了自我怀疑中,根本没注意到弟弟的伤心难过。

    跟魏无羡相熟的人,更是各个沉默。

    聂怀桑过了一会儿,看着聂明玦道,“大哥,我早就跟你说过,魏兄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你现在愿意相信我了吧?”

    聂明玦瞪了聂怀桑一眼,却又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如果魏无羡这都算邪魔外道,那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邪魔外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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