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卉气势汹汹走过去, 扫过那支羽箭,立马开始指挥:“你、你, 去厨房取水来,不要生水,要煮开放凉的水。你去取把剪子来, 你去取点干净的布料过来……大夫呢?有人去追了吗?”
宋林看了眼无奈地熊浩初, 小心翼翼回答:“已经去请了。”
林卉点头,接着吩咐:“曾嫂你去拿药,就在正房左边的柜子里。”
“好。”曾嫂跑了出去。
熊浩初皱眉:“我会安排,你先回去,你现在——”
“闭嘴!”林卉扭头怒瞪他。
熊浩初:“……”媳妇儿眼眶都红了,他还是闭嘴吧。
林卉也没再搭理他,接过下人递上来的剪子, 深吸口气,低下头, 忍着呛人的血腥味开始剪箭枝周围的衣料。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水、布料、药物陆续拿了过来。
剪开布料, 看到那足有两指粗的箭枝,林卉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长长的箭枝刺进肩胛骨下方,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
熊浩初叹了口气:“乖啊,你先回去。”
“夫人,您先回去吧。”宋林、曾嫂也跟着劝。
林卉摇头,随手抹掉眼泪,凑到他伤口处仔细察看,然后道:“箭头尖锐, 大都有大倒刺,不能直接抽出来,剪掉可能会卡在里头……”她咬了咬牙,“待会得挖出来,曾嫂,去我屋里拿匕首,再去厨房烧根柴——”
“不用。”熊浩初捏了捏她的手,“你转过头去。”
林卉眨掉眼里的泪,心里有些预感,咬了咬唇,依言而动。
转开视线的一瞬间,周围所有人仿佛同时倒抽了口气,同时响起的,还有一股利刃入肉声。
林卉倏地转回来。
那根插在骨肉中的箭枝被熊浩初用力按了下去,彻底穿透骨肉,沾血带肉的箭头从另一边露了出来。
同时出来的,还有汩汩血液。
动手的熊浩初下颔紧绷,脖颈处青筋虬结,额上更是痛出一身冷汗。
林卉哆嗦着手,想去止血,又不敢碰他。
熊浩初很快便缓过来,还安抚般朝她笑笑,然后朝宋林道:“砍掉尾羽,从后头拔出箭头。”
林卉急忙让开地方。
“是!”早就拿着剪刀的宋林叫来一名兄弟,一人抓着箭枝两端,他抓着剪刀利索一剪,咔嚓一下,箭枝断裂。接着他绕到后边,“大人忍一下。”抓住箭头用力一拔。
林卉早在他剪箭枝的时候就转过去拿药粉布料,这边箭头一拔,鲜血还未来得及涌出,她立马将止血药粉撒到伤口上。
血流的太狠了,林卉拼命洒药粉,几乎倒了大半瓶下去,血流才堪堪慢了下来。
“布料!”
旁人立马将布料递过来。
林卉快速将伤口包扎好。
熊浩初任由她处置。
她刚男人的肩胛骨整个包扎妥当,去请大夫的人回来了。
几名大夫闻过林卉的药粉,再仔细询问了伤口情况,又商量着给开了些收敛止血、促进伤口愈合的药方,包括外敷和内服。
要用的药,林卉手里有一些,但是不够,村里更是没有,楚瑾立马让人快马加鞭进城买药。
敲定药方,取药的人出门后,屋里陡然陷入沉默。
林卉咬了咬牙,问了句:“他会不会有危险?”
这几名大夫也跟林卉打过两回交道,对她性子也算是有几分了解。其中一名看看其他人,站出来,拱了拱手,直接道:“伤口太大,这俩日必定发烧,若是撑过去了便好了。若是没有……”他终究是没敢说下去。
是,这么大的伤口,必定会引起炎症,发烧是一定的。这时代没有消炎药没有抗生素……若是引起破伤风……
林卉脸色煞白,浑身颤动,竟有些站不住的感觉。
熊浩初忙伸手握住她:“别担心,我向来身体康健,这点伤很快便好了。”同时示意宋林,让他将大夫们带下去。
林卉回握他的大手,用力得指节发白:“你——”对上他苍白的脸色,她咽下到嘴的话,低声道,“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
熊浩初摇摇头:“待会再说。”看向旁边的楚瑾,“殿下,人抓到了吗?”
