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头候着的辛远、曾嫂俩人等了大半个时辰都不见丝毫动静, 俩人嘀咕了会儿,曾嫂走上前, 欲要敲门——
房门从里头打开,露出熊浩初那张严肃的冷脸。
曾嫂急忙问:“老爷,夫人——”
“让他们都进来, 看看卉卉什么情况。”拧着眉的熊浩初扔下这一句便转身进去。
曾嫂、辛远面面相觑。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里头传来一声冷喝。
辛远打了个激灵, 忙转身招呼院子里候着的大夫。
一行人鱼贯入内。
林卉正端坐在桌旁,手腕下已经垫了垫子,就等他们把脉了。熊浩初就站在旁边,一手虚搭在她肩上,仿佛怕她突然摔着似的。
众人忍不住仔细打量林卉。
林卉也由得他们打量。
打头的大夫看了半天,将视线移向熊浩初,迟疑片刻, 小心翼翼问道:“大人,那药……”
熊浩初冷眼一扫:“一个多时辰前便喝下了。”
众人惊疑不定。这位夫人怎么看怎么也不想喝下堕胎药的模样啊……难不成没有怀孕?不, 不可能, 他们都把过脉,那脉象假不了。
熊浩初见他们犹自磨磨唧唧,不耐烦道:“还不赶紧看看什么情况——”
林卉拍拍他的手,示意他别急,然后才温声道:“我一个多时辰前确实喝了熊大哥送进来的汤药,不过,”她轻咳了声,“刚才我上了趟茅房, 似乎全解出去了。你们帮我看看,我这身体……有何问题。”
她怀疑是跟自己体质有关。如果猜测没错的话,那堕胎药很有可能被她身体当毒素给排出去了……
但是她不确定,也无法跟熊浩初解释,只得麻烦这些大夫们再诊断一次了。
诸位大夫轮流诊脉,然后聚在一起嘀嘀咕咕。
熊浩初微怒:“有话就说,诊个脉还不敢说结果的吗?”
一名大夫被推了出来。他苦笑:“禀大人,夫人的身体好得很,一点问题都没有,胎相……亦是稳的很。”他战战兢兢,“敢问大人,那碗药……”
熊浩初愠怒,抓起边上的瓷碗往他面前一掷:“看看,这就是你们弄来的药!”
瓷碗立马碎成几片!
几名大夫急忙抢上来,各捏了块碎片,拿手指沾了点上头剩余的汤汁舔了舔,均皱起眉头。
“奇怪……”
“没有问题啊!”
“不可能!”
眼见这几名大夫皆已经陷入混乱,林卉瞅了眼浑身寒霜的熊浩初,想了想,道:“想必上天注定了这孩子是要平安出声……既然我身体没问题,这事儿就算了,你们都回去吧。”她看向曾嫂,“曾嫂,给每位大夫封个三两的红封,劳他们辛苦跑一趟了。”
三两啊,她的心都要滴血了。要不是刚得了八百两,她真舍不得这钱……
熊浩初还想说话,林卉忙抓住他的手晃了晃,哀求地看着他。
他登时心软了,拧着眉不说话。
曾嫂偷觑了他一眼,福了福身,进了屋里。
辛远也松了口气,急忙让那些个大夫都退出去。
待曾嫂也出去,熊浩初便压着怒意问她:“你为什么让他们离开?应当让他们再加重药量。”
林卉莞尔,捏捏他掌心,笑道:“不会的,我现在反而放心了。这孩子,我们留下吧!”
“不行!”熊浩初一口否定,“这帮庸医不靠谱,我再去找——”
“不用。”林卉打断他,“我不会有事,我们可以留下它了。”
熊浩初拧眉:“卉卉,不要任性!这孩子连打胎药都打不下去,如此命硬,说不定……”就是会克她!
林卉摇头:“不会的,与它无关……”她咬了咬牙,“是我的问题。”
“?”
