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卉还真有个舅舅。
不是宋泰平那个表舅, 是林母张翠娥的亲弟弟,张阳。
几年前这片地界还乱着的时候, 到处都乱糟糟的,隔三岔五的,不是乱军打过来就是贼寇流氓抢劫, 庄稼人连地都没法安心种。
庄稼人一辈子都是靠地吃饭, 没法种地,差不多就等同于断了他们的生计,很多人因此饿死,林卉的外婆正是其一。
张阳因此大受刺激,跑下山当了流寇,大家的日子才好过了些,挨饿的日子也少了许多。也正因为如此, 即便她外公、林母林父极力反对,也没法劝动他。
好景不长, 大衍立朝, 潞阳县很快便被收归旗下。彼时,战事未休,大衍朝为了安心对外,对内是大力整治流寇乱象,原本打算要收手的张阳就被抓了进去,判了五年牢狱。
原本以为好日子要开始了,儿子却进了大牢,林卉的外祖登时一病不起。本就因战乱、穷困而垮掉的身体, 让他没熬过这场疾病,挣扎了几月,便去了。
张阳还在牢里,林伟业作为唯一的女婿,一直为生病的老人忙前忙后。当时林川不足一岁,张翠娥只得背着娃娃操持家务,还得帮忙分担田里活计……待含泪送走老父后,林母的身体便垮了下来,一有劳累便得大病一场,到后面甚至缠绵病榻,起身困难……
在老人生病期间,林母的表弟,也即是宋泰平一家帮衬了许多。也正是因为如此,即便宋泰平的妻子颇有些尖酸势力,她依然愿意跟他们家交好,年年节节的总愿意给他们备上一份礼儿。
言归正传。
当时林卉不过十岁上下,对这舅舅印象不深。后面几年偶尔也会听父母提及几句,只是一提这舅舅,必定绕不开外公,林母也必定要伤心淌泪,十有八九就会病倒。久而久之,她那父亲便不在家里谈及张阳。
林卉穿越过来后,闲着没事都会翻翻原主记忆,自然知道这些情况。只是毕竟没有亲身经历的深刻,看什么都宛如走马观花,对这位舅舅确实印象不深。
算起来,林川六岁,张阳也差不多该出来了。
不过……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舅舅?”林卉不相信。她都快记不得那位舅舅的模样,熊浩初就算以前见过他,这么多年,怎么还记得?
“我被抓进大牢那会儿,他就凑过来跟我搭话。”熊浩初回忆了下,道,“许是准备出狱太过兴奋,听说我是梨村人,立马就问你娘、你们一家的情况。”
那还说是仿佛?林卉白了他一眼:“你怎么说的?”
熊浩初看着她:“直说。”
林卉:“……”行了,看来她这舅舅应该受到了很大刺激。她抹了把脸,“算了,等他出来,差不多也该冷静下来了。”
熊浩初不吭声。
林卉又将话题拐回去:“那昨天我说的那些?”
“放心,我会处理。”绝口不提如何处理。
林卉急啊,想知道啊,撒娇撒泼都用上了,也没见他有丝毫松口之意,只得闷闷作罢——行吧,既然他不说,她就不管了。
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田里活计忙完回来,林卉洗干净手脚,在前院支了个架子,上置簸箕。再将昨天采摘回来的草药一一清洗,铺到簸箕上晾晒。
凉粉草则分出一部分放到厨房里。她打算待会做凉粉。
然后,她装了碗米去村里石磨那,将其磨成米浆。
进了八月,太阳愈发炙热。
磨完米浆回来,林卉里衫都汗湿了。想到熊浩初每日吃过午饭便接着去新屋那边忙活,她抹了把汗,麻溜钻进厨房里。
将清洗过的凉粉草择成几段扔进锅里,舀一勺水下去,大火烧开,抽掉大柴压小火慢慢熬。
要熬许久,林卉干脆把针线活带进厨房,坐在灶前土阶上边看火边缝衣服——这会儿已经入秋,指不定什么时候天儿就凉下来,她得抓紧时间了。
熬了近一个时辰,锅里的汤汁已经变成黑色,凉粉草也看不到完整的叶子。
林卉放下针线,起身拿来竹筛,将草渣滤掉,滤出来的草汁回锅,待汤汁烧开,将米浆慢慢倒进去,边倒边快速搅拌。
两者混合后又煮了一会儿,直煮得汤汁浓稠,林卉才熄火。
锅烫汤滚,得放凉。这会儿厨房又热得很,她干脆拿着针线坐到厨房檐下,避着阳光把手上衣衫最后一只袖子收口。
等衫子做好,里头的凉粉也凉得差不多了。
林卉拿筷子戳了戳。凝固成一整块的汤汁已经变得软软弹弹,跟果冻似的——凉粉做好了。
她满意地放下筷子,往旁边小灶里的锅加水加糖,点上小火开煮,待糖化开便熄火,连锅带水一起搁到装了凉水的木盆里。
忙完这些,已经是午时初。
田婶回来了,见她在忙活,先跑去菜畦里摘菜采瓜,回来直接坐在门口择菜,边跟她絮叨:“我瞅着,就咱家的菜长得最快最好,别人家的好几天才能摘一轮,咱们家的三五天就能得了,味儿还正。”
这话她叨叨了几回,反正她肯定抓不到什么线索,林卉就只笑笑不搭话。她拿出熊浩初留给她的小刀,洗干净,将凉粉划拉成小块,待会一舀就能吃。
“我看啊,肯定是林姑娘人好,上天都知道照顾着些了。”田婶念叨了几句,见她没接话,往她这头好奇张望,“姑娘在捣鼓啥呢?”