楚瑾没好气:“你还有心思管这个,好好养伤吧。”说完他转过来,朝林卉郑重一拱手,“夫人切勿责怪浩初,一切皆是因我疏忽而起。”他顿了顿,“今日得浩初救命之恩,他日若有什么要求,我能做到的,必不推诿。”
林卉咬牙:“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能让他好起——”
熊浩初忙拽住她,朝楚瑾致歉:“殿下莫怪,内人只是太过担心。”
林卉扭过头去,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楚瑾苦笑:“怪我也是应当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若不是我让侍卫别跟着,今日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熊浩初摇头:“都是意外。”
楚瑾看了眼背过脸去无声流泪的林卉,叹了口气:“我已经让人快马加鞭去州府请名医,约莫两三天就能到了……你、你且稳住。”
熊浩初朝他点点头,迟疑片刻,扶着扶手站起来。
林卉、宋林急忙扶住他。
熊浩初没管,只是郑重地看着楚瑾,道:“倘若臣下有什么意外……臣下的妻儿有劳殿下多多关照——”
“大熊!”林卉不想听他这仿佛交代遗言般的话。
熊浩初不为所动,只看着楚瑾。
楚瑾端正神色:“你放心,不管……只要我楚瑾还活着,定不让旁人欺了她们。”
熊浩初微微松了口气:“谢殿下。”
楚瑾苦笑:“谢我作甚……”
正说话,外头有人来报,那名放箭之人找到了——虽然人已经死了,从穿着打扮来看,应当是从南边过来。再想到楚瑾刚处理完峸阜之事,这人的身份便呼之欲——楚瑾这回南下,当场斩杀的官员便多不胜数,有那么一两家想要报仇,也是寻常。
楚瑾阴沉着脸听完汇报,让人往细了查,势要找到指示者。
他这边安排事情,熊浩初则转向不停抹眼泪的林卉,低声劝道:“别想太多,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当心激动太过。”
林卉抽了抽鼻子,带着鼻音道:“你让我如何不要想太多?”
熊浩初握住她的手:“我正值壮年,不碍事。”
“不碍事?!这么大的伤口,那箭头还是金属,万一搞个破伤风,我去哪里给你弄来消炎——”
“卉卉,”熊浩初微扬音量打断她,“那几名大夫行医多年,且都经过战乱,外伤自有一套办法,他们人老成精,当然不会说我这个伤如何如何好治,说出最坏的结果,我若是好了,他们便是大功,我若是救不了,他们也能推卸责任。你无需太过在意他们的说话。”
“正是这个道理。”楚瑾说完话转回来,点头接上这话,“这些个我最有经验,宫里御医基本都是这个德行,没事总爱说得严重几分,浩初身体好,大可放心。”
林卉低头不语。
熊浩初朝楚瑾点点头:“劳烦殿下挂念了。”
楚瑾看看他俩,叹了口气,识趣道:“那你好好休息,等你好了,咱们再痛饮一场!”
“承殿下贵言。”
楚瑾离开后,林川、张阳、萧晴玉几人便冲进来,你一句我一句的,又是好一通忙乱。
过了开始时的激动,林卉终于冷静了不少,然后便发现说话的熊浩初不停地捏眉心。
恰好汤药终于熬制好送了过来,林卉赶紧让熊浩初把药喝了,再让萧清羽、林川他们先回去,然后带着张阳、宋林一起,帮熊浩初换了大夫开的外敷药物。
好不容易倒腾完,熊浩初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林卉担心他现在身体弱会着凉,便拿温水给他擦身体,还没擦完,抬头一看,他已经陷入沉眠。
她的心不由得往下沉。
当天晚上,熊浩初果然发起了高烧。
没有退烧药,没有消炎药,心焦不已的林卉只能不停地拿温水给他擦拭降温。
陪着守夜的曾嫂、张远几人心忧不已,又要担心床上的熊浩初,又担心她熬夜操劳,会伤了身体——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满三个月呢!