“我……”
林卉说了什么,除了熊浩初,无人得知。
只是,孩子终归是留了下来。
熊浩初是喜忧半掺,林卉则仿佛彻底松了口气。
原本家里只有辛远跟曾嫂知道,既然林卉决定要留下孩子,熊浩初索性便公布了这事,还让辛远去买肉,今天全府加菜,让大伙都乐呵乐呵。
恰好楚瑾也在,听闻好消息便送了她一块随身玉佩,说是身边没带别的好东西,只能摘了身上物件送她,希望她不要介意云云。
林卉当然不介意。皇太子的随身玉佩啊!!!比别的什么金银财宝都值钱了……转头熊浩初又告诉她,那块足够买下整个潞阳的田地,她才真的大吃一惊,赶紧将玉佩压箱底藏起来。
不过,此乃题外话。
另一头,贵为太子的楚瑾正在书房外面听墙根——听林川带几名娃娃上课。
没错,是林川带娃娃上课。
熊浩初请了一大堆大夫过来,林卉想到万一决定流掉宝宝,那接下来她就得坐小月子,林川等人的课业便是个大问题。
为防万一,午饭前她就跟林川说好了,往后她每天布置学习任务,林川上午做完这些功课并交予她修改,下午则由他给其他小朋友上课——这些小朋友都是他们家的下人,这段日子多了几名村娃娃。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听说的,知道林卉在教家里孩子们识字念书,家里有年纪相当的,便央着林卉,把孩子送过来学习。
林卉起初是不肯收得,她这种教法,带出来的学生除了能识字算数,让人出去不至于被骗,别的都做不了,她若是忙起来,甚至会让林川去当小老师。
而且,除了林卉,这些小朋友,每天只学一个时辰……
种种件件,都说得清楚明白,他们若是不嫌弃,就把孩子送过来吧。
她觉得这般说清楚,大伙就不会过来了,谁知道第二天好几家人兴高采烈地把小孩送过来,还都带了束脩——因着林卉说了不收钱,他们提了鸡鸭糖果什么的,权当束脩了。
总归呢,林卉没空的时候,林川便负责带着这群小朋友上课。
这会儿也是如此。
一群孩子,最大的有十二三岁,最小的就是当老师的林川。
林川踩在一张小板凳上,立在旁边的木板上面夹着块纸张,上面是稚嫩的毛笔字。
林川抓着根竹板,老气横秋地讲课:“慎终追远,民德归厚。慎,是注意、小心、谨慎的意思。终是终结、结束,在这里可以引申为人的生命结束。所以合起来,就是要谨慎对待逝去的生命……从字面意思来看,慎终追远,明德归厚,就是指……”
面对一群比他个头都高的孩子,说话奶声奶气的林川丝毫不惧,拿着竹板煞有介事地给他们讲解,然后领着他们诵读几遍,最后还跳下来指点他们书写。
孩子们手里也没有笔墨纸张,习字都是用沙盘演练。他们每人手里均有一个装了细沙的方框木盘,要习字,直接拿木棍子划拉。
林川挨个指点了一遍,确定他们写得差不多了,再爬回凳子上,接着往下讲解。
“殿下。”
站在窗外听了好一会儿的楚瑾蓦然回神。
熊浩初拱了拱手,正待说话,楚瑾忙摆摆手,压低声音道:“出去说。”
俩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
“事情解决了?”楚瑾背着手走在前面。
“是。”熊浩初神情带着可见的愉悦。
楚瑾斜了他一眼:“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喜事吗?”
熊浩初也不隐瞒:“再过几个月,臣下就要当爹了。”
楚瑾愣了愣,笑了:“对你来说倒是件大喜事!”到了这年纪还没成亲没有孩子的,还真的不多。他想了想,解下腰间玉佩,“我这回出来没带什么,这玉佩我随身佩戴多年,送给你那孩儿,权当是我给他的见面礼。等他出生,我再让人给你送一份贺礼。”
熊浩初双手接过:“谢太子。”
楚瑾摆摆手:“客套了。”
俩人继续往外走。
楚瑾又想起刚才所见所闻,笑叹了句:“你们家真是,竟然放心让一小娃娃当先生,小娃娃也是胆大,竟然也真教……”
熊浩初不以为意:“又不是要考进士,让林川教,一个能温故知新,一个能习文识字,皆有助益。”
楚瑾怔了怔,半晌,笑道:“这还真是。”不过,“我怎么瞅着还有几名下人的孩子?尊卑不分,将来如何是好?”