“凉粉,可以解暑气,也好吃,待会你尝尝。”虽已入秋,秋老虎还是厉害的很。
田婶“诶”了声:“又能吃好吃的了,咱们这段日子过得可真舒服。”然后感慨了句,“姑娘懂得真多。”
林卉笑笑:“这凉粉不难做,你要想学,我跟你说说——”
“姐姐——”
一道小身影飞也似的奔进来,林卉还没看清楚,就被扑了个正着——好在她反应及时,将小刀高举过头顶。
这小身影不是林川是哪个。
林卉诧异:“川川?你怎么回来了?”想到什么,她脸色大变,“是不是调皮捣蛋被韩老赶回来了?”
原本兴高采烈抱着她大腿的林川登时嘟嘴:“才没有,我可乖了。”
“那你怎么回来了?”
“我跟先生一起回来的。”
啊?
她正茫然呢,就听堂屋方向传来一声轻咳,然后是招呼声:“林姑娘,老夫叨扰了。 ”
林卉循声望去,穿过堂屋走出来的正是韩老。韩管事也跟在他后头。俩人皆是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她忙放下小刀擦了擦手,迎上去行礼:“韩老、韩管事。”起身,“怎么突然过来了?”刚说完就觉不妥,忙补充道,“前几日才见过,我没想到你们竟然这会儿就过来了。”
见有客人,还是衣着看起来就贵气的人家,边上坐着摘菜的田婶忙站起来。
韩老看了她两眼,再环视一周,再看看拘谨的田婶,捋了捋长须,笑道:“看来姓熊那小子并无大碍。”这家伙的未婚妻还能安心做饭,可见事情并不如他所想般。
林卉眨眨眼,恍然大悟,问道:“韩老知道昨儿的事情了?”转头朝田婶打招呼,“田婶,劳烦你去新屋那边找找熊大哥,说家里有客,让他赶紧回来。”
“诶诶。”田婶拘谨地点点头,朝韩老俩人屈了屈膝,钻进厨房,避开他们走厨房穿堂屋出去。
林卉擦干净手,要引他们进堂屋:“走,先进屋坐会,熊大哥一会就回来了。”
韩老摆摆手:“不着急不着急。既然你们没事,咱今儿就当串个门。”看了眼厨房里头,他笑道,“早就听川川说他姐姐做饭好吃,今儿我可得趁机好好尝尝了。贸贸然前来,希望林姑娘别介意。”
林卉笑了:“怎么会介意,我巴不得你们多来呢。不过我也就会做些家常菜,小孩子没见过世面,随便瞎嚷嚷,您别放在心上。”
林川嘟了嘟嘴,嘀咕道:“我才没有。”
林卉忙给了他脑袋一下。
韩老更乐呵了。
林卉忙岔开话题:“您第一回过来,要不,让林川领你们四处转转吧?咱这儿别的没有,乡村野趣、田野风光倒是足足的,说不定您看了会有感而发,吟上几首绝世好诗。”
有客人过来,她得赶紧准备午饭的,把人忽悠出去才是正经。
韩老自然明白她意图,莞尔,打趣道:“你这么一说,我要是无感无诗的,岂不是白来一趟?”
林卉忙道:“这好不好的,我说了不算,读书人看的东西或许比我多呢?”
韩老哈哈笑起来:“行行,我这就去晃晃。”朝林川招手,“来,川川领我四处走走。”
林卉摸了摸挨着自己的林川脑袋,低声问:“川川,去吧。”
林川恋恋不舍地蹭了蹭她的腰,放开她:“那我去了,姐姐待会见。”
“待会见。”
目送他们离开,林卉回身,扫视厨房一圈,皱眉想了想,目光移向院子里那几只咯咯叫的大母鸡。
行了,今儿中午待客就靠它们了!
林卉捋起袖子,走进鸡群,快狠准按住一只,提起翅膀就走进厨房,随手抓了几根点火的干草将其爪子系住,再起身将锅里的凉粉倒出来放一边,锅也不用洗,直接添水开始烧。
火苗起来后,架上柴薪,确认火能烧一会儿了,她才离开灶台,将悬挂在角落的最后一块熏野猪肉取下来,又摸了几枚鸡蛋,打算一会看着做。
正盘算着菜色,熊浩初就回来了。
他环视一周,问她:“谁来了?”
林卉回头,看了眼后头气喘吁吁的田婶,笑道:“怎么这么着急?是韩老跟韩管事,他们约莫是知道了昨儿的事,带着川川来看看。你刚才回来没碰上他们吗?”
熊浩初似乎松了口气:“没有。他们去哪?”
林卉随口答道:“我让川川领他们去晃晃,估计待会回来。”她转头招呼田婶,“田婶,今儿可能得麻烦你过去那边做饭了。”
“诶诶,应当的。”田婶麻溜拿来篮子装菜,“您可着客人的,我这儿您不用操心。”觉得不放心,“要不要我留下给你搭把手?”
“不用。”林卉帮她装上足够的菜和米,又往她篮子里塞了几个鸡蛋,“去吧。”
又给他们加菜了。田婶面露感激,抱着篮子离开了。
她们收拾的工夫,熊浩初已经走进来,顺手给炉灶里添了把柴,然后起身,朝她道:“我进山一趟,一会儿回来。”
林卉皱眉:“这会儿你进山干嘛?还有客人呢。”
“放心,很快回来。”熊浩初扫视一圈,两步过去,将她搁在案上的匕首拿起来,转身欲走。
林卉惊了,忙拽住他:“你干嘛?你拿匕首干嘛?”
“去打点猎物。”
懂了,他是想加菜。林卉无语:“家里有菜有肉有蛋的,可以——等等,”她惊叫起来,“你就带匕首?!”
“足够了。”
林卉:“……”
大佬,你这样真的不是去找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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