再次听到他们劝话,林卉摇头,勉强笑道:“不碍事,我身体很好,偶尔熬熬夜,不会有问题的。”
她在这里早睡早起,身体素质不知道比现代好了多少,更何况她还有特殊体质……她在现代天天熬夜都没事,现在熬一天又怎会出什么问题?
林卉转回头,看向床上不省人事的熊浩初:“再说,就算让我去歇息,眼下这情况,我又如何睡得着……”
往日里的熊浩初最是醒睡,稍有风吹草动,他便能立刻醒来,如今他们几个在这儿说话,还不停地给他擦拭,他都没醒。
“放心,若是有不舒服的地方,我一定会歇下的。”林卉苦笑,“我不念着自己,还得念着肚子里的孩子呢。”万一……若是有个万一,孩子便是她唯一的念想了。
几人顺着她的目光看看熊浩初,再看她双眼红肿的模样,便不忍心再劝。
如此,这一夜终归是熬了过去。
天亮后,熊浩初依然没有清醒的迹象,到了后半夜,整个人都烧迷糊了,嘴里甚至开始说糊话。
好在大夫还被留在前院,林卉赶紧让人去把他们请来。
大夫们一一诊脉过后,面色凝重,商量着又给改了副方子,让人赶紧熬了给他灌下去。
许是汤药见效,没多会儿,熊浩初便出了一身痛汗,睡得也安稳了许多。
林卉微微松了口气,正想去问大夫,是不是情况好转了,却见几名大夫的面色似乎更凝重了。
她心里一咯噔——
“……卉卉?”熟悉的声音从床铺方向传来。
林卉回头一看,皱着眉头的熊浩初正伸手在床边摸索。
她一喜,急忙俯身凑过去:“在。我在。大熊,你醒了吗?大熊?”同时双手握住他游移的大掌,激动得力道都有些控制不住。
熊浩初的眉头却松开了些,他似乎缓了两口气,慢慢睁开眼,定定地看着她。
林卉双眼含泪,脸颊挨着他的大掌,低声道:“大熊,你睡得好沉,吓死我了……”
熊浩初深深地看着她,轻轻摩挲着她柔嫩的脸颊:“让你受惊了。”
林卉忙摇头:“你赶紧好起来就好。”
“嗯。”熊浩初看了她片刻,移开视线,看向外头,“天亮了?”
“嗯,刚亮起来呢。”
“是吗?”熊浩初继续移动视线,看向她身后紧张的众人,顿了顿,他轻声道,“拿纸笔来。”
林卉愕然:“怎么突然要纸笔?”
熊浩初的目光却看着张阳。
张阳怔愣片刻,似乎想起什么,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等着。”立马转身跑出去。
房里,林卉还在劝:“你别起来啊,你都这样了,好好歇着!”
“不碍事。”熊浩初已经在宋林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我感觉精神好多了。”
“纸笔来了。”张阳适时将纸笔拿进来。
辛远知机,忙不迭将条几拉过来。
俩人合力将纸笔铺好,磨好墨。
熊浩初朝林卉道:“为防万一,我得先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林卉心里陡然浮现几分不详预感。
熊浩初却不再多说,略缓了缓,便在宋林的搀扶下,侧过身体,接过毛笔,颤巍巍地开始书写——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
林卉震惊。
熊浩初这厮,竟然在写……放妻书?!
作者有话要说:放妻书的内容来自《赵宗敏谨立休放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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