熊浩初不以为意:“下人只是下人,若是尊卑不分,发卖出去便是了。教他们学文识字,别的不说,起码知书明理,也轻易不会给主家招祸。再教得好了,日后还能成为孩子的助力。一举多得。”他微笑,“我内人还准备弄点刑律相关的书籍来教他们,若是殿下方便,可否给我们弄一套?”
楚瑾斜眼:“你倒是不客气。”
熊浩初但笑不语。
楚瑾轻哼了声,转回去,叹了口气:“你这媳妇真不错。学识见地都有,拿来教这些孩子,”他摇头,“真是暴殄天物。”
熊浩初拱了拱手:“殿下谬赞。”
说话间,俩人出了大门,一行侍卫跟了上来。
楚瑾摆了摆手:“我跟浩初走走,你们不用跟过来了。”
侍卫迟疑。
“浩初在这儿,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楚瑾皱眉,“你们跟过来,老百姓见了都要绕道走,没得吓着人家。”
他已经说到这份上,侍卫们只得停下脚步。
楚瑾也不管他们,继续往前走:“走,我还想去厂子里看看。昨儿有些地方我没弄明白。”
熊浩初自然没意见。
俩人信步走在熊宅前边的水泥a路上。
“对了,昨天我想问了,张阳那厂子怎么都请的妇人?男人不是更方便吗?”
“男人还得下地干活。”
楚瑾若有所思,然后问:“种地收成与进厂做工,哪个收入更好些?”
“自然是进厂。两亩地一年到头也就挣到一家子的米粮,想买点什么都买不起。而进厂干活,一年下来,赚的是种地的好几倍。”
楚瑾诧异:“差别竟如此之大?”
“嗯。”熊浩初看向他,“农为本,商也不容轻忽。若是能把商业扶起来,朝廷税收必定可观。朝廷富起来了,便能给百姓降低农田赋税,让百姓也富裕起来。”
楚瑾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半晌,他问了句:“也是你那媳妇教的?”
熊浩初轻咳:“是臣下自己瞎琢磨的。”
楚瑾轻哼一声:“得了吧,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清楚吗?要是你真能想到这么多,何至于辞官回乡。”
熊浩初摸了摸鼻子。
楚瑾背过手继续往前走:“你从哪儿找到这么厉害的媳妇?”
熊浩初随口道:“朝廷给臣下发的。”
“?”楚瑾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看他。
“朝廷给臣下发的媳妇儿。”熊浩初微笑地重复了句,“臣下年纪到了,管辖梨村的主簿按照朝廷律例,给臣下推荐了臣下内人。”
楚瑾:“……”这是什么狗屎运!一甩袖,他跳下水泥路,快步往前边的厂子走去,嫌弃不已道,“瞧你这德行——”
破空声响。
同时眼角掠过一道黑影。
熊浩初脸色一变,箭步上前——
***
林卉卸下满心纠结,跟曾嫂说说笑笑地聊了会后面的安排,正想去看看林川那边儿的状况,就听门外传来一阵骚乱。
林卉心里一突,朝说话的曾嫂摆了摆手,起身走到门口处,往前院张望。
“……慢点慢点!”
“快!快去请大夫!”
“咱家请的大夫刚走,赶紧去追!”
……
大夫?林卉听出不妥,急忙往外走。
刚走到前院堂屋,就见一群人跑进跑出……乱糟糟的都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还有两个看到林卉进来,吓得一哆嗦,都不敢动了。
林卉的心神却已然落到人群中的熊浩初身上。
高大的男人端坐在椅子上,左肩上插着一支明晃晃的箭枝,她给他新做的竹青袄子已经被血洇湿了一大片,成了暗沉沉的墨青色……
林卉脚一软,差点摔下去。
“夫人!”
跟在她身后的曾嫂吓得心都快跳出来,惊险地冲上来扶住她。
正与楚瑾说话的熊浩初急忙回头,看到她,眉心皱起:“你怎么跑出来了?”然后吩咐曾嫂,“带夫人回去歇息。”
林卉:“……???”
这家伙离家几个月,就不知道家里究竟谁做主